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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文学史-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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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郭沫若思想中有强烈的个性主义。由于时代条件的区别,这种个性主义同欧洲十九世纪的个性主义已经有了不完全相同的内容。对于郭沫若来说,正如和他同时代的一些先进爱国知识分子一样,个性解放不仅仅是为了个人,而是把它当作求得民族解放和社会解放的一种途径。他向往强有力的个人,甚至在想象中塑造了那个具有无限能量的“天狗”式的自我形象,驾驭日月风雷,驱策江河泰岳,其目的还是为了同强大的黑暗现实作斗争。因此,个性主义思想尽管包含着本身的弱点,在当时的中国却仍然有着较大的反封建作用,并且促使郭沫苦去接近泛神论,从反对封建束缚和发展艺术想象力的角度吸取其积极的成分,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一些泛神论的“一切和谐”、“物我无间”、陶醉于大自然的那种消极的影响。在诗歌理论上,他强调直觉、灵感的作用,主张“自我表现”和感情的“自然流泄”,这些也都是出于个性主义和浪漫主义对于诗歌创作的要求,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具有反对封建传统和封建载道文学的积极作用;但另一方面,把诗歌看成纯粹的自我表现的手段,忽略了它的社会意义,则可以明显地看出纯艺术论思想的影响。
  一九二一年七月创造社组成,郭沫若是它的发起人和最主要的成员。这个成立稍后于文学研究会、而同样发生了广泛影响的文学团体,它对中国新文学运动的巨大贡献,与郭沫若的卓越的文学活动有着密切而不可分的关系。一九二一、一九二二这两年中,郭沫若曾三次回国,国内的黑暗现实,使他对“五四”后祖国新面貌的美丽的憧憬,以及希望通过个人努力以达到社会进取的愿望,陡然归于破灭,向来为诗人所赞美的大自然,也一变而为寄托其满怀抑郁和无边寂寞的所在。诗集《星空》中那些含着“深沉的苦闷”、借抒写自然以求解脱的诗篇,就是这种思想情绪的明显的反映。
  一九二三年,郭沫若从日本帝国大学医科毕业后回国。继《创造》季刊之后,又与郁达夫、成仿吾等合办《创造周报》和《创造日》,经常在这些刊物上发表作品。这是前期创造社活动的极盛时期。在这一时期内,郭沫若的政治思想有了较大的变化和发展。由于受到“二七”运动以后革命形势的激发,他从忧伤和痛苦中奋起。虽然还没有完全摆脱个性主义的影响,时而流露着用个人的自觉力量击退传统的重压,以争取社会解放的思想;然而诗人的敏感却又使他开始看到“私产制度的束缚”,不仅高呼“反抗资本主义的毒龙”(注:《我们的文学新运动》,《创造周报》第3号,1923年5月),并且指出“唯物史观的见解”是“解决世局的唯一的道路”:“世界不到经济制度改革之后,一切什么梵的现实,我的尊严,爱的福音,只可以作为有闲阶级的吗啡、椰子酒”(注:《太戈尔来华的我见》,《创造周报》第23号,1923年10月14日。文末注写作日期为“10月11日”,《沫若文集》第10卷误作“1922年10月11日”)。这种认识自然还不免有点笼统,因而没有从理论上促使他的文艺观点发生系统的和比较彻底的变化,却也已经成为可贵的思想因素出现在创作实践里。从那时起,《星空》里那种对自然的抒写消失了,而在《女神》中已表现出来的对工农的赞美则显得更为热烈。作者声称自己不再迷恋“矛盾万端的自然”的“冷脸”(注:《前茅·怆恼的葡萄》),却愿意去“紧握”劳苦人民“伸着的手儿”(注:《前茅·上海的清晨》)。作为诗人心灵的写照,《前茅》便是这一变化的鲜明记录。
  一九二四年,《创造》季刊和《创造周报》相继停刊,创造社的几个主要作家如郁达夫、成仿吾均先后离散,创造社前期的活动到此告一段落。郭沫若因为刊物在出版上受到挫折,个人生活又十分窘迫,在思想上产生了一种“进退维谷的苦闷”(注:《创造十年》及续篇,见《沫若文集》第7卷第165、183页)。这年四月赴日本。通过翻译日本经济学家河上肇的介绍马克思主义的著作——《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一书,使他稍有系统地接触和认识了马克思主义。尽管这书有较大缺陷,但在郭沫若思想发展的历程上,的确起过重要的作用。他自己说:“这书的译出在我一生中形成了一个转换时期,把我从半眠状态里唤醒了的是它,把我从歧路的彷徨里引出了的是它,……”(注:《孤鸿——致成仿吾的一封信》,《沫若文集》第10卷第289页)过去,他只是对资本主义社会怀着茫然的憎恨,而这本书却使他“认识了资本主义之内在的矛盾和它必然的历史的蝉变”(注:《创造十年》及续篇,见《沫若文集》第7卷第165、183页),“深信社会生活向共产制度之进行,如百川之朝宗于海,这是必然的路径。”(注:引文出自1924年郭沫若给何公敢的一封信,当时未曾发表。郭沫若于1926年写《向自由王国的飞跃》一文引用了原信,见《沫若文集》第10卷第434页。)也就在同一年,郭沫若曾赴宜兴调查齐、卢之战的战迹。军阀混战的罪恶,人民生活的苦难,使他对充满阶级矛盾的现实有了更深切的认识。
  在政治思想较快发展的同时,郭沫若这个时期的文艺思想则仍然表现了相当程度的复杂性。作为一个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他日益觉悟到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社会没有给他准备下“象牙之塔”,而目睹“五四”高潮后尖锐深刻的社会矛盾,水深火热的人民生活,更不能不使他在自己的文学创作和文学主张中表示对时世的关切;但他一时又未能摆脱资产阶级纯艺术论思想的影响,在阐述诗歌的特征和浪漫主义创作要求的时候,往往羼杂着文艺无目的论和非功利主义的主张。同样是一九二三年,他既认为“任何艺术没有不和人生发生关系的事”,肯定“艺术家要把他的艺术来宣传革命”(注:《艺术家与革命家》,《创造周报》第18号,1923年9月9日。文末注“9月4日夜”,《沫若文集》第10卷误作“1924年9月4日夜”),又认为“艺术家的目的只在乎如何能真挚地表现出自己的感情,并不在乎使人能得共感与否”(注:《艺术的评价》,《创造周报》第29号,1923年11月25日。文末注“11月23日”,《沫若文集》第10卷误作“1924年11月23日”)。他一方面正确地反对“以为艺术是完全无用”的观点,肯定艺术的社会作用,另一方面却又将文艺对社会的从属关系颠倒过来,夸大文艺的作用,认为“要有优美醇洁的个人然后才有优美醇洁的社会。所以改造事业的基础,总当建设于文艺艺术之上。”(注:《儿童文学之管见》,《文艺论集》光华书局1925年12月初版,240页)即使在一九二四年提出了“我们是革命途上的人,我们的文艺只能是革命的文艺”,“促进社会革命之实现”(注:《孤鸿——致成仿吾的一封信》,《沫若文集》第10卷第300页)之后,一九二五年还没有完全清除纯艺术论思想的残余,在重视“文艺之社会的使命”的同时,他又说过,“文艺也如春日的花草,乃艺术家内心之智慧的表现”,“如一阵春风吹过池面所生的微波,是没有所谓目的”(注:《文艺之社会的使命》,《文艺论集》第142页。按此文原为郭沫若1925年5月2日在上海大学的讲演词,由李伯昌、孟超合记,最初刊载在上海大学中国文学系编辑的《文学》周刊第3期(1925年5月18)上;后收入《文艺论集》,文末仅注“5月2日”,该书1929年7月第3版注为民国12年5月2日,即1923年5月2日;《沫若文集》第10卷又注为“1924年5月2日”,年代均有错误)的。不过,已经确认“物质是精神之母,物质文明之高度的发展和平均的分配才是新的精神文明的胎盘”的郭沫若,下决心要改变“从前深带个人主度色彩的想念”(注:《孤鸿——致成仿吾的一封信》,《沫若文集》第10卷第289页),并且认真地投入了实际斗争,这样,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他终于逐渐摆脱了文艺思想上的这种陈旧的羁绊。
  一九二五年的“五卅”运动标志着革命高潮的到来。中国知识分子在剧烈的阶级斗争面前经受着严重的考验,发生了深刻的分化。这时的郭沫若,在大革命形势的鼓舞和教育下,世界观包括文艺观都有更大的变化。他进一步批判了个性主义。一九二五年底在《文艺论集》的序文里说:“我从前是尊重个性、景仰自由的人,但是最近一两年之内与水平线下的悲惨社会略略的所接触,觉得在大多数人完全不自主地失掉了自由,失掉了个性的时代,有少数的人要来主张个性,主张自由,总不免有几分僭妄。”他还指出:“要发展个性,大家应得同样地发展个性。要生活自由,大家应得同样的生活自由。”在对国家主义派的斗争中,他在《洪水》半月刊上陆续发表了《穷汉的穷谈》、《共产与共管》、《新国家的创造》等一系列具有强烈的革命倾向和鲜明的阶级观点的文章,有力地回击了他们对共产主义的歪曲和诬蔑,揭露了他们“在旧式的国家制度之下主张富国强兵以图少数特权阶级的繁荣”的反动实质,主张“实行无产阶级的革命”,“建设公产制度的新国家,以求达到全人类的物质上与精神上的自由解放”(注:《不读书好求甚解》,收入《盲肠炎》集,见《沫若文集》第10卷第427页、425页)。此外,“五卅”惨案的现实感受还使他写出了象《聂荧》那样紧密地配合当时反帝任务的历史剧,说明强烈的政治责任感对诗人创作思想的影响。
  郭沫若于一九二六年三月赴广州,任广东大学文学院院长。为大家所熟悉的《革命与文学》一文就是去广州后不久写出的。这篇文章和三月初离沪前写的《文艺家的觉悟》一样,清楚地表明了郭沫若文艺思想的巨大发展。他从阶级本质划分了革命文学与反革命文学的界限:“你是反对革命的人,那你做出来的文学或者你所欣赏的文学,自然是反对革命的文学,是替压迫阶级说话的文学;……你假如是赞成革命的人,那你做出来的文学或者你所欣赏的文学,自然是革命的文学,是替被压迫阶级说话的文学。”和过去一般地否定纯艺术论思想不同,在这里,郭沫若运用阶级观点从文学和革命关系以及文学的社会作用上,以正面申说的方式批判了文艺的无目的论和非功利主义的观点。同时,《革命与文学》一文还以“表同情于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的写实主义的文学”的定义,提出了革命文学的实际内容。《文艺家的觉悟》一文中也认定:“我们现在所需要的文艺是站在第四阶级说话的文艺,这种文艺在开式上是写实主义的,在内容上是社会主义的。”尽管这两篇文章还有早期革命文学理论所难以避免的那些简单、笼统的缺点,但它们代表了一部分革命的小资产阶级作家在大革命浪潮推涌下的觉醒和进步,是我国从“五四”以来就具有社会主义因素的新文学的一个重大发展。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这不仅标志了郭沫若文艺思想的巨大变化,而且也标志了新文学运动在第一个十年内的前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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