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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笑一声,去拿案上的茶杯。纪尚宫按住她的手:“不急,娘娘忘了?您要帮皇太后除掉一个人。”
她蹙一蹙眉头:“什么意思?”
“等什么时候,静月轩给娘娘送吃的来,娘娘再用它吧。”
晏然!
她浑身一冷。
“娘娘别想着不答应或是告诉陛下,这宫里有些人,凭娘娘的本是还是惹不起的。”纪尚宫一声冷笑悠远。
她突然发现自己在如此的高位上,还是要这样任人宰割、还是一不小心就把命丢了。
很快到了大寒。
这一年的大寒可真冷,冷得只有她初进宫那年的大寒可以与这日一比。
她仍是病着,没有出门,宫里的火炉暖融融的。
“娘娘,美人娘子做了芪杞炖子鸡送来。”缠枝喜滋滋地进了屋,“奴婢瞧着不错,娘娘今日也没怎么吃东西,趁热用了吧。”
“哦……”她望着缠枝手中的汤碗低应了一声,怔然问她,“缠枝,有世家背景做靠山的皇子,必定会过得更好,对不对?”
“娘娘?”缠枝愣了一愣,不明就里,“娘娘怎么这样问?”
“嗯……为了元沂的今后,去害人,是值得的吧……”
缠枝听得更惊了,滞在那里无言以对。
她哑声一笑:“没什么,我随口说说的,你把汤搁下吧,我一会儿用。”
她颤抖着将藜芦加进去,一口口饮下。
晏然的手艺当真不错,到底是在御前服侍过的人。自己也就那一道桂花宫饼是过人的,晏然央着她要学,却无论如何都学不会。
相冲的药性让她很快陷入了昏迷,她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这三更半夜的,从皇帝皇后到各宫主位宫嫔,都已齐聚娴思殿。
太医已经向他们宣布了她熬不到天明。
昏迷中的她睁不开眼,却莫名其妙地恢复了思考,也许这就是回光返照。
她知道,皇太后早在她的药中掺了细辛,利用相冲的药性致她于死地。但旁人都不知道,他们只会觉得是藜芦所致,何况藜芦本也有毒。
太医院里,大概有不少人是皇太后的人吧……他们会把这场戏圆过去。
晏然……她会有口难辨,就像当时面对血燕的自己。
她忽然很是着恼,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她居然在用自己生前的最后一件事去害人,她先前都不曾害过人……
这笔债如是欠下了,会不会随到她的来生?会不会母债子还算到元沂身上?
元沂……
皇太后自然会照顾好他,但他……说到底只是个争名逐利的手段吧……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没用透了。
她可以说是糊涂了一辈子,宫里的一切,她到头来还是不清不楚。但这最后一次,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陛下……”她开了口,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贵姬?”居然有回音,他在……他居然在!她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有些颤抖,离得她很近地轻声细语,“你醒了?”
“不是晏然……”她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话。
“朕知道。”他的声音添了几分欣喜。只觉告诉她,这番欣喜是为晏然的清白,而非她的苏醒。
她的意识再次开始发沉,一点点往深渊里坠着,好像掉进了悬崖里一样控制不住坠落。她慌乱地伸手想要攀住旁边的树枝,好像是抓到了他的手,一阵暖意。
“陛下……元沂……”她强自撑着一口气,觉得他凑近了,才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元沂……不要给姜家……”
她到底还是没有胆量道出真相,就这样又一次沉沉睡去。
她没有力气去确认他是否听到了她的话。一片混沌中,她仿佛看到纪尚宫再次走进娴思殿中,抱走了她的孩子,交给皇太后。然后她看到元沂长大了,是个英俊的孩子,但他还有很多兄弟,在皇太后的要求下他不得不与他们争……
最后,她看到他败了,血溅一片……
“元沂!”她一声惊呼。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地说着什么,带着泪意。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搐了一搐,头脑中“嗡”地一声,觉得眼前一白,已不在那深渊中。
她终于睁开了眼,旁边坐着的是晏然。
晏然哭成这个样子,看来她确实是时辰不多了。
听到晏然说要让人去抱元沂来,她急忙出言制止了。与其接他回来再被皇太后抱走,倒不如……让他留在他的嫡母那里。
但愿皇帝听到了她那句话,日后把元沂交给谁都好,皇后、琳孝妃、静修仪、甚至是位份尚低的晏然……总之,不要给姜家。
“陛下他……我到底是在他心里没有分量的。”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哪怕是元沂出生之后,我仍是明白。有时候真觉得宁美人你好福气,同样是宫女出身,陛下却肯那样待你。你知道么?我心里不甘过,我也想同你争,可我那么清楚地知道我争不过……”
她察觉到自己的神思在一点点地被剥离、逐渐消失,那么……这些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话,还是说一说吧。
再不说,没有机会了。
皇帝从来不在乎她,她又一直明明白白地看到他是如何对晏然的。
可明明晏然对他有诸多算计,自己从来没有。
她明显熬不了多久了,晏然看上去比她更怕。也是,面对死亡,人总会怕的。
“陛下说了,他下了朝就会来,姐姐等一等……”
她冷言冷语地反问她:“他来又能如何呢?我不是你,他对我永远不是夫君对妻子或者爱妾,我又何必辛苦自己去等?”
晏然只能惊慌地改口说:“看在元沂的份儿上……”
元沂……又一次提到了元沂。从她生病开始,他就被接去长秋宫了,她已经那么久不曾见过他……
从此都见不到了。
“你告诉我,这些日子,元沂在皇后娘娘那里如何?细细地说,一件事也不许少了。”她的手倏然就有了力,握住晏然,迫切地询问着。
晏然静了静神色,强蕴起笑意,一句句说着元沂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夕冉的神思,随着她轻轻曼曼的语声,越飘越远……
她看到元沂在长秋宫笑着同皇长子玩闹,看到元沂伏在乳母身上睡得昏昏沉沉,看到陛下……她的夫君,抱起她的儿子,笑问他吃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
穿过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她好像回到了梧洵行宫的大门外,听到一个小姑娘满是好奇地询问说:“这就是皇宫?”
另一人说:“才不是,这是避暑的行宫。我爹说了,皇宫在锦都,梧洵和祁川的,都是避暑行宫。”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那时候,她以为她会在若干年后被放出宫去,衣锦还乡,风光嫁人,带着从宫里积攒的嫁妆……
然后在若干年后,告诉她的孩子,她曾在整个大燕朝最高贵的皇宫里,见过什么人、遇过什么新鲜事……
没有机会了。
家人,见不到了。她上一次见到他们,还是四年前的春节,掌事宫女放她们回家过节,那是她最后一次拿压岁钱,在父母面前行大礼拜年。
爆竹、春联、登门互道贺的亲友,那天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都该……结束了吧。
她看到眼前的朱红宫门猛地打开,一片刺目的光芒。
大燕朝永昭年间嫔妃玉牒载:愉贵姬胡氏夕冉,永昭四年大寒夜薨,追封从一品妃位,“愉”字为谥,厚葬妃陵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六点的正文更新照常哦别忘了看~~~~~~~~~~~~~~~~~~~~~~~
正文 79075。冤魂
一个突然而至的死讯;仿若秋晨的一场霜般迅速占据了人们的视线却无人在意。
庶人纪思菱死了,暴毙冷宫。据说被宫人发现的时候;身子早已僵了。
没有人在意她的死因。一个冷宫庶人;实在不值得众人多费神;哪怕她曾贵为一宫之主,哪怕她是受帝太后诏入宫的和贵嫔。
也是她咎由自取;若她待人宽和些;大概至少还会有从前侍奉过的宫人肯为她哭两声吧?
就连那定下她最终归宿的圣旨;也没能掀起太大议论,下旨之人也没费什么心思;听完宦官的禀报,极快地就做了决定:“念其家中有功;赐以正七品令仪礼葬。”
正七品;令仪。没有谥号。
我记得当年受太后诏入宫的这几位嫔妃,但凡有封号的,都是两位太后亲自定的。譬如帝太后给庄聆挑了“静”字,皇太后便赐了馨贵嫔“竫”字。纪思菱的“和”字是怎么来的来着?
哦,似乎是因为她父亲任着大理寺卿,掌刑狱案典,帝太后言道:“刑狱之事,虽难免伤及人命,然毕竟是为大燕安泰不得不为。望你家中和睦、日子和顺,莫遭小人记恨,亦莫为诸多恶事烦乱。”
这祝愿她家中和美的封号,却没能让她在宫中和平,她最后也没能带走这个字。
宫里死一个嫔妃从来不是大事。当初愉妃去世,虽因下毒及皇次子归宿等事有过一番波折,仍是很快就平静了。一个由庶人追封的小小令仪,即便不死也吸引不得什么关注,死后更不该掀起什么波澜。
事实却非如此。
她下葬得很快,宫中莫名其妙的议论起得同样很快。初端是在她入葬后的第三日,瑜华宫漏夜传出一声惊声尖叫,宫人们循声赶去,是欣华殿传来的声音,那是纪氏从前的住处。
据说当时一个宫女昏死在殿门口,面色惨白如纸,周围再没有其他人,那声尖叫只能是她晕过去前发出的。
她在第二日晌午才醒来,神志不清,颠三倒四的话语逐渐道出她昨夜见到了纪氏,就在欣华殿里,长立于殿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可纪氏已死,她起初并未意识到那是纪氏,试探着询问了一声,殿里那人转过身来,她看到一张煞白的脸……
这荒诞的说法一传出,便遭到了皇后的怒斥,言道宫中不可乱传这些不着边际的神鬼之说,下旨将那宫女杖责三十赶出宫去。
事情却未就此终了,反倒愈演愈烈。又过两日,一连有两个在冷宫当差的宫女失心疯了,她们是在同一天值夜时疯的。除了她们两个,当日还有个值夜的宦官,没疯却也半疯了。
他说,他们在子夜时分听到门响。打开门,外面无人,却听到不远处一处院子隐有哭声。他们不想理,可那哭声越来越大,实在扰人清梦。冷宫里怨气最重,三人又被那阵阵哭声弄得心中发虚,就挑了灯一起去查看。
到了那座院子门口,发现时纪氏死前所住的地方。那里现在应该无人居住。
他说,刮了一阵风,紧闭的院门突然就打开了,纪氏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面色煞白地抓住一个宫女的肩膀,质问她为何要害自己。
他反应快,转头就跑。再见到那两个宫女时,她们都已疯了。他自己本来没事,但许是因为阴气太重,也逐渐神志不清。
三天之内,疯了四个。紧随而来的是关于纪氏的更多传言。
有人说她是不堪冷宫生活,寻了个碎瓷片割腕自尽,流尽了浑身的血,死后只想找那害她入冷宫的人寻仇。
有人说她是久病不得医治而暴毙,死前过得凄苦,恨毒了那致她被废黜的人,怨气不散祸害宫中。
较之前两种说法,第三种听上去很是不同。有冷宫中的宫人说,她是被人下毒而死的,宫人们进去时,看到黑血流了满地,她要找那下毒之人寻仇。
各有所异的三种传言,不约而同地提起了同一件事:寻仇。更有两种是说她要找那让她被废为庶人的人寻仇。
第三种说法本就漏洞百出,她一个废妃,谁有必要下毒害她?如此这般,前两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