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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么讨厌台湾?』
“很多人都讨厌台湾吧!不只是我。何况,国外的天空比较辽阔。”
『我觉得想到国外求学或生活,是自己的事,没必要扯到台湾的环境。』
我深吸了一口气,企图让自己的胆子强壮一点。
『台湾的环境确实很烂,但也不用说成好像因为台湾太烂,而“逼”你
不得不到国外去求学或生活。』
『每个人当然都有权利追求更好的生活环境或求学机会,』我看了她一眼:
『但追求的同时,也该勇于承认自己的欲望,而不必找代罪羔羊。』
“你教训得很好。”她的口气依旧冷冰。
『对不起。这是一个想出国却又无法出国的人的酸葡萄心理作祟,你别介意。』
“我是说真的。我一直很想出国,却从不知道为何要出国。”
她的声音变得柔和:
“而通常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就是”台湾很烂“,或是”大家都出去“。”
她用右手摸了摸右耳垂,叹口气说:
“有时想想,去国外镀了一层金,好像也不能改变什么。”她呢喃说着。
『那你男友怎么办?』
“他?应该快分了吧!”
『啊?为什么?』
“跟他在一起时是年少无知,现在我想离开他了。”
『不会是因为上次在台北火车站的事吧!?』
“即使没发生那件事,我跟他仍然是名存实亡。所以,我很庆幸。”
她又用右手再摸了一次右耳垂,彷佛松了一口气地说着。
顺着她的动作,我不禁瞥了一眼她的耳朵,透明水晶的耳环却已经不见。
穿了耳洞的耳垂,似乎透露出一些空虚。
『今天怎么没戴耳环?』
“谁规定穿耳洞就必须戴耳环?”
『嗯…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只是回答,不代表我不高兴。”她淡然地回答。
交谈似乎结束,只剩下火车的引擎声,和后座小孩吵着要吃鱿鱼丝的哭闹声。
这种沈默的气氛,从嘉义持续到新竹。
她左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她的视线总是停留在远方。
而这种远方,随着火车的移动而移动。
天空中飘过的云,铁轨旁奔驰的树,农田上矗立的广告标语,
都不能干扰她的视线。
“那个水晶耳环是他送给我的情人节礼物。”
在火车快到新竹,列车长用客家话提醒要下车的旅客别忘了随身的行李时,
她突然开了口。在我还来不及反应该接什么话时,她又接着说:
“我还为了这副耳环,特地去穿了耳洞。”她又摸一下右耳垂。
如果我没算错,这是从开始沈默的嘉义算起的第六次同样的动作。
“那时我们南北相隔,想念他时,我总会戴上耳环,抚摸耳环上的水晶。”
第七次了。
“今年毕业,到台北补托福,刚开始时很高兴,因为不用再忍受相思之苦。”
『现在呢?』我终于掌握住空档,插进一句话。
“现在发现,一段不再需要思念的感情根本不叫感情。”
『有点难懂。』
“思念是用脑子想,相处是用眼睛看。可以思念的感情总是比较美。”
『为什么呢?』
“因为脑子容易美化,眼睛却只能笨拙地反应现实。”
她终于叹了一口气,在第八次之后。
“算了,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思念他了。”
我不忍心再去计算她抚摸右耳垂的次数,沈默地思考她刚刚所说的话。
一如沈默的她。只是沈默的我正在思考,沈默的她是否正在思念呢?
我想她一定以为拔掉耳环就可以抛弃曾有的感情,断绝所有的思念。
但即使透明水晶的耳环已经不见,她仍会不知不觉地抚摸着她的右耳垂。
她希望给她自己所有不思念他的理由,却还保有思念他的习惯。
有形的耳环易丢,无形的感情不是说抛就能抛的。
因为可以轻易抛弃的,又怎能叫感情?
“终于到台北了。”她穿上外套,微笑地看着我:
“一起去吃个东西吧!我该请你。”
『Why?』
“唷!讲英文喔!难道你忘了我还没给你车票钱吗?”
她突然很灿烂地笑着。我不禁看得呆了……
也许因为她的笑容很灿烂,也许只因为我没见过她如此轻松而不带低温的笑容。
虽然我知道在南极的冰山上也会看到太阳,但总无法将冰山和太阳联想在一起。
“车票是571元,我们去吃顿好一点的吧!”她兴致勃勃地提议。
『你不是要“请”我?』
“你觉得可能吗?”
『我想一定不可能。』
“知道就好。因为认识我算你倒楣,所以还是把这571元用掉比较好。”
『好吧!』
我们在台北火车站附近找了家西餐厅,那是一家服务生微笑地很夸张的店。
通常这种西餐厅的价位会跟服务生的微笑成正比。
我们边吃边聊,她开始诉说她的大学生活,还有她在台北的悲惨岁月。
悲惨是她用的形容词。
对我而言,一客500元的牛排才叫悲惨。更惨的是,还得加一成服务费。
『要加一成服务费真的很没道理。』走出餐厅,我有点不情愿地抱怨。
“当然要加呀!不然人家为何要很有礼貌地微笑说着:”欢迎光临“呢?”
『我倒宁愿服务生骂我:“干嘛要来”?然后省下这一成服务费。』
“你的幽默感比我还奇怪。”她又灿烂地笑着。
『不敢不敢。在你面前,我的幽默感只是比较具有人性而已。』
“你拐弯抹角地骂我喔!”她用开玩笑似地口吻说着。
没想到她也跟一般的女孩子一样,会开这种正常的玩笑。
“还有21元,吃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她的语音有点发颤。
“哇!那里有卖红豆饼的,”她指着一个在对街的欧巴桑:“吃红豆饼好吗?”
『Of Course,Why not?』
“你又讲英文了。别忘了,正在补托福的我,可是处于英文程度的最高峰呢!”
『是是是。以后不敢献丑。』
“其实你只是发音不太准,语调不太对而已。我还是听得懂你讲的英文。”
开口说英文,除了发音和语调外,还能剩什么呢?
我们各买了20元的红豆饼,一拿到红豆饼,她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你刚刚没吃饱吗?』
“有呀!刚吃得好饱。”
『那你怎么还吃得下?』
“女人如果能够抗拒美食的诱惑,就不会有那么多间的瘦身中心了。”
我点点头,算是附和。
“还有一块钱……”她摸了一下右耳垂,低头沈思一会,最后说:
“我乾脆给你电话号码好了,你待会打公共电话给我。”
她拿出纸笔,写了8个数字,递给我。
『我怕一块钱不够用。』我笑着将纸条摺进外套的口袋。
“是吗?敢跟我打赌吗?我绝对不会让你投第二块硬币的。”
她又回复冰封状态,原来南极就算会出太阳,也仍然有黑夜。
而我突然发现,她摸耳垂的动作和那只水晶耳环的淡蓝光彩一样,都有点刺眼。
『很晚了,你怎么回去?』
“我在这附近租房子,用走的就行。”
『需要我送你吗?』
“不需要。我不喜欢让人知道我住的地方。”
『嗯。那么再见了。』
“你还是可以用英文说bye…bye的,不要怕被我笑。”
说完后,她又笑了出来,拿出一块钱硬币:“记得打电话给我,路上小心。”
我回到家,随手把红豆饼搁在餐桌上,拿出口袋中的纸条,再出门打公共电话。
『请问……』
“不用问了,这里只有我。”她很快地打断我的话:
“你到家了没?”
『已经回到家了。你呢?』
“废话!你电话打假的吗?”
我打了一下脑袋,暗骂自己的愚蠢,然后思考着要怎样继续?
“那你干嘛还跑出来打公共电话?”
『不是说好要打公共电话吗?』
“那么你身上也一定只有一个一块钱硬币罗!”
『对啊!』
“真笨!我们又没打赌。给我你的电话,我10分钟后打给你。”
我不加思索地念出电话号码,连该犹豫该怀疑该兴奋或该婉拒的考虑时间也没。
“嗯。是我。”10分钟后,她在电话那端的开头就是如此简单。
『你的电话只有你,我的电话可未必只有我喔!』
“我相信你一定会乖乖地待在电话旁等我的,不是吗?”
她的笑声透过话筒,反而有种稚嫩的感觉。
『你说对了。』被她的笑声感染,我也轻松多了。
不晓得是因为电话线可以提高她声音的温度,还是电话中的她原本就不冷,我觉得跟她在电话里聊天是很安全的。
所谓的安全,是我不必担心我脱口而出的任何一句话,会引她射来一支冷箭。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忘了我们只能算是不熟的朋友,或甚至连朋友也谈不上。有点像是入了戏的男主角,当他情不自禁地搂住女主角并发誓一生一世爱她时,却忘了在导演喊Cut后,她可能只是别人的黄脸婆,拥有与他无关的喜怒哀乐。
或是急着坐Taxi去宾馆和有钱人幽会。也许她甚至会抱怨刚刚男主角的拥抱太紧。
我只记得她打电话来时,刚过午夜12点。
这时的Cinderella应该已经换去一身的华服,脱掉那双玻璃鞋。没有华服和玻璃鞋的伪装,Cinderella才叫灰姑娘,而非她自以为的高贵公主。而当我挂上话筒时,仙女的魔棒失效,我才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事。
“早上10点整,台北火车站西三门口见!”记得她是这么说的。我却忘了我是如何答应的。
我甚至忘了我是否有答应。
我只是看看墙上指着四点的钟,然后计算着还剩下几个小时的睡眠。
我知道她不喜欢等人,所以我提早到西三门等她。但不喜欢等人的人通常会有个坏习惯,就是会让人等。就像会嫌饭不好吃的人通常都不会煮饭的道理是一样的。
『嗯,你好。』我打声招呼。
“唷!这么客气?好像我们是陌生人一样。”她歪着头微笑着。
『去哪?』我问她。
“你听我的?还是我讲你听?”
『那还不是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呀!一个是请求,一个是命令。”
她煞有其事地说着,好像很认真地在区分两件容易混淆的事。
“不过不管是请求还是命令,只要让我当家就好了。”她笑得有点狡猾。
『好吧!当家的,您作主就行。』
所以,我发现了跟她在一起的好处:我永远不必担心要去哪里杀时间的问题。她总是可以临时想到要去的地方,然后挑选出当时她心理的第一志愿。俗语说:万事起头难。起了头后,以后似乎就不难了。从那天起,上至看电影逛街,下至坐那班4:55的火车,我们都会在一起。这样算约会吗?有时我心里会闪过这个问题。如果从旁人的角度,我们可能像是不做肢体接触的恋人。除了我们的肢体一直没有交集外,其它情侣们约会时该会出现的现象我们都有。
唯一缺乏的是,我们从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