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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是北风,怕是南风吹来的吧。”袁世凯已走到杨度的身边,伸出一只大巴掌来拍打着他的肩膀。
杨度一愣,很快便回过神来说:“您知道我是为武昌的事来的?”
“两年多了,你也不来彰德看看我,武昌一出事你就来了。不为它,还能为别的事吗?”
“真是精明过人。”杨度心里说着,嘴上嘿嘿地笑了两声。
“先不说这个,请屋子里坐吧!”
袁世凯把杨度让进会客室,仆人跟着端了一碟瓜果进来。袁世凯拿起一块递给杨度:“尝尝这块菜瓜,这是我亲手种的。”
“这真是您亲手种的吗?”杨度不无怀疑地问。
“不信?”袁世凯笑着说,“我已削职为民,没有公事可办,不种瓜种豆,这日子怎么打发得了?”
杨度咬了一口:“这瓜比京师的脆多了。”
“静竹、亦竹好吗?孩子长得好吗?”
袁世凯亲切地跟杨度拉起了家常。杨度也问他这两年来身体如何,日常读点什么书,脑子里则在思索着该怎样切入正题。见袁世凯再也不提武昌的事,也只得敷衍着。
“车子还顺畅吗?坐了多少个钟点?”袁世凯点起一支雪茄,悠悠闲闲地抽起来。
就从这里切进正题吧!杨度想了想,说:“车子通畅得很,准时到达彰德。”
“噢!”袁世凯略表惊讶。“平时晚几个钟点是常事。”
“这趟车它不敢误。”
“啥?”袁世凯将雪茄从嘴里摘下,神情开始凝重起来。
“这趟车上坐了几十个陆军部遣往武昌前线的特派员。”
“哦。”袁世凯点头。“皙子,你昨天在正阳门车站看到调兵的迹象吗?”
杨度见已把袁世凯引入了正题,遂十分严峻地说:“京师已是满城风雨了,正阳门贴出了告示,从明天起等闲人都不得坐火车,所有车厢都用来运南下平乱的军队。”
杨度以为袁世凯会顺着话题说下去,谁知他突然笑道:“皙子,你大概还没吃饭吧!先吃饭,路上辛苦了,睡一会儿,下午三点请你到书房来,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刚才因为急于要传命,不觉肚饿,经这一提醒,杨度顿时觉得又累又饿,于是说:“我也就不客气了。”
“来人!”袁世凯提高嗓门喊了一声,立时有一个干练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你带杨先生去吃饭吧!”说着起身,握了一下杨度的手说,“我就不陪了,他会把一切替你安排好的。”
“谢谢!”
待杨度跟着那位仆人走出会客室后,袁世凯立即召来电报房的工役,命速与北京大公子联系。
自鸣钟刚刚敲过三下,那位干练的年轻仆人便有礼貌地走进客房,请杨度去袁世凯的书房。
袁世凯的书房设在五姨太的正房三楼上。袁世凯的众多妻妾,最受他宠爱的是五姨太杨氏。不是杨氏格外漂亮,她其实容貌平平;也不是杨氏娘家有势力,她出身天津杨柳青一个小户人家。杨氏之得宠,是因为她的贤惠才干。
杨氏最会照顾袁世凯的生活,细心体贴,无微不至。袁世凯对此甚是满意。除大太太于氏外,袁世凯一年到头轮流到每个姨太太房里睡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内,夜里固然是当值的姨太太照顾,但每天早起,却非要杨氏过来侍候他穿衣洗脸不可。新过门的姨太太刚开始觉得很别扭,日子久了也就渐渐习惯了。
杨氏极有管家的才能。她略识几个字,脑子聪明,办事果断,颇有几分大观园里王熙凤的味道。袁府后院人口众多,杂事如麻。于氏是个懦弱无能的人,管不下;大姨太沈氏欲望很大,才却不足以副之;二、三、四姨太都是朝鲜人,本身都无这个能力,即使有,袁世凯也不会把家政交给她们去管。五姨太过门后,袁世凯就发现她才干过人,家事交给她,果然件件办得好,以后六、七、八、九各房姨太太先后进来,杨氏手中的权力始终没有转移过。袁世凯给杨氏以高度的信任,他有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贵重物品,也委托杨氏保管。搬进洹上村后,他把书房安在杨氏的院落里,更给这位五姨太很大的脸面。
当杨度走进三楼书房时,袁世凯已经坐在软垫红木矮脚椅上等他了。杨度扫了一眼书房。这是一间完全按中国传统文人习气布置的书斋。古色古香的书架上,几乎是清一色的线装书。书桌大而厚重,上面摆一台足有一尺见方的石砚,大号鼎形仿古青铜笔筒里,竖着十来支粗壮的毛笔。这一切都似乎跟书房主人的性格外貌十分接近。四壁悬挂几幅山水画。临窗的墙边挂一幅字。杨度认得这是主人的手迹。书法虽不算好,但一笔一画遒劲有力,写的是一首题作《登楼》的五言绝句:“楼小能容膝,檐高老树齐。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
“这诗真有气魄!”杨度赞道。
“见笑,见笑!”袁世凯高兴地说,“登高赋诗,我是外行,聊以抒怀罢了。”
“开秤平北斗,翻觉太行低。‘这两句非大英雄不能吟。”杨度笑道,“当年横槊赋诗的魏武帝,看来在您的面前怕也要略输一筹了。”
“哈哈哈!”袁世凯十分快活地大笑起来。“皙子,你真会说笑话。”
杨氏亲自端着茶点笑吟吟地进来,温婉地招呼杨度用茶,然后轻轻地把门带上,不出声地下楼去了。
“宫保大人,我这次是奉庆王爷、徐中堂、那中堂之命来彰德的。他们要我禀告您,想请您出山。”杨度不想再多说闲话了,开门见山地把此行的目的抖了出来。
“出山做啥呀?”袁世凯明知故问。
“请您带兵南下武昌。”杨度盯着袁世凯那张似笑非笑的圆胖脸回答。
“不是好好地叫荫昌带兵吗?”袁世凯习惯地点起一支雪茄,又指了指烟盒,示意杨度自己拿。
杨度掏出一支来,边擦火柴边说:“荫昌哪是这块料。”
袁世凯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烟来,冷笑道:“不是这块料,他当什么陆军大臣呀!”
“听说荫昌也有自知之明,他不想出京。”
“庆王要我出山,给我什么名义呀?”袁世凯将雪茄在烟灰缸上轻轻地磕了一下,灰白的烟灰散落在黑红色的缸子里,犹如加上一层薄霜。
“顶瑞澂的缺,放湖广总督。”杨度已经摸清了,袁世凯并不拒绝出山,他是在看价码。
“皙子,麻烦你回去告诉庆王,我足疾未愈,不能奉命。”袁世凯将未抽完的半截雪茄扔在烟灰缸里,鼻子里重重地冲出一股气。
两年多前,载沣以患有足疾的名义罢了袁世凯的官,其实袁世凯根本就没有足疾,他现在以“足疾未愈”来回敬朝廷,显然一是发泄愤恨,二是嫌湖督的价码低了。杨度来彰德,并非有心当内阁的说客,他主要是来看看袁世凯,尤其想听听袁对当前形势的分析,至于湖督一职,他也觉得是低了点,暂不接受也好。
杨度笑了笑说:“是的,足疾未愈,怎能出山,让它先乱一乱再说吧。宫保大人,我想请教您。依您看,国家这台戏,到底会唱出一个什么结局?”
袁世凯重新点燃一支雪茄,慢慢吞吞地说:“这个问题,按理要我问你才是。我已是一个野老钓翁了,国事于我如浮云。你身为堂堂京官,又在为朝廷制定宪政,你说呢?”
杨度摇摇头,苦笑着说:“谈什么制定宪政!国家乱得一塌糊涂,哪里是制定宪政的时候?就算制定出来了,条文列得再好,又有谁来执行呢?谁来监督呢?还不是一纸空文而已!”
他设想前不久通过的新刑律,最后的命运必定也会是这样的。自己全副心力去投入,也可算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吧!
“你说的是实话。”袁世凯端起他的墨玉杯喝了一口,说,“再大的法都要靠人来执行。我从来不相信什么有宪法就能治好国家那一套,有能人才有治世。”
袁世凯这句话与杨度的思想有相通之处,也有不相通之处。此时当然不是辩论的时候,杨度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说下去,他望着袁世凯说:“宫保大人,您不要把自己当作野老钓翁了,全国上下都把你看作是国家真正的柱石哩,连洋人都说中国离不开袁大人。”
杨度这话不是杜撰出来讨好袁世凯的,而是说的真话。自从前年袁世凯开缺以来,英国、德国、美国、日本等国的报纸就常常有意识地登出赞扬袁的文章,说他是中国真正的能人。东交民巷的公使们在抱怨中国朝廷办事疲沓时,常不免捎带一句话:“袁大人做外务大臣时就不这样。”弄得载沣兄弟很难堪。两年多来,载沣之所以不再加害袁世凯,洋人支持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袁世凯捻了捻八字须,微笑着,这句话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他比谁都清楚,对中国的官场而言,国人的一万句话,抵不上洋人的一个字!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对杨度说:“皙子,我给你说一桩事,你不要传出去。”
“什么事?”杨度被袁世凯这种突变的神态弄得精神亢奋起来。
“三个月前,张季直进京前夕,到但上村来过。”袁世凯的眼神蓦地光亮起来。“他与我足足谈了四五个钟头的话,直到半夜才送他回到火车上。”
张季直就是张謇,当年大魁天下的状元,今日南通大生纱厂董事长、江苏谘议局议长。三个月前他去北京办事,原定七月十二日进京,资政院和京师商界组织人去车站迎接他,杨度那天也去了。谁知这位实业家不喜欢热闹场面,提前一天悄悄进京了。张謇在北京住了一个多月,因为同主君宪制,杨度和他谈得投缘,见面不下五六次,但张守口如瓶,只字未提见袁一事。
这老名士胸中的城府真够深的了!杨度心里想,遂问:“季直先生跟您说了些什么?”
“皙子呀,你知道吗,张季直三十年前做过我的先生。”袁世凯没有直接回答杨度的提问,却扯起他和张謇非比一般的交往来。
“我听人说过,那是您和他同在吴军门帐下的时候。”张謇在吴长庆幕中教过袁世凯读书这段历史,知道的人很多,十余年前杨度就听人说起过。
“季直这个人是有眼力的,他知道我能办事,向吴军门推荐我,我一直感谢他。但他太爱面子了,器量又窄,说我原来称他先生,后来升了官就不再称他先生,称他季直兄,他写了一封二三千字的长一信骂我忘恩负义,说什么我的官职愈高,他的身份就愈低。你说这种酸腐气好笑不?他只比我大五六岁,做过我两三个月的先生,我叫他季直兄,自认为也没有多大的不敬。我见他太小肚鸡肠了,犯不着向他解释。就这样,我们二十多年里断了往来。”
袁世凯说到这里,轻松地笑了笑,拈起一块核桃仁放到嘴里嚼着。杨度听得很有味道,他也觉得张謇的心眼是小了点。不称先生改称兄,也够不上忘恩负义,何况在幕府里指导诗文的先生,与正式磕头拜师的先生究竟还是不同的。
袁世凯继续说下去:“那天,我突然接到他从汉口发来的电报,说十号下午车过彰德,欲下车与我见面,叫我莫外出。季直这人也难得。我当督抚军机大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