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自己也听得出她含着眼泪的声音,于是又大哭起来。他没有回答,仍然干着他的活儿。她痛苦地等了他几分钟。她感到一阵痛苦,一时之间她简直像个孩子似的害怕得心慌意乱了;她现在不可能再到她父亲身边去;这个一心要占有她的人已经有一种力量把她迷住了。
她赶快跑进屋里,免得让他看到她的眼泪。她在桌子旁边坐下。不一会儿,他进了厨房。她听到他走动的声音,感到非常不舒服。他用水泵抽水的动作多么可怕,多么令人厌恶,多么残酷!他活动的声音,她听着多么厌恶啊!他是多么讨厌她!他对她的仇恨是多么沉重地打击了她!眼泪又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
他走了进来,木头一样的脸上毫无生气,但仍摆出一副不可改变的神态。他坐下来喝茶,他的头非常难看地耷拉在他的茶杯上,他的手由于刚使过冷水显得通红,他的指甲缝里还带着泥土。他不停地喝着茶。
真正使她感到难以忍耐的,是他那纯粹消极的冷漠的感情,那种丑恶的感情给人一种粘糊糊的感觉。她的智力已经紧缩成一团。坐在一个一心只想着自己事情的人旁边,仿佛你只是被动地被放在他的面前,这是一件多么无味的事。现在任何东西也不能打动他———他只能把外在的东西吸收到他自己的心中。
眼泪顺着她的脸往下流着,他不知为什么惊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用他那充满仇恨的明亮的眼睛看着她,那冷淡的毫无改变的神态简直像一只正在捕食的老鹰。
“你哭什么?”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问道。
她通过她的子宫哆嗦了一下。她没有办法忍住自己的哭泣。
“你到底哭的什么?”他再次问道,依然是刚才那个声调。她仍然一言不发,只是含着眼泪吸了吸鼻子。
他仿佛忽然想到一个什么邪恶的念头,眼睛里闪着光。她向后缩着身子,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就像一只正要被老鹰抓住的小鸟,一种无可奈何的感情简直使她要晕过去了。她的情况跟他完全不一样,她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力量自卫。
在这样一种影响之下,她无法不让自己受到攻击。她已决定投降了。他站起来怀着那邪恶的心情走了出去。这心情苦恼着他,折磨着他,在他的内心中进行斗争。他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干着活儿,那种心情终于慢慢消失了。忽然间,他看到她显然很伤心。他过去就只看到她十分得意的时候。忽然间,他痛苦万分,充满了同情。在这种同情的折磨下,他又激动起来。他不能任她去哭泣———他感到不能忍受。他要去到她的身边,在她身上倾注他心中的热血。他要把一切都交给她,他的血液,他的生命,把一切全都交给她,直到最后的一点一滴。他怀着无比强烈的激情,渴望把自己贡献给她,完完全全贡献给她。
黄昏来临,接着是黑夜,她一直没有点灯。痛苦和悲伤燃烧着他的心,他必须马上去看她。
最后他带着重大的献身精神犹豫不决地去了。他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冷漠无情,他的身体也变得敏感了,他有些微微发抖。在他关上门的时候,他的手更是畏畏缩缩,显得出奇的敏感。他简直是带着柔情插上了门闩。
厨房里只能见到炉火的光亮,他看不见她。他恐惧地抖了一下,想着她也许走了———不知上哪里去了。怀着畏缩的恐惧他穿过客厅,来到楼梯脚下。
“安娜。”他喊着。
没有人回答。他走上楼去,空荡荡的房子使他感到害怕———这可怕的空荡荡的情景简直要让他发疯了。他推开卧室的门,心中肯定她已经走了,这里就只他一个人。
可是他看到她背向着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几乎很难让人发现。他走过去,把一只手轻轻地、有些犹豫地放在她的肩上,心里怀着自我牺牲的巨大恐惧。她没有动。他等了一会儿,放在她肩头的手感到一阵痛楚,仿佛她要把他的手推开。他痛苦地站在那里。
“安娜,”他说。
可是她像一个蜷卧着被人遗忘的生物,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一阵阵离奇的痛苦扰乱着他的心。后来,通过他的手所感觉到的震动,他知道她还在哭泣,并正勉强抑制着自己不让人知道她在哭。他等待着。情绪仍是那样紧张———也许她并没有哭———,接着她突然忍不住又呻吟了几声。对她的爱和对她的痛苦的同情燃烧着他的心。他小心地在床上跪下,不让他沾满泥土的靴子碰到床上,他把她抱在怀里,抚慰她。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她现在非常伤心地哭泣着,但并非对他。她现在仍然离他非常遥远。
在她哭泣着要从他手中挣脱的时候,他尽量把她搂在怀里,因而他的身体也同她的身体一起抖动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他用过去那种淳朴的声调说。此刻,一种天真的爱使他的心变得十分安详、平静了。
她仍然哭着,根本不理他,让他就那样搂着她。他感到嘴唇发干。
“不要哭了,我的亲爱的。”他仍然用那种带感情的声调说。在他的胸膛里,他的心怀着无比的痛苦,像一只火炬似的燃烧着。他不能忍受她这种悲痛的哭泣声,他简直愿意用自己的血来安抚她的心,他听到教堂里的钟报时了,仿佛这钟声就敲在他的心上,他悬着心等它一下一下地敲过去,钟声终于停止了。
“我的亲爱的。”他对她说,弯下腰去,用他的嘴亲一亲她满是眼泪的脸。他害怕碰到她。她的脸上沾满了多少泪水啊!他抱着她,自己的身体也跟着战栗不已。他对她热爱的程度,使他感到他的心脏、他的血管几乎都快要爆炸开来,以便他的具有安抚作用的血能够很快地涌遍她的全身。他知道他的血能够治好她的创伤,恢复她的平静。
她现在已慢慢平静一些了。他感谢上帝的仁慈,最后终于让她平静下来。他的头脑中有一种奇怪的仿佛冒着火的感觉。他仍然用他战栗着的双臂紧紧拥抱着她,他的血液似乎忽然变得强有力地包围着她了。
最后,她开始向他靠近,偎依在他怀里。他的四肢,他的身体都好像着火一样冒起了一阵阵火焰。她紧贴着他,使劲贴在他身上。那火焰烧遍他全身,他用他那着火的肢体搂着她。啊,要是她能够吻他一下!他低下头去。她柔软而潮湿的嘴和他的嘴相遇了。他感到痛苦和感谢的情绪几乎要让他的血管爆炸,他的心由于感激几乎要发疯了。他愿意永远这样为她倾泻出自己的一切。
当他们都完全平静下来以后,夜色已经非常浓了。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他们像两个新生的婴儿,温暖、无力地躺在一块,他们几乎像没有出生的孩子一样沉默。只是他的心,经过一番痛苦之后,正在幸福地哭泣着。他并不理解,他已经屈服了,已经放弃了战斗。他们彼此之间并没有真正理解。他们之间只有默许和屈服,只有这完美境界带来的令人战栗的惊喜。
第二天早晨他们醒来的时候,便看到昨天晚上已经下过雪了。他很奇怪,空气里怎么会有一种奇特的苍白的颜色,有一种不寻常的气味。雪花落在窗台上、草地上,压弯了紫杉树黑色的树枝,墓园里的坟墓也都变得又圆又平了。
不一会儿,又开始下起雪来,他们没法出门了。他很高兴,这样他们俩就可以不受外界侵犯,呆在阴暗的沉默之中,在这里没有世界,也没有时间。
雪接连下了几天,到了星期天,他们一同上教堂。他们在花园里留下了他们的足印。爬过高墙的时候,他们把他们的手印也留在墙头上,他们踏着雪走过那个墓园。整整三天,他们都沉浸在最完美的爱情之中。
教堂里人很少,她非常高兴。她并没有兴趣上教堂。她从来没有思索过任何宗教信仰问题。她几乎一直都参加早晨的祷告,但这完全出于一种随大流的习惯。所以她对于上教堂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可是今天,在这新奇的雪景之中,在经历了一段爱的完美的生活之后,她又感到自己盼望着来这里能有所收获,而且心情也非常愉快。她正生活在那永恒的世界之中。
在她上中学以后,她一直就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贵妇人,由于希望实现自己某些神秘的理想,她总是细心地倾听牧师们的布道,希望能从中得到什么启发。有一段时间,一切都很好。牧师对她说,应该在这方面或者那方面表现自己的善良。她在离开教堂的时候,感到完成这些教导是她最高的目的。
但是很快她就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了。不多久之后,她对做一个善良的人已不再有多大兴趣。她的心灵所追求的不再仅仅是做个好人。尽量做些好事。不,她另外有她的要求:她要求得到一些人人都知道的职责以外的东西。一切仿佛都只不过是一个人的社会职责,而不是关于她自己的问题。他们谈到她的灵魂,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唤醒或触动她的灵魂。到现在为止,她的灵魂仍然野性未驯。
所以,当她对教堂牧师洛弗西德先生颇有感情,对科西泽的教堂也颇有好感,并随时准备维护它,准备给它一些帮助的时候,她并不把这些事看作是她生活中一件重大的事。
这倒不是说她有什么很明显的不满,当她的丈夫在教堂里听到一些话,变得激动起来的时候,她就会对这虚有其表的教堂抱一种敌视的态度,她痛恨它没有对她起到有益的作用。教堂告诉她应该善良:很好,对于教堂所讲的话,她并无意表示反对。教堂谈到她的灵魂,谈到人类的幸福。仿佛要使她的灵魂得救,她就得参与某些有助于人类幸福的活动,这也很好———那么就算是这样吧。
可是,坐在教堂里,她的脸上总有一种激动和不安的情绪。她跑到教堂来要听的就是这些吗?照他们说的去干这,或者干那,怎么能使她的灵魂得救呢?她并没有对他们的话表示反对,可是她脸上愤怒的神态说明她是反对的。她希望听到的是另一些东西,她希望从教堂得到的是另外一些东西。
可她有什么资格肯定这一点呢?她是怎样对待她那些未能满足的欲望的?她感到可耻,她对她的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欲念,采取不予理睬的态度。尽可能不把它们看作一回事,它们使她非常愤怒。她希望也像别人一样,精神上得到正当的满足。
他使她比过去更为生气了。教堂对他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她希望从教堂得到的那些东西,他根本不在意。他坐在那里简直像一位天使或者一个什么神话中的动物。对于在教堂进行的布道演说或者那些宗教仪式的意义,他仍然不予理睬。有一种稠密、阴沉、强有力的气氛围绕着他,使她感到说不出的愤怒。教堂提出的一切教导本身,他并不为之所动。“宽恕我们的罪孽,一如我们宽恕别人对我们犯下的罪。”———这话对他根本不起任何作用。那可能只不过是一些空洞的声音,所以它对他可能发生的作用也不过如此。他不希望让一切事情都是那样清楚明白。当他来到教堂的时候,他对自己的罪孽全然不在意,对于他邻人的罪孽也完全一样。把那些问题留到星期天之外的工作日再去操心吧。他一走进教堂,就把他的日常生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那些工作日的事。至于说到人世间的种种斗争———他就从没想到过世上还有斗争一事,只除了在工作日,在他情绪极好的时候。在教堂里,他希望保持一种阴暗的无法诉说的情绪,那种代表着充满热情的巨大神秘感的情绪。
他对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