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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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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载沣对这个平民是不放心的,他命令步军统领衙门盯住袁氏一家人。于是,护送出京的步军外委袁得亮和他手下的两个兵士便奉命长期住在洹上村。

  老于此道的袁世凯对朝廷的用心十分清楚。他对袁得亮三人殷勤热情,为他们安排了最好的住房,另配一个厨子专门为他们做饭。袁府账房先生按月给两个兵士一人十两银子的辛劳费。一个普通兵士,一个月不过三四两晌银,天天啃窝头咸菜,还得流汗费力地操练。来到洹上村,吃香喝辣,屁事都没有,饷银却多拿两三倍,天底下到哪里去找这样的美差!袁宫保真是活菩萨。这两个兵士感激都来不及,还谈得上什么监视不监视!

  至于袁得亮,袁世凯更把他笼络得牢牢的。袁得亮是热河人,与项城相隔千把里,袁世凯却和他认了本家,每月给他的辛劳费是五十两纹银。袁得亮自是欢喜无尽。

  有一天,袁世凯在花园里散步,见袁得亮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府里的几个丫头,知道这家伙想女人了,便暗地打发人为他在彰德府里找了一个私娼。袁得亮隔三差五到私娼家里过夜,袁府的人每月跟私娼结一次账。

  这袁得亮得了这么多好处,真是做梦都不曾想到。他没有别的可以报答袁宫保的恩德,便只有用向步军统领衙门大说好话来酬谢。尽管袁府考究的垂帘马车不断地在彰德车站接送南来北往路过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江湖浪人、会党头目,尽管袁世凯的小书房里经常亮着灯光,许多不明身份的人与他频繁接触,彻夜密谈,尽管袁世凯私设电报房,清晰的发报声几乎没有一天间断过,袁得亮和他的两个兵士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半月一次的密报信件,照例都是几句现成的话:袁家上下安分守己,种菜养猪,过的农家生活;袁世凯闭门读书,足不出户,与外间毫无联系。

  就这样,袁世凯在洹上村两年多来安然无事。看起来他真的是不出大门,与外界断绝了一切往来。其实,朝廷的细末,京师的动向,天下的大事,统统都在他的心里装着。

  武昌的事情,他昨天就知道了,心里很有点快慰之感。他当然不是站在革命党人一边,快慰他们的胜利,而是快慰在天下大乱面前焦头烂额束手无策的摄政王的狼狈相。

  “载沣呀载沣,这个摊子看你如何来收拾!”袁世凯越想越得意。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他吩咐多上几个菜,他要和前些日子从项城老家赶来的三哥好好地喝两盅!

  袁世廉和袁世凯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但外表上却没有多少相似之处。袁世凯眼大唇厚,袁世廉秀目薄唇;袁世凯长身短腿,袁世廉窄肩细腰;袁世凯精气充沛,袁世廉佝偻疲倦;袁世凯即使穿上布衣芒鞋,也有一股豪杰之气;袁世廉即使身着蟒袍玉带,也抖不出半点威风。然而,袁世凯对这个胞兄很亲切。因方小时候在家里,他们曾受过嫡出的大哥、二哥的欺侮,共同的命运将他们常常联为盟友。儿时的这份情谊,老来似乎更显得珍贵。

  “三哥,早两天我们兄弟照的相片已经印出来了。”喝了几口酒后,袁世凯微笑着对世廉说。

  “哦!”袁世廉异常惊喜,忙放下筷子说,“放在哪儿,快拿出来给我看!”

  袁世廉有生以来还从未照过相片,知道有照相这回事,也还是前两年听别人说的。他觉得既新鲜有味,又叫人不可思议。“咔嚓”一声,人的模样就不走分毫地留在纸上,洋人发明的这玩艺儿真叫绝!听侄儿们说彰德府新近开了一家照相馆,世廉就想去照一张试试。

  “三哥,不要进城了,叫照相的到洹上村来吧!”

  袁世凯很能理解三哥的心情,真的把照相师招到洹上村来了。那天袁世廉很是兴奋,在书房,在树下,在花前,认认真真装模作样地照了好些张。最后,袁世凯说:“三哥,我和你一起照一张吧!”

  “中!我也正是这样想的,日后好带回家给你嫂子侄儿们看看。”世廉心里很快活。

  老兄弟俩一起走到养寿园,又登上一只渔船。

  袁世凯说:“三哥,我们俩化个装吧,都穿上蓑衣,戴上斗笠。你化装个架船的,站在后面撑篙。我化装个钓鱼的,坐在前面垂钓。中吗?”

  “中,中!就这样照最好!”见老弟有如此雅兴,世廉欢喜极了。

  化好了装,正要照了,袁世凯又叫人提个渔篓来放在身边。于是两兄弟煞有介事地摆好姿势,照相师忍住笑按下快门。

  袁世凯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来。世廉兴致勃勃地看着,激动地说:“老四,你看上面的人还真像我哩!”

  “是你自己照的,不像你像谁呀!”袁世凯笑道。

  “还是这张好!”袁世廉最后指着兄弟俩的化装照,眯着眼睛说,“还真像回事哩!这梢公,这钓翁,都是真的。不说明白,哪个知道是我兄弟俩!”

  “哈哈哈!”望着照片上自己的神态,袁世凯开怀大笑起来。

  “三哥,我这两天还专门为这张照片写了两首诗哩!”

  “哟,还写了诗?”袁世廉忙放下照片,说,“给我礁瞧。”

  袁世凯从小起,为了应试,也做过不少八股文,写过不少试帖诗,不过他不乐于此道,尽管挂了两个诗社社长的名,诗却始终没有做好。以后当军队统帅,做督抚,办不完的大事小事,他干脆再也不吟诗了。偶尔需要应酬时,幕僚中自有高手代笔,无须他费神。这两年住但上村,毕竟空闲了,有时读点唐诗宋词,也便萌动了附庸风雅的念头。他于是邀请彰德府里有点名气的文人常来走走,和他们谈诗论文,自觉此中亦有乐趣。不知不觉间居然留下了百来首诗词。袁克文最是热心做诗人。父亲每有所作,他都奉和。又把父亲的诗、自己的奉和诗,以及常来养寿园聚会的清客文人的诗都收集起来,端端正正地录在一个簿子上。袁世凯见了高兴,给它取个名字叫《圭塘酬唱集》。拟再有百把首后便把它刻印出来,散发给亲朋好友,让他们知道自己不仅能做事,而且也会吟诗,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

  袁世凯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世廉打开一看,写的是两首七律,题目叫做《自题渔舟写真二首》。他饶有兴趣地吟道:

    身世萧然百不愁,烟蓑雨笠一渔舟。钓丝终日牵红蓼,好友同盟只白鸥。
    投饵我非关得失,吞钩鱼却有恩仇。回头多少中原事,老子掀须一笑休。

  “有意思,有意思!”袁世廉连连点头称赞,又念第二首:

    百年心事总悠悠,壮志当时苦未酬。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
    思量天下无磐石,叹息神州持缺瓯。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舟。

  “这首诗还要写得好些。”袁世廉放下诗笺,正正经经地说,“慰庭,不是三哥讨好你,你在洹上村写的诗,比三十年前在项城老家写的诗好多了。”

  “三哥,你这话我喜欢听。”袁世凯笑着说,厚厚的嘴唇咧开着,益发使两撇八字胡显得浓密粗硬。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用手抹了抹胡须说:“三哥,昨天克文对我说,他有一个江湖朋友能画烟画,问我要不要他表演表演。”

  “烟画是什么?”袁世廉对这些世俗趣事极有兴致,忙插话。

  “就是用烟来画画。我也没见过,克文把他吹得神乎其神。既然三哥也有兴趣,就叫他来表演表演吧!”

  “中,中!”袁世廉边说边端起了酒杯。

  袁世凯吩咐叫二公子带他的朋友上来。一会儿,袁克文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黑瘦汉子进来了。那汉子背后斜着一个长长的布袋子。

  “克文,这就是你说的会画烟画的朋友吗?”袁世凯指着客人问儿子。

  “是的。”克文垂手回答。

  “叫什么名字?”袁世凯问客人。

  “在下名叫薄祖德。江湖上都叫俺薄烟杆。”

  袁世廉听了心里发笑:这个绰号取得好,他既会用烟画画,又黑黑瘦瘦的,活像一根老烟枪。

  “哪里人?”

  “小人世居南阳府,家就在卧龙岗不远。”

  “克文说你会用烟画画,你画个画给我们看看。”袁世凯不再多问话,向薄烟杆努了努嘴。

  “在下献丑了。”

  薄烟杆将背后的布袋子解下来,从里面取一杆黑溜溜的烟筒。烟筒有两尺来长,看起来也是普通竹子制成的,只是顶端的铁烟锅大得出奇,就像一个吃饭用的小碗。薄烟杆给烟锅装满一锅黄黄的烟丝,再取出火镰打火,烟点着了。他猛地一吸,烟锅里出现红红的火光,屋子里立时充满了浓浓的烟香。袁世凯觉得这香气比他的雪茄味好闻多了。

  薄烟杆不停地吸烟,不停地吐气,但满嘴的烟却没有吐出一点。看看烟锅里的火光渐渐地熄了,他丢下烟杆,从克文手里接过一杯白开水。喝完白开水后,他闭住嘴,双手在腹部来回揉了几揉,然后张开嘴,从喉咙里吐出一团白白的烟雾。

  大家都拿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团白烟。只见这团烟雾在空中飞快地旋转扩散,一瞬间便化为两只淡淡的却形体周全的仙鹤。这两只长颈长脚的仙鹤相对飘舞,俨然一对恩爱的夫妻。袁世凯兄弟不觉看得惊呆了。正在烟鹤渐渐淡化的时候,薄烟杆又从嘴里吐出一团白烟出来。这团烟比刚才的更浓更大,它在屋里旋转几次后,竟然化出十多只小仙鹤在空中飘舞。一时间群鹤飞翔,姿态各异,令观者眼花缭乱。

  “中,中!”袁世廉情不自禁地鼓掌喊起来。

  正在这时,薄烟杆猛地一吸气,所有的小仙鹤一齐向他靠拢,争先恐后地飞进他的喉咙。整个空间立刻变得清朗如昔,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

  “不错!”袁世凯赞道。“你这种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

  “从小父亲教的。”薄烟杆回答。

  袁世廉忙问:“那么你父亲的本事又是谁教的呢?”

  “爷爷教的。在下家的烟画,已经传了四代。”

  “哦,你这是祖传绝技。”袁世凯笑着问,“除画仙鹤外,你还能画别的吗?”

  “能。”薄烟杆应声答道,“日常所见的动物,虎豹牛羊鸡鸭猪狗,都可以画。”

  “那你再画一只老虎看看!”袁世廉如同一个孩子似的又叫起来。

  “行!”薄烟杆重新向烟锅里装烟。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进来,轻轻地对着袁世凯的耳朵说:“有远客来访。”随即将手里的名刺递过去。

  袁世凯接过名刺,瞟了一眼,立即起身,对袁世廉说:“三哥,你继续看下去,我要去见一个远来的客人。”

  说着便大步走出餐厅。 


 
 
 
三 张謇私下对袁世凯许愿:倒掉皇族内阁后由你来做总理
 
 


  “皙子,什么风把你吹到彰德来了?”

  杨度刚踏上会客室的阶梯,袁世凯便从侧面豆荚棚里穿出来,大声向他打招呼。

  “宫保大人。”杨度仍用先前惯常的称谓笑着说,“从京师来彰德,当然是北风吹来的哟!”

  “我看不是北风,怕是南风吹来的吧。”袁世凯已走到杨度的身边,伸出一只大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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