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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寺-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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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期的“动物世界”里谈到蜗牛,我突然回想起1992年春天去德阳的那次春游,回想起莫老师,回想起马松,回想起米芒,回想起蒋芹芹……我知道,在不同的人心里,芹芹以不同的面目浮现,但是,无论如何,我依然觉得她很美好。
  芹芹,她现在在哪里呢?
  毕业之后,芹芹虽然也留在成都,我们却很少来往了。我只知道她分配在四川大学附属中学当初中英语教师。川大附中就在川大里面,按说我对那一带自然是非常熟悉的,但是,我却似乎失去了见一见芹芹的勇气,我想,她或许也不想见我,因为见到我她就会想起很多很多人,那些肯定是她所不愿意想起的,她需要平静——每个女人都需要平静,尤其在她们经历风雨之后——所以,尽管我很想她,但我从来不去主动打搅她的生活,我连川大也很少去了。
  这样一晃几年过去,我一直没有结婚,就在成都东晃西晃。2001年秋天,我川大南门的郭家桥,偶然遇到了芹芹,她和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在一起,那男人不像是国内的,后来一介绍,果然是海外的华人,不过我对他印象不好,我总觉得他挺花的,怕芹芹会吃亏,但我无能为力,每一次,我都无能为力。他们邀请我去芹芹的新居去玩,“很近的,去看看吧。”芹芹说,但我没去。那次,我们彼此留了电话,就各走各的了。
  过了个把月,我给芹芹打了个电话,她告诉我她已经和那个男人结婚了,马上要去欧洲,打算在英国定居。他们已经在伦敦帕玛街附近购置了一套住房,帕玛街是伦敦市中心的一条街道,那里远离中国,远离成都,远离川大或者川师或者可恨的西北桥,我想芹芹在那里或许可以忘记成都的所有往事,或许会开心一些,这应该是她最好的归属吧,我由衷地祝福她。
  但是,我没有想到,芹芹出国后半年多,竟然自杀了,这个消息是那个男人告诉我的,用瘪脚的中文。他还告诉我,芹芹临出国前就打算把位于郭家桥的那套150平方的房子送给我,但他考虑到以后芹芹要回国度假就没有同意。“现在她不会再回国了,我尊重她生前的意愿,将那房子赠送给你。”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我又悲又喜,悲的当然是芹芹永远地消逝了,喜的呢,则是自己突如其来地拥有了一套梦寐以求的大房子。扪心自问,我发现喜悦的程度似乎比悲伤的程度更高,也就是说,房子和芹芹的生命,我似乎更看中前者。这个发现令我心中一惊,我惊恐地想,也许我根本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爱芹芹,一切貌似深沉的爱情,在真正的物质诱惑前,其实都是那么地不堪一击。
  这使我确信,古往今来无数惊天动地的爱情,只是因为没有机会接受足够份量的物质诱惑的检验,所以才显得华光四射……想通了这一点,我什么都不信了,我将我那150平方米的房子进行了分割,自己住一间,其他6间租给川大的学生,每间月租金300元,这么一来,每月我的房租收入就是1800元,够我在消费低廉的成都郭家桥挥霍了,没过多久,在郭家桥,就多了一个跛足的花花公子,毫无疑问,那当然是我。
  2·马松
  当往事像无声的云朵,在天空一阵一阵飘逝而去,记忆的深潭,偶尔会泛起一个个细小的涟漪,像是水面被飘过的云落下的影子给惊动了——但其实,那是不可能的,影子是没有那个能量的,一切只是我们的错觉。
  于是,在监狱里,我那从前与蒋芹芹的恋情,又脉络清晰地浮了上来。而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冷静。我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杀刘莽娃是为了给芹芹报仇,是爱芹芹的缘故,但我越来越发现其实不是这样。
  如果我真爱芹芹,我就不会在意她被强奸后身体是否“干净”——而当时我其实是多么在意啊;如果我真爱芹芹,我就不会去拼命,因为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生活下去,舍得她过没有我陪伴的孤单的生活。
  所以,我发现我主要是恨刘莽娃,恨他从我们还在读书时起对我们的颐指气使。恨他的得意,恨他的嚣张……还有,就是自卑,我在芹芹面前的自卑。爱情应该是平等的,有自卑存在的爱情是不纯粹的,但是,似乎许多爱情,总有一方会自卑一点,既然如此,那么,世界上有纯粹的爱情吗……不敢多想,想也想不清楚。
  最后还有一点,就是我已经厌倦了生活,厌倦了生命。我深深厌恶那种打打杀杀的生涯,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摆脱。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像吊在钢丝上,或者说,命若琴弦。充满紧张,我厌倦了那种紧张,于是我想放任琴弦绷断。
  如果我爱芹芹,我怎么会放任琴弦绷断?所以我只能说,我其实从来没有爱过。
  在许多人的眼里,我的爱情已经够惊天动地了,那么,假如连这样的爱情冷静地审视其实也不是真爱,那世界上究竟有多少爱情,是真正的爱情?又或者说,连这么像是真实的感情或许都是虚假的,那世界上究竟有多少我们看到或感受到的体会,是真切的?我们看到一匹马经过,但或许它本来就是鹿,所有人都看错了而已。而我们以为去过了的少林寺,或许我们根本就没有去过。
  3·老莫
  我知道我最后破坏米芒和芹芹感情的行径非常卑鄙。但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你是愿意当一个有通行证的人,还是愿意当一个没有通行证的人?我想,其实多数人都想当并且当过前者。每个人漫长的一生中,谁没有卑鄙过,既然如此,谁真的有资格对别人的卑鄙指手画脚?
  何况,我也不是绝对的坏人,我卑鄙过,但也高尚过,我在高尚之后卑鄙过,也在卑鄙之后高尚过,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混乱的,谁说得清什么是对错?
  爱情我不是不珍惜,但爱情这东西总是那么模糊,月朦胧,鸟朦胧,我始终把握不真切,也看不真切,这个东西好难,“到处都是正确答案”,所以我反而不知道该怎样处理爱情。很多时候,牵引着我们的,其实就是欲望,只是总有很多人习惯于给那欲望罩一个美丽的面纱,那个面纱上写着很多美好的词语,比如规则,比如秩序,比如爱情,比如友情……他们就是不承认以上所有词语,本质上就是欲望。
  但我们不能说那些就是欲望,有些东西永远不可以说破。这世界充满种种禁忌的东西,不知道是谁掌握着究竟是谁定的“NO”,站在别人的十字路口指挥着别人的生活,而所有的“别人”却都无可奈何。
  我迷茫,即便我已经年过四十,我却依然迷茫。这使我想到自己教过的一篇语文课文。说是一头毛驴以前很多次驮着盐过河,故意在水里跌一跤,很多盐溶化在河里,它驮的东西就轻了很多。当它习惯于如此,在驮着棉花过河时,依样画葫芦,结果棉花浸了水,很重很重,把它压死了。我就像文章里面所说毛驴,故意跌了一跤,才发现是我无法承受的。我已经搁浅了,回不去也走不了。前面的一切看不清楚,也望不穿,在水一方啊……爱情?它和卑鄙一样其实都充满偶然,我们这一生都会很快过完,就在我们无边的迷茫中,时间就像河水那样,就在我们脚下流走了。我们想捧起它们——爱,高尚,岁月,不爱,卑鄙,静止……所有这些——可是,这怎么能够挽留住呢?看,就在我说这些话的这一瞬间,就在你看这些话的这一瞬间,就在思考的这一瞬间,一切又如流水般过去了。
  4·米芒
  离开了芹芹,我就选择了漫长的孤独,而生活则像一块规矩的巨石,横在头顶,让我喘不过气来。
  前面说过,我的父母都是普通老百姓,我以前总觉得只有中国才讲家境背景,才讲裙带关系,但我后来发现,人类社会都这样,即便那些西方发达国家,再怎么号称民主,但还是看中家庭条件,所以才有所谓贵族崇拜,所以才会有什么世家望族。他妈的,人类就是这么一种喜欢自己给自己背上压一块石头的下贱动物。
  可能因为我长得帅吧,回济南后不久,一个市领导的千金,哭着闹着硬要嫁给我。说实话,我不爱她,但想想,曾那么深爱过一个人,又有什么好结果?爱又如何?于是我打算和那位千金结婚。
  临近结婚时,我四处打听,得到了蒋芹芹在川大附中的教研室的电话,我给芹芹打通了一次电话。芹芹在电话那头,语气淡漠。那时济南的天气已经冷了。挂了电话,我感觉十个手指像连在一起一样的疼痛,又像一把钝刀子在剜,芹芹,确实已经离开我的世界了。
  时间一晃而过,今天我已经不会再那么痛苦了。也许世界上每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其结果总是至少使一颗心木然。有时,我也会想起芹芹,结婚之后我就没再和她联系过了,甚至连以前的老同学——包括廉泊——也没怎么联系了。相隔千里,就仿佛相隔整个世界,芹芹,她现在还好么?天冷的时候,是什么人在为她暖手?可这些答案对我来说已不再重要了。有人说过不是不相爱,只不过是走的路不同罢了。也许这就是对我和芹芹这段感情的最好的总结。
  前不久,我突然接到廉泊的电话,他在电话那边欲言又止。我说:“你是想说芹芹什么事情吧,说就是了,吞吞吐吐的干嘛,大不了她结婚了。”“是的,她结婚了。”“还有要说的吗?”“她……出国了。”“那挺好的。”“她……还把房子送我了。”“哈,”我说,“廉泊,你小子发了。”“……”沉默,我想是廉泊有些不好意思吧,毕竟是一个男人,却要女人送房子。不过,我并不想廉泊尴尬,我用轻松的语气说:“好了好了,不跟你罗嗦了,记得,你哪天跟她通电话的话,记得转达我的祝福啊。”“……好的。”廉泊说,把电话挂了。
  我有点不大高兴,想,廉泊这小子,情绪总出怪怪的,还有,芹芹也太把我当外人了,出国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打个招呼,怪不得有人说,这世界上最远的不是路,而是心与心的距离。我想,是这样的吧。
  5·老葵
  芹芹死后,我决心永远不回中国去了,所以我按芹芹以前的想法,把房子送给了她从小的朋友廉泊,那人我见过一面,有点残疾,一看眼神就知道他一直爱芹芹,而芹芹却显然从来不爱他,挺可怜的,而且,让我多少有点同病相怜——芹芹,似乎也没爱过我,其实。
  本来,我在遇到芹芹后,我就试图结束浪荡生涯,但我终究还是未能如愿。也许一切都是命定的,我惟一能做的就是继续浪荡下去,不同之处在于,以前的浪荡是自愿的,而现在的则是无可奈何。当我在地中海看落日的时候,当我在阿尔卑斯山滑雪的时候,我有时会冷不丁回忆起芹芹。记得有一天,还是在伦敦的时候,我看到芹芹坐在桌前,一点一点地审视着她刚在美容院修过的指甲。她的手真的很美,手指甲上,粉红色的底面,绘着淡淡的紫色的小纹饰,像花又似乎不是花。
  “是什么?”我问,“亲爱的,你指甲上绘的是什么?”“是蝴蝶啊。”她笑了一下,有她独特的顽皮。
  我再仔细看,其实也不太像蝴蝶。
  “是蝴蝶,我最喜欢蝴蝶了,你这从小在老外堆里长大的家伙,还记得梁山伯祝英台里的故事吗?”“当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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