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慢慢学着对这种情况尽量忍耐,学会屈从于这可怕的被抹杀掉的根源,而这个实际也是他自己的活着的身体所由来的。他并不是他自己所想象的那个人!他就是他,不可知,具有一定潜力,阴森、模糊。
他渐渐对那个婴儿习惯了些,他知道如何把她的小小身体举起来,让她站在自己的手中。这孩子有一个漂亮的圆圆的脑袋,让他看着高兴得不得了。他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保卫这个精美的、最完美的圆脑袋。
他慢慢对她的小手小脚,她的奇怪的还不会看东西的金黄色的眼睛,以及她的只会张开大哭大叫,或者吃奶,或者做出一个无牙的笑的嘴都熟悉了。他甚至对她的那两只吊着的腿也已有所理解,尽管那双腿最初曾使他感到厌恶。他现在看到那双腿自己也能踢动几下,也有它们自己的温柔之处。
有一天晚上,他忽然看到这个有生命的小东西浑身光着,在妈妈的怀里打滚,他马上感到极不舒服。这孩子是那么无力自卫,那么容易受到攻击,而且那么新奇;在一个由许多坚实的平面和不同的高度组成的世界中,这孩子却浑身光着,毫无自卫能力地躺在那里。可是她看来似乎很高兴。然而,在婴儿盲目而可怕的哭声中,是否也包含着由于自己赤身露体、无力自卫而产生的盲目的遥远的恐惧,因自己无能为力而完全交托于他人之手的恐惧呢。他不忍看到她啼哭,他的心揪成一团,为了守卫她,他简直要和整个宇宙进行斗争了。
可是他一直等待着这可怕的日子早点过去;他看到欢乐的时刻快来临了。他看到那孩子的可爱的奶油般的小耳朵,看到她的暗黑的头发慢慢变成了古铜色,变得像棕黄色的绒毛。他等待着,等待她变为他所有。她将会看着他,回答他的话。
孩子有她自己的生命,可是这是他自己的孩子。在这孩子身上跳动着的是他自己的血和肉。他无比热情地大笑着,把孩子慢慢地搂在自己的怀里,这孩子已经认识他了。
在那新张开,刚开始有知觉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他希望那双眼睛能看见他,能认识他,这样他的想法就算得到了证实。这孩子认识他,在她的脸上出现了为他而发的一阵奇怪的笑容。他把她搂在自己胸前,胜利地大笑着。
这孩子的金棕色的眼睛慢慢更亮起来,她一看到她年轻父亲的深色的脸就把眼睛睁得更圆了。孩子对妈妈更熟悉一些,她要妈妈的时候更多。而父亲却有更多的机会享受到最热情的狂喜。
孩子开始越变越壮实,她自由自在使劲地活动着,嘴里也开始牙牙学语,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小姑娘了。她已经更熟悉他的强健的双手,在他使劲搂着她的时候,她感到非常高兴。当他和她玩的时候,她大笑着,发出一阵阵格格声。
他对这个孩子的热情简直已经达到炽热的程度。她还不到两岁的时候,第二个孩子又诞生了。这之后,他就把厄休拉看作属他所有,她是他的第一个小女孩,他决定把全部心思都用在她身上。
第二个孩子生着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和雪白的皮肤:大家说,她更像布兰文家的人。她的头发的颜色很淡,可是他们忘了,安娜小时候也长着一头很硬的像金羊毛一样的头发。他们把这个新来的小家伙叫格德伦。
这回安娜的身体更好一些,也不像当时那么急躁了。这孩子仍然不是一个男孩,她也不在意了。她能够有奶可以喂她的孩子,这就完全够了:噢,噢,那小小的生命从她身上吮吸着奶汁,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噢,噢,当孩子越长越壮,当孩子的两只小手盲目地充满热情地在她的乳房上胡乱抓着,她那小小的嘴盲目地却又似乎很有把握,似乎完全有知觉地寻找着她的乳房,当她的小嘴和喉咙开始吸着,吸着,吸着,从她身上吸吮着生命,以便发展一个新的生命的时候,她的小身体便忽然安静下来,她的发疯一样地抓着奶头的小手慢慢缩了回去,这时她简直是带着无限的狂喜在哭泣着接受自己的生命,这时她所感到的幸福是无法否认的。这对安娜来说就已经很够了。她似乎进入了一种母性的狂喜状态,她的这种母性的狂喜,让她把什么都忘了。
所以现在,父亲占有着那个较大的、已经断奶的孩子,小厄休拉的金黄色的生动的眼睛似乎是专为他而生长的,他总是跟在妈妈身后,等着孩子需要他的时候。妈妈有时也不免感到有些嫉妒,不过她的心思现在是更多地用在小妹妹身上了。这姑娘是完全属于她的,她的一切需要都直接依靠着她。
就这样,厄休拉变成了爸爸最心爱的孩子,她是一朵小花,他是那太阳。他对她既有耐性,也不辞辛劳。他挖空心思,教给她许多有趣的小玩艺儿,他尽她的小小头脑能力所及学到许多东西,想到了许多问题。她用她毫无制约的孩子的笑声和表示欢欣的叫喊,来回答他的热情。
现在家里有两个孩子,于是找来一个女用人帮着做些家务。安娜专管带孩子,同时看两个孩子对她不算什么。可是,现在她有了孩子,除了照顾孩子她对其他任何事都非常厌恶。
厄休拉学着走路的时候,她总是那么全神贯注,总在那里自己寻找乐趣,所以并不需要别的人对她十分关心。到晚上临近六点的时候,安娜常常走过篱笆旁边的小道,举着厄休拉走过一片田野,嘴里叫喊着:“咱们接爸爸去。”这时,布兰文爬上了那个小山,就会看到在那条小路的尽头,有一个长着黑脑袋的小家伙在风中摇摇晃晃地摆动着,这小家伙一看到他便会迈着细碎的小步子,像风车一样向他跑去,不停地对他晃动着她的胳膊直向山下跑。他的心急剧跳动起来,他尽快向她跑去,抓住她,因为他知道她是一定会摔倒的。她不顾一切噼噼啪啪地跑过来,拼命晃动着她的小胳膊。当他把她抱起来的时候,他感到非常高兴。有一次,在她朝他飞跑过来的时候跌倒了,他眼看着在她正向他举着双手跑过来的时候突然摔倒;他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她的嘴已经流血了。他一想到这件事就感到非常不安,甚至在他已变成一位老人,而她也已变得和他十分生疏的时候仍是如此。他是多么热爱那个小厄休拉啊!———在他第一次结婚,他自己还是一个小青年的时候,他的心便几乎已为她破碎了。
等到她长大了一点的时候,他有时毫不顾惜地看着她穿着小红裙子爬过一步步阶梯,危险地摇晃着,有时摔倒在地,自己爬起来再向他匆匆跑来。有时候她喜欢坐在他的肩膀上,有时候她宁愿和他牵着手走,有时候她用双手抱着他的腿呆一会儿,然后独自向前跑去,这时,他和她在一起似乎也变成了一个孩子,跟在她后面咿咿呀呀地叫着。他那时还只不过是一个又高又瘦毛毛糙糙的二十二岁的小伙子。
他给她做出了她的摇篮,她的小椅子,她的小凳子,她的高椅子;有时他两手提着她一下把她抛到桌子上去。他还用一个旧桌子腿给她刻了一个小木头人,在他刻的时候,她在一旁观望着叨叨说:
“给她做上眼睛,爹,给她做上眼睛!”
于是他就用刀给她刻上一双眼睛。
她非常喜欢打扮自己,因而他有时绕着她的耳朵拴上一根棉线,下面拴上一个蓝珠子给她作耳环。有时这耳环是一个红珠子,或者是一个金珠子,或者一颗很小的珍珠。有时,他晚上回家的时候,看到她仰着头非常严肃的样子坐在那里,他就会走过去对她说:
“那么你今天是戴上了你的镶金的珍珠耳环了,是吗?”
“是的。”
“我想你今天是见过女王了吧?”
“是的,我去见过女王了。”
“噢,她讲了些什么?”
“她说———她说———‘你可别把你那漂亮的白衣服弄脏了。’”
他总是把菜盘子里最好的东西给她吃,把那些东西喂进她红润的小嘴里。他有时用果酱在她的黄油面包上做上一个小鸟:这样她吃起来就感到特别有味了。
把吃饭的家什刷干净以后,那个女用人就走了,于是全家人就能过得更自由一些。在一般情况下,布兰文总帮着给孩子们洗澡。当他让一个孩子坐在他膝头上,给她脱衣服的时候,他总是跟她讨论许多问题。有时,他那样子真像是在讨论什么重大问题,或者什么道德伦理观念。接着,忽然间她看到房子旮旯儿里滚着一个玻璃球,于是她不再听他讲话,匆匆跑了过去。她过去拾到玻璃球后总是迟迟不肯回来。
“快回来,”他说,安心地等待着。她忙着她自己的,根本不予理睬。
“快回来。”他用一种下命令的口气重复说。
她止不住偷偷笑笑,仍然假装正在忙着什么。
“你听见了吗,小太太?”
她无比高兴地大笑着,对他转过脸来。他连忙跑过去,从地上把她一把揪过来。
“是谁刚才不听话来着!”他说,用两手使劲揉搓她,在发痒的地方挠她。她非常开心地大笑着。她喜欢他这样依靠自己的力量,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她。他是那么强大,简直成了高得她没法看清的力量的高塔。
有时候,孩子上床了,他和安娜由于没有什么事可干,就坐在那里天南地北地瞎聊。他很少看书。任何作品如果能吸引住他,那它对他就变成了火辣辣的现实,仿佛是他窗子外面的另一种景象。而安娜在看书的时候总是跳着看看书里讲了个什么故事,这样她就觉得很够了。
所以他们俩就常常这样随便闲聊着。真正有关他们俩的关系的一些问题,他们都感到没法谈。他们的话语不过是他们共同保持的沉默中的偶然现象。他们在一起谈话的时候,总是谈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琐事,她现在不愿意做女红了。
她有时坐在那里高兴地沉思着的时候,那神态显得非常美丽,仿佛她的心变得一派通明了。有时候她也会大笑着转向他,给他讲一些那天白天曾发生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听到后也会笑一笑,彼此议论几句,然后便又沉入始终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十分具体的沉默之中。
她很瘦,可是精力充沛,气色也很好。她可以整天什么也不干,就那么离奇而懒散、庄严地坐在那里,简直和皇后一样无忧无虑,对什么都毫不在意而又充满了信心,在这种情况下她只会感到无比幸福。他们之间的关系尽管说不清,却是十分牢固的。这就使得任何第三者都不能不靠后一些。
自从她认识他以来,他的面容始终没有任何改变,只不过显得比过去更严肃一些罢了。他的脸又红又黑,不大像一般人的脸,可是却有一种很强烈的十分引人注意的光彩。有时,他们俩的眼神相遇了,从他的眼睛里发出的一道黄色的闪光常会使得一片黑暗像电光一样掠过她的意识,这时他的脸上便会露出一点奇怪的微笑。她这时则会懒懒地把眼光移开,接着合上眼睛,仿佛受到了催眠一般。然后,他们俩同时进入那强有力的黑暗中去。他具有一个年轻的小黑猫的气质,整天忙着自己的事,从不被人注意,可是他的存在本身慢慢总会抓住别人的心。他就这样偷偷地强有力地抓住了她。他的叫喊并非对她而发,而是呼唤着她心中的什么东西,那东西从她的无意识的黑暗之中作出了微妙的回答。
所以他们俩总是在一片黑暗之中,热情,像闪动着的电光,永远在一天的背面进行活动,从来不进入到光线之中。在光亮的地方,他似乎就想睡觉,什么也不知道了。当黑暗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