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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摇头,大睁着双眸道:“先前在毓秀宫的时候,听宫人说起过宫正司,一个个都怕得不行。如今得见宫正女官,瞧着……不像那般人啊……”
她这话一出口,怡然便又耷拉了脸,可怜兮兮地挽住我的胳膊摇着道:“姐姐……真心求你了,我不作这宫正行不行……你瞧瞧如今传出去的都是什么名声……”
我斜睨着她:“刚才还信誓旦旦地和芷寒保证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开一句口便可,转脸就不想作这宫正了?你不当这宫正,日后我们找谁帮忙去?”
她眼眸一转,嬉笑道:“要不我和婉然换换?”
婉然咧着嘴吸了口冷气:“我去备些绿豆汤给姐姐解暑……”说着就逃也似地躲开了。
我看芷寒虽带着笑,但闷闷地似有心事,执过她的手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她望一望我,笑意幽幽道:“没什么。自荷才人出事那日起,我心里一直很怕,觉得这宫里除了长姐以外大约谁也信不得了……现下看长姐如此,倒觉得宫里尚是有几分真情的,也就……不后悔了。”
我听了抬手在她额上一拍:“合着先前说不后悔都是强逞能糊弄姐姐呢?”
芷寒一抚额头,哭丧着脸道:“怎么能是糊弄姐姐?怎么也得说是不愿让姐姐担心不是?”。
月底的一日下午,我心绪复杂地进了成舒殿,简单地几句交谈之后,在他案边一坐就是大半日,瞧着他批完了一本又一本的奏折,直到夜幕降临。他终于意识到什么,侧过头问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我心底一阵的失望之后,摇了摇头,“没有。臣妾要去长秋宫昏定了,臣妾告退。”
他便搁下了笔,伸了个懒腰:“陪你同去吧。”
一路上我都生着闷气不愿说话,又因不肯让他看出来始终维持着表面笑意。他未再觉有异,亦没有多问些什么。至了长秋宫,众人见了礼,我们各自落座,娆姬在旁浅笑道:“头一次在昏定时见着陛下。”
她说着这话时斜睨着沐容华。宫中早传娆姬与沐容华不合,二人各自给对方找不痛快找得乐此不疲。娆姬那样的家世,入宫只比沐容华位份高一例已难免心中不忿,沐容华又比她得宠还爱时时挑衅,二人自是互难容了。
沐容华闻言也不与她争执,只闲闲地笑道:“这做姐姐的就能让陛下陪着来长秋宫昏定,做妹妹的连面圣都没有过。”
宏晅面色一沉,我不禁看向芷寒,但见芷寒轻哂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臣妾知道容华娘娘对长姐嫉恨已久,可如此当着陛下的面挑拨我们姐妹关系,也太不留情面了吧。”
我始终不言。在后宫相处上,连芷寒也比沐雨薇要通透多了。但凡作夫君的,哪有愿意看到妾室相争的?故而宫中的明争暗斗、冷嘲热讽素来也都尽可能地避着宏晅,这沐容华却偏不知避,直言说出这样的话,任谁听了也不会高兴。
“容华对宁贵姬嫉恨已久?”宏晅玩味着这句话,笑意不明地打量着我二人,“芷寒何出此言?”
在座数人都明显有一瞬的面色一白。他很少直呼嫔妃名字,对我尚可以理解为从前叫惯了,如今直呼从未承过幸的芷寒的名字,不知情的难免多个心。我却是知道,此言不过是因为他压根没拿芷寒当妃妾看。
芷寒也不惧,行上前去端端一福,字字清晰地道:“绝不是臣妾胡说,容华娘娘找长姐麻烦都找到簌渊宫门口去了。虽然明面上是对着臣妾,可就像刚才容华娘娘说的,臣妾自进宫后都没见过圣颜,她不是冲着长姐去的还能是谁?”
芷寒快言快语地说明了那日的一切,我出语一喝:“芷寒,不得无礼!当着陛下的面也敢胡说!”
“我胡说了么?”芷寒不服气地反问我,“长姐是在宫里日子久了性子太软了不成?她那天都说得什么话?姐姐好歹位居贵姬,出身如何轮得着她来品评?”
“品评宁贵姬的出身?”宏晅面上覆了一层寒凉,我只作无言相辩地哑了声任由芷寒继续说下去:“是。陛下,臣妾和长姐初见之时,长姐便告诉臣妾陛下待她很好,可是这么个好法么?长姐为嫔妃有三年了,是不是日日都有人明着暗着拿她从前的遭遇说事?”
芷寒言辞咄咄,直说的宏晅面色一震,沐容华却是笑意不减,一如既往地明媚:“那不是实情么?如是,有什么说不得的?你长姐又没说不爱听那话,你强出什么头?”
我与她视线一触,起身向琳孝妃一福:“臣妾身子不爽,先告退了。有劳娘娘一会儿知会皇后娘娘一声,不周之处,臣妾明日自会再来谢罪。”
芷寒也当即一福:“臣妾照顾长姐去,臣妾告退。”
正文 104
长姐……”一出长秋宫;芷寒便显了怯意;拽了拽我的衣袖嗫嚅道;“我们就这样离开……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淡睨她一眼;她踟蹰着道:“当着阖宫宫嫔的面;我那话是不是说得太过……”
“没有。”我摇了摇头;凝视着她缓缓道,“只有当着上上下下如此直言不讳;才能让人觉得是当真受了委屈,而非乱嚼舌根。”
“可是那沐容华……近来也是个得宠的。”
“嘁。”我不屑地嗤笑道,“从前比她得宠的人多了去了;若论没规矩她倒是头一个。”
于是便回了簌渊宫,找了本书随意翻着;倒也没读进去几句;只是消磨时间罢了,也不知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
殿外传来一声“陛下驾到”,我微有一怔才起了身,迎至殿门口肃然一福:“陛下大安。”
“免了。”他随手扶了我一把,打量一番,笑道,“还生着气?”
“沐容华的气么?”我轻哂道,“犯不着。”
“那是生朕的气?”
“不敢。”我颌首退开半步,“臣妾去沏茶。”
他也不再多问,径自去寝殿里落座。我沏了他最爱的明前龙井呈过去,低眉不言,他饮了一口,笑意浅淡:“犯不着生沐容华的气、不敢生朕的气,那苦着一张脸给谁看?”
“臣妾方才在长秋宫便说了,臣妾身子不爽……”我的话未毕,他却突然凑了过来,探手便抬了我的下巴,吓得我已经之下把后面的话都噎了回来,怔怔地望着他,听着他笑说:“今天是你的生辰嘛,没忘。”
“……”登时面上窜起热意。
“本就想处理完了事情来找你,结果你先到了成舒殿……而且你生着闷气又不肯直说的样子实在有意思。”
“……”我没好气地轻打开他的手,“陛下净拿臣妾开心。”
他轻朗一笑,站起身又将手递给我:“来。”
我抬头望着他:“干什么?”
他笑意愈深:“庆生去。”
边是不断猜测着他想了什么新奇的庆生法子边是随着他走,一走就一直走到了宫门口。马车已备好,郑褚正在旁边候着,我不禁反手一握他:“陛下还没让武侯堵够?”
“咳……”他尴尬地一声轻咳,回过头瞥着我道,“不提那事了。”
马车出了皇宫,又出了皇城,一路向西行去。西边没有我熟悉的地方了,更不会有他熟悉的,便忍不住问他去哪儿,他淡然告诉我:“西市。”
“……陛下,这时候早闭市了。”
他扫了我一眼:“你当为夫这个皇帝是白当的吗?”
锦都城东西两边皆设有集市,称为“东市”、“西市”。两市中从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到笔墨纸砚、骡马刀枪,再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应有尽有。均是午后击鼓三百下开市、日落前七刻敲锣三百下闭市,之后便是宵禁了。除去上元灯会等特殊日子,二市均不得通宵开市。
我不禁一愣,追问道:“陛下找得什么由头?”
他板着脸道:“钦天监夜观天象,道今日宜通宵开市,以求风调雨顺。”
“……”真是个省心的理由。
是以下车时见到的便是热闹一片,各家铺子抑或是街边的小摊都叫卖着,远远望去各铺灯火在夜幕中星星点点,一直延伸到远处与星空连成一片。
好似已在记忆中模糊的儿时的上元灯会。
“发什么愣,过了这天没这市了。”他拍了拍的我背,笑而阔步往集市里走,我只得小跑着追上去,犹有些担心地道:“陛……”
他很是敏捷地一捂我的嘴:“有劳娘子换个称呼。”遂拿开了手,我瞪他一眼,改口说:“夫君……万一被各位大人撞上怎么办?”
岂不是又要被纠劾?
“撞上就撞上。”他毫不在意地继续往里走着,微昂着头很有点要故意挑衅列位朝臣的意思,“钦天监都说了今儿宜通宵开市,还不许朕与民同乐了?”
“可是臣妾……”
他伸手揽住我的腰,继续说道:“朕带美人儿逛市来了,要纠劾的放马过来。”
“……”似乎再跟他争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意义了。
东西二市到底是平民居多,虽然也有些价值不菲的首饰出售,但比较宫中的,还是差之千里了。可民间自有民间的好处,虽是价值上没得比,却有很多宫中见不到的新奇。衣食住行上都是如此,比不得宫中精巧精致,却多了舒心得宜。
于是当他在接上四下张望琢磨着是否要买些什么的时候,我正在旁边吃糖炒栗子吃得不亦乐乎,他问了几个问题我都因口中不闲不宜作答,终是被他横了一眼,手中刚剥干净壳的一颗栗子也同时被他拿走扔进口中。他吃完后蹙了蹙眉:“哪有那么好吃?看你这一颗接一颗的……”
“很多年不吃了……”我一边回着一边低头继续剥着手里的又一颗栗子,“小时候就可爱吃这个了,爹娘不让我出门,我就求哥哥给我买……”我说着不禁手上一顿,缓了一瞬的神思继续剥着,却不再开口。往年的回忆,是现在轻轻一触就会疼痛不已的伤口。
“你兄长……”他无奈长叹,“还真是不好找。”
我愣了一愣,疑惑地望向他。他哑哑一笑:“是,我替你找了。但……没什么音讯。”
没有音讯。一个被充了军的人,自是要上战场的。没有音讯,大约是……已不在人世了吧……
我压制着心里的猜测,强作平静地笑而摇头:“这么些年过去了,哪有那么容易找的?夫君别费神了,若还有缘再见——便像芷寒那样,总还能见的。”
他沉默了会儿,俄而带着几分犹豫道:“芷寒今日说的那些话……沐容华去簌渊宫找过麻烦?”
“也算不得找麻烦。”我淡淡笑道,“宫里么,磕磕绊绊总难免的。她们两个又都是新宫嫔,年轻气盛的,谁也不知忍便争了几句。”
“避重就轻。”他嗔笑一声,“你知道我是想问她是否找过你的麻烦,不是芷寒。”
“那就更算不得找麻烦。”我睨他一眼;“我高她的这一品是摆设么?”
他斜视我片刻,清淡地吐出几个字:“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又拿了颗栗子在手里,一边剥着一边缓缓道,“不想跟她计较罢了,到底是陛下的新宫嫔,争起来了外人只会觉得臣妾没有容人之量。”
他不语,我们一起往前走着。不论我们心思如何,他是帝王,我是嫔妃,我们都在宫里,都有不得已的事。这些事我改变不了,他也不能,只能各自放宽心勉勉强强地接受。故而我也知道,即便今日借芷寒之口让他知道了沐容华的种种,也只是让他知道而已,他也许可以不宠她,但到底不能为此废了她。
我甚至希望他在知道这些后仍能如从前那边宠她,如此便不会有人从中挑拨或是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