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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阳说:“我没变,我还是我,变的是我的内心。”
邱飞说:“我和周舟认识也十年了,想不到是这种结果。”
杨阳说:“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
看完日出,两人回到白龙洞,庙门已开,一个僧人在扫地,香炉里冒着香烟,庙后面传来钟声,杨阳带邱飞来到他的房间。
屋子只有十几平方米,摆了三张床,显得拥挤,被褥整齐,床单洁白。杨阳说:“现在就我一个人住,有时候也有来峨眉山玩的人在这过夜。”
墙上挂了四个字,分贴在不同地方,水平成一条直线:和、静、清、寂。
窗口有一张桌子,很小,上面摆了几本禅书。杨阳说:“我最近看的。”
邱飞在寺庙里住了两天,和杨阳喝茶聊天,觉得身心轻松了许多,想多住几天,但老二打电话催剧本,加上自己并没有把周舟的事儿忘掉,便回了北京,打算忙完这段,有了生活费,来此长住。
杨阳说他还有几本书没看,看完就回北京,解决该解决的事儿。
回到北京后,邱飞又去找了一趟周舟,仍没看见人。
最近半个月,邱飞瘦了很多。毕业后因为锻炼少,腰粗了,皮带一直在松,现在为伊消得人憔悴,又回到上大学时候的那个眼儿了,估计用不了多久,皮带又该往细里打眼儿了。
每隔三两天,邱飞就会给周舟打个电话,但周舟一直关机,移动小秘书问:“有什么要转达的吗,我会短信发给机主。”
邱飞说:“我爱你。”
小秘书说:“我在工作。”
邱飞说:“帮我转达,我爱你。”
几天后,邱飞收到一条周舟的短信:你是一只鹰,应该去飞翔,而不应该是一个线攥在我手里的风筝鹰。
邱飞马上给周舟打过去电话,又是小秘书接的,问:“有什么要转达的?”
邱飞说:“我要带你一起飞。”
小秘书说:“还没到下班时间。”
邱飞说:“没跟你说。”
丁小乐劝过周舟,周舟不听,让丁小乐别掺和他俩的事儿。
劝完周舟,丁小乐又劝邱飞,说周舟那边是死心了,邱飞急也没用,就像吃火锅,着急让锅开,老想掀盖看看,但是越掀,锅开得越慢,老老实实地等着,锅自然会开。
邱飞说:“道理我都懂,但我饿极了,等不了了。”
邱飞回忆着和周舟的点点滴滴。感觉每天心脏跳动沉沉的。所谓的心事,可能都装在心脏里,要不它为什么这么沉重。
电脑里到处都是周舟的资料,她收藏的网页,她下的片子,她听的MP3,她拷的照片,她玩的泡泡龙。还有一首邱飞写给她的诗:
《掏耳朵》
我坐直身子
歪着脑袋
朝上的这只耳朵冲着你
被你揪着
你正在干一件事情
给我掏耳朵
我托着手
迎接你掏出来的每一块耳屎
我知道
你掏出来
放在我手心里的东西
并不是耳屎
而是
你的心
看着这些东西,邱飞想,历史并不是书里的上下五千年,而是听着过去的音乐,翻看过去的照片,流下眼泪。
实在想念周舟的时候,邱飞就给她发短信,无论能否收到回复:
天好黑,风好大,我好冷。
我做了八十个俯卧撑,一百二十个仰卧起坐,想趁着累劲儿入睡,但一点儿不困,脑子里、眼前,全是你,不敢一个人躺在床上乱想。打开电视,看到凌晨三点。看到就剩电视直销了,每台都有一个男人在里面声嘶力竭地喊着,卖珠宝、卖手表、卖药,我居然看不困。要是上大学期末考试复试的时候我也这么精神就好了,能省多少补考费啊。
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我琢磨着用不用去趟天安门看看升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什么事儿都干不进去,不如去爱爱国,说不定看回来,累了,就睡着了。
中日关系。要通过对话、协商的办法解决。两国矛盾那么尖锐都能解决。为什么你和我就不能呢?
我们的主题和世界的一样,也是和平、发展。而且我们还要加一个:幸福、美满。
我不爱给人承诺,怕实现不了,所以我没有给过你承诺。
但我作出的承诺,没有实现不了的,现在我对你作出承诺: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还没把好日子给你呢。
不久,周舟终于回复了:
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其实我也渴望得到一次和你重归于好的机会,但我们没有理由再破镜重圆了,一块镜子,碎了,粘上,又碎了,再粘上,碎了很多次,你觉得再粘还有意义吗?即使能粘上,它呈现出来的状态也不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块满是裂痕的玻璃制品而已。
我比你想象的了解你,大学的时候,你郁闷,天天去跑步,这些事情我都知道,骨子里你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我不应该阻拦你,或者说改变你。
我会一直祝福你。
另外,别忘了咱们拉过勾,如果不合适,就不要再纠缠下去,彼此都太累了。
再多说一点,我发现了你的新毛病,占有欲。你强烈地想挽回,并不是出于为两个人好的目的,只不过是不想失去,就像不想丢东西而已,而爱情不是占有的。
邱飞看着周舟的短信,思考了一天,也许确实是她说的这样。
张超凡要结婚了,让马杰当伴郎,杨阳也回来了,跟邱飞约好先在学校门口见面,然后一起去参加婚礼。
天灰不溜秋的,太阳枯黄,像个没腌好的咸鸡蛋黄,杨阳点了一根烟站在学校门口等邱飞。
以前常在那里喝酒的饭馆变成了药房,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想的,究竟吃饭还是吃药的学生多,这回清洁工高兴了,每天清晨不必打扫学生们吐在校门口的秽物了。
药房的房顶上挂着一台电视,播放着药物广告,过往行人不时往里瞥一眼。
正是十点钟的课间休息,学校的大喇叭里放着校电台制作的节目,校园点歌台,五块钱点一首,学生广播员甜美的声音飘荡在校园里:“2号楼环境工程系的某宿舍为同屋的某某某同学点一首老狼的《关于现在,关于未来》,祝她生日快乐,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杨阳抽着烟,听着老狼的歌,突然倒在地上。
一根水泥电线杆压在他身上。
学校旁边的小区线路检修。一个工人拽了一下电缆,拉倒了校门口的电线杆,正好杨阳站在电线杆底下。
杨阳睁着眼睛,面容祥和地躺在地上,身上压着一截电线杆。
药房的电视里播放着丁小乐拍摄的创可贴广告,她笑容灿烂地看着地上的杨阳,举着一片儿创可贴说:“XXX创可贴,安全呵护您的健康。”
学校的喇叭里传来老狼的歌声:
关于未来你总有周密的安排
然而剧情却总是被现实篡改
关于现在你总是彷徨又无奈
任凭岁月黯然又憔悴地离开
出乎意料之外
一切变得苍白
你计划的春天有童话的色彩
却一直不见到来
你撒下的渔网在幸福中摇摆
却总也收不回来
你始终不明白
一万个美丽的未来
抵不上一个温暖的现在
你始终不明白
每一个真实的现在
都曾经是你幻想的未来
张超凡迟迟等不来邱飞和杨阳,婚礼按计划时间开始了。
羞涩的张超凡当着众人面温柔地对妻子说:“我爱你!”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1995年,张超凡从区重点初中考入市重点高中,考上清华成为二十一世纪的杨振宁是他的梦想。高中三年,早出晚归,无论干吗,手里总捧着一本书。
大人们都说,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但高考前夜,因吃西瓜祛暑,不幸拉稀三天,脱水严重,丢分也严重,结果清华变成了北X大。从此,张超凡不再吃西瓜。
1998年,张超凡沮丧地来大学报到,发誓要当羊群里的骆驼,鸡窝里的凤凰。四年里基本都是全班第一,所拿奖学金数目快赶上北京市的平均工资了。大学毕业后去了军工企业,研发导弹火箭,将成为祖国未来的高级知识分子,为四化为强国做贡献,等待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2009年。八十六岁的杨振宁二婚已经四年了,三十岁的张超凡也决定开始自己的一婚。
到了上课时间,广播停了,校园恢复了安宁。
杨阳被抬上急救车,心跳几乎为零,邱飞坐在里面陪着他。
急救车闪烁着蓝灯,汽笛长鸣,呼啸而过,划破校园的宁静。
送到医院。杨阳已经停止呼吸。他父母赶来。哭得撕心裂肺,声音久久飘荡在医院的走廊。
邱飞站在楼梯口的禁烟牌下。点上一根烟,深吸了一口。
楼下一个身影在邱飞眼前划过,是周舟,一闪就出了楼门。
楼下是妇科。邱飞问大夫:“刚才是不是有一个叫周舟的女孩来过?”
大夫说:“对,她刚走。”
邱飞问:“她来看什么病?”
大夫说:“你是她什么人?”
邱飞说:“男朋友。”
大夫说:“她怀孕了,想留下这个孩子,恭喜你要当爹了。”
邱飞说:“爹不一定是我。”
杨阳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丁小乐来了,失声痛哭,鼻涕眼泪蹭了一脸。
丁小乐抱着杨阳说:“我没和别人好,我就想和你好,那几天没回家是我拍戏去了,拍了戏替你还钱,我已经替你还了三万了,再挣一百九十七万就还清了;我没跟别人走,他那天来接我,是我搬别的地方住去了,那房租便宜,为了省租车钱,我就让他来帮我拉东西,你听见了吗,别不理我……”
杨阳的眼角挂着一滴眼泪,不知道是不是丁小乐的眼泪落下滴在那里。
老板也来了,看着杨阳,叹了口气,说:“啥都别说了,拉倒吧!”
等待装殓杨阳骨灰的时候,丁小乐红肿着眼睛对邱飞说:“都怨我,我要不给杨阳打那个电话,就没这些事儿,杨阳不会出事儿,周舟也不会和你分手。”
邱飞说:“也不赖你,杨阳说过,万物无常。”
丁小乐说:“那天我在医院门口看见周舟了,她怀孕了。”
邱飞说:“我知道。”
丁小乐哭着说:“她说孩子是你的,让我千万别告诉你。”
杨阳妈抱着杨阳的骨灰来到邱飞面前,递给他一个笔记本说:“这是整理杨阳遗物时发现的,是他大学时候的日记,里面提到了你,给你保留吧!”
邱飞苦涩地接过来。
杨阳妈说:“我一直以为杨阳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现在我才发现,他原来一直那么痛苦。”
从八宝山火葬场出来,邱飞一个人坐地铁回家,在地铁里,他打开杨阳的日记。
1999年9月5日 星期日 晴
开学了,大二了。
大一这一年,我共折了五门,分别是高数(上、下),普物(上)、英语二级、理论力学(下),均参加了补考,其中高数(下)和普物(上)补考也没过,一共三次补考机会,还剩两次,等明年再说了。
这一年,我和邱飞喝了三百多瓶啤酒,差不多一天一瓶,都是钱啊!
这一年,我写了四首歌,只有半首还算满意,妈的。
新学期开始了,我不能再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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