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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彭泽、张孚敬之言,薛侃一愣:“不是你支持我的主张吗?何以变卦了?怎么又扯到夏言身上去了?”仔细一想:“对了,莫非夏言与张孚敬经常对抗,他们设好陷阱让我跳,落井下石陷害夏言。”这样一想,薛侃怒了,就毫无顾忌说:“奏本我是先交与你彭泽看的,彭泽你不但支持,而且说让首辅也看了,也表示支持,还催促我赶紧呈给皇上,与夏言何干?”张孚敬本想坐镇公堂,薛侃会有所收敛,没想到扯到自己身上来了,便大喝一声:“呔!胡扯乱攀,冥顽不化,大刑侍候!”“且慢!”张孚敬的党羽汪鋐开口了:“这事分明是夏言指使的,不用审了。”转过脸来对孙应奎、曹沐拱拱手说:“二位大人,我们就起草个审结报告呈奉圣上,何如?”孙应奎、曹沐异口同声:“不妥,不妥,草率结案有负圣恩!”不但反对汪鋐之见,进而说:“薛侃既把此案扯到首辅、彭大人,是否属实且不论,就此案审理,二位理当回避。”几位审案官员意见相左,不欢而散。张孚敬赶紧报告嘉靖,说孙、曹庇护薛侃。嘉靖怒火中烧,下旨将曹、孙、夏打入监狱,换人再审。
这一次审判官队伍庞大了,武定侯郭勋、内阁辅臣翟銮、司礼中官(太监头目)牵头,召请朝廷大臣,来了个会审。经过审理,结论是:奏本主张是薛侃一人之意,彭泽所称夏言指使毫无证据。司礼中官是嘉靖的大内亲信,这一次嘉靖信了。于是释放夏言、孙应奎、曹沐。薛侃削职为民,彭泽充军,张孚敬这位首辅罢官回乡。同时,嘉靖还向廷臣出示了张孚敬呈上的薛侃奏本的抄件,斥张狠毒欺骗,张孚敬的庐山真面目暴露无遗。尽管四个月后,张孚敬又被召回,并且官复原职,但气势已大不如前,到了嘉靖十一(公元1532年)八月,又被勒令致仕。
且不说张孚敬在朝廷的几起几落,徐阶在延平,虽然辛苦劳碌,日子倒比张孚敬好过得多。上任的三把火,确实让延平上下刮目相看。偏偏此时,知府李翔病重,乞告回上海县休养去也。知府养病倒不打紧,打紧的是府内的山贼死灰复燃,四处劫掠,搞得将乐、沙、永安三县百姓心惊胆战,寝食难安。延平卫的守军,则屡屡出征,屡屡扑空,焦头烂额。也算徐阶运好,此时福建按察使(正三品),乃叔父徐旒同榜举人、后中进士的老乡胡岳向布政史(从二品)推举徐阶,行省向延平府发了一道公文,着徐阶代理知府,带兵*。徐阶摇身一变成了代理知府,而且临危受命,要领兵打仗,玩命去了。这无疑是一种新的挑战。徐阶文职带兵,一难;延平卫的士兵能不能听从他的指挥,二难。须知大明王朝地方文职武官是各司其职的。文职负责地方治理,武职负责地方的治安。文职最高长官是知府,武职最高长官是卫指挥使。有卫指挥使在,徐阶能否调动士卒,还是个问题。
原来这股山贼在李翔的前任陈能任上就出现了,那还是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徐阶刚中举人时的事。尤溪县的郑新纠集了一群山贼,人数虽只三百余,却是非常剽悍,专做打家劫舍的买卖。平时化作乡民四处踏勘,确定目标以后,迅速集合,闪电攻击,得手后化整为零,潜入深山,弄得官府挠头。郑新明白,府治所在的南平县是延平的腹心,横行不易,所以聚集在尤溪县西的崇山峻岭,专门劫掠西北方向的沙县。他们像疾风般扑向沙县,尔后又像潮水般退入崇山,行踪极其飘忽。延平卫的守军疲于奔命,始终难以剿灭。知府陈能和延平卫指挥使王畿竭尽全力,守候蹲伏,每年出战数十次,历经五年,才在郑新集合群匪时首尾合击将郑新斩首,余党四散。殊不料六年之后,郑新之子郑仰新又招集余党,重整旗鼓,袭扰为害百姓。甚至有一次劫掠焚烧沙县民居一千五百余家。
徐阶受命,不敢怠慢,立马亲访延平卫指挥使王畿。王畿也接获上峰军令,着听从徐阶调动。见此情况,徐阶心中稍安。
这股山贼是王畿的老对手了。“王卫指挥使久经沙场,不知计将安出?”徐阶请教道。谈起剿灭山贼,王畿却面露难色:“难!”“王卫指挥使有何难处?”“徐大人有所不知,延平卫军仅一千四百余名,马战兵一百余,步战兵五百,守兵八百五十。守兵轻易不可调动,可动用马战兵、步战兵凡六百名。山贼有众三百,兵法云‘倍则战之’,以二对一,能有胜算。但兵不习战,山贼凶悍,所以成败难卜。兼以山贼行踪不定,常致官军疲于奔命,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徐阶这才知道,朝廷在地方上驻军不多。徐阶想起自己的家乡,只消几百倭寇来袭就大为惊慌。怪不得各地稍有叛乱,动辄就请求朝廷发兵。等到朝廷议论一番,兵部再行发兵,乱子已经闹大了。这起因还在太祖朱元璋,他怕地方拥兵自重,所以各卫驻军就不能多,军权集中朝廷,而且高级将官平时也无军队可带。等到受命出战,才能进入军营,搞得将帅与所带军队互不熟悉,明军战斗力显著削弱。如此看来,此番平匪,悬乎了!
摊开尤溪县的地图,有名称的山、峰、岩、岭上百。峭拔险峻,如剑倚天,峰回突耸,壁立千仞,山道盘旋,窄如羊肠。这寇怎么剿?
徐阶带一队士兵骑马入山,在岩底、溪畔、山脚、洞边走访山民。看到徐阶他们,山民都很紧张,妇女慌忙逃避,青壮男人怒目相向,老人们浑浊的目光中透出的是疑惑。
徐阶来到龙门洞,洞口窄仅四尺,走将进去,深邃莫测,滴水把士卒的甲衣都湿透了。穿过石穴,只听得扑啦啦,眼前是千百蝙蝠纷飞,大如乌鸦,扑面而来。徐阶他们只得原路返回。
出得洞来,又行数里,到一溪边,此处倒有散落的居民十余家,徐阶便命埋锅造饭。知道山民害怕官军,徐阶只带着胡岚造访百姓,对一老者说:“老伯别怕,我们是来剿匪的。”老者默然。徐阶又关心地说:“山贼扰民,你们受苦了。”见徐阶和颜悦色,不像有恶意,那老者就说:“剿匪可以,但望不要为害百姓。”听得此话,徐阶便问:“请教老伯,官军为害百姓的话,从何说起?”那老伯胆子大了些,就一五一十讲起六年前官军剿匪的掌故来。
原来当年官军剿匪,每到一处就掳掠青壮男人打头阵。剿不着匪就拿山民出气,到山民家索要吃喝,甚至在山里胡乱杀人,取了首级报功,百姓们苦不堪言。老伯所言究竟是否属实?此后徐阶走访各处,了解下来,方知确实有此事。而且山村青壮男人有的就由此入山,与山贼为伍。剿匪也就适得其反,壮大了山贼的实力。
山村青壮男人不堪官军骚扰,愤而入山投奔山贼的事,使得徐阶心头一亮。从中分析,郑仰新这股山贼中,固有惯贼悍匪,也有被迫上山为贼的。于是徐阶率队回衙门筹划方案。
思索下来,徐阶命人制木牌三百块,每块木牌上面写上告示,在尤溪疑为山贼藏身之地遍插木牌。又在尤溪县衙门口,竖一木牌,摆一书桌。桌上堆些银两,命胡岚坐在那里守候。
这些举措引起了民众的好奇、官员的讶异。这是剿的什么山贼?围观者议论纷纷。再去看那木牌,上面写着:“山贼贼害良民,我民苦不堪言!本府奉命讨贼,大军待命。所以迟不发兵,只因山贼本系大明子民,上有高堂,下有子息,生活无着,一念之差,入山为寇。本府网开一面,凡弃恶从善者,掮木牌来本府投诚,不但不治罪,且发银两若干,各回村寨,从此新生。二旬为期,怙恶不悛者,大军到日,玉石俱焚!”胡岚坐等一天,无人前来。两天三天,也无动静。到了第五天,三三两两,来了十几个胆大的。他们放下木牌,登记姓名,注明住处,胡岚便发放银两,嘱其回家,好生度日,再犯严惩。
见官府此招并非诱杀,山贼中不少人,便扛起木牌陆续前来投诚。到了第八天,检点木牌,居然收回了二百余块。有的山贼是自行前来,有的是家人掮牌上山劝说而来。对劝说亲子、亲夫前来投诚的家属,徐阶又劝勉有加,并多发银两。
挨到第十天,投诚者达二百六十余人。徐阶思量,余下的无疑是冥顽不化了。兼以徐阶、胡岚又从投诚的山贼口中探明余寇可能的藏身去处及其家所在,当即知会王畿发兵征剿。不出十日,捕获二十余,余寇星散。贼魁郑仰新真的应着了他仰新的名字,与其父郑新一样,计穷被擒,秋后处决了。
郑新一伙,官军征战五年,劳师糜饷。郑仰新一伙,徐阶只花了一个月,全部荡平。虽说发放了不少银两,但相较之下军费大减,正所谓事半功倍。捷报送达行省,徐阶大获褒奖,在延平的口碑如日中天。为扩大影响,在郑仰新公*决之后,徐阶在延平组织了一次当地百姓喜闻乐见的傩舞活动。
傩舞,商周时期中原地区驱疫逐鬼的一种民间活动。传入闽省已久,既无故事情节,也无唱词,演出者身着古服,头套各种神态夸张的面具,手执木鱼、锣、鼓等,边敲打边舞蹈,走街串巷,自娱自乐。围观民众,兴之所至,也就尾随狂欢。只是此次傩舞,除传统的脸谱之外,徐阶还特制了一个郑仰新的头像,让一演员跳着作逃窜状,使驱疫驱鬼的本意又叠加了驱寇的色彩,颇有新意。傩舞举办当日,延平的百姓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徐阶体会到,当官混日子,这日子便好过;当官果真要为百姓做些事,这事儿就没完没了。这不,刚刚平定了山贼,盗采银矿也该管管了。
当官的与地方势力沆瀣一气盗采银矿的事,在延平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几位前任推官都做过治理,结果是半途而废。
大明王朝的采矿,时开时停。它是官办的,弊端极大。按理说矿产资源丰富,百姓日子好过,事实却相反,哪里矿产丰富,哪里百姓遭殃,原因是课税太重。
延平是有银矿的,所以百姓的日子难过。朝廷课的是定额税,而且定得很高,产量多寡朝廷是不管的。征不足税咋办?摊派到百姓的田赋里。开矿既是官办,且又税重,那么官府就与地方势力勾结来个非法开采。这样,延平百姓就雪上加霜了。被胁迫去当矿工的,粮食自理,工具自备,采到银矿,舍以微利,还不足以抵日常开销;采不到呢,那就白干,而地方势力与官府猾吏则富得冒油。
此事摆到徐阶案头,徐阶犯难了。来延平一年有余,走访不少百姓,深知盗采银矿积弊已久,且盗采者皆有背景。咋治?
徐阶崇尚的阳明新学,这阳明新学与坐而论道的程朱理学不同,强调务实。盗采银矿之痼疾不除,国家受损,百姓遭殃。朝廷律令也形同空文,影响整个延平府的治理。徐阶此时想起了自己殿试时的得意之作《廷试策》来,法令虚设,老百姓知道法可不守,人心必然涣散;教化不到位,老百姓不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民风就浇薄。
严格执法,强化教育,徐阶就用这两手治理盗采。眼下自己代理知府,手中有权,为实践主张提供了条件。“一府之不治,何以治天下?”徐阶蠢蠢欲动了。
第一手是软的,徐阶在延平府强力推行教化。他把府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