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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肚、鞋垫。现在萝卜也不是萝卜了,是暖胃壮阳的营养保健萝卜了;白菜也不是白菜了,是滋阴补气的营养保健白菜了;菜场的营业员也穿了白大褂,戴上了有红十字的卫生帽!
那四个人见他口出狂言,就训斥他不要胡说,说扶乩可是灵验得很的事。他就说我写一个字,让神在沙盘上写出意思来看看!当下写一个穴字。不想沙盘上果真出现了一首诗来,直惊得他啊地叫了一声。这一声惊叫,庄之蝶猛地睁开了眼,又分明看见电视里还在播映着一部枪战片,知道自己刚才是在做梦的。但庄之蝶以前做梦醒来从记不清梦境的事,现在竟清清楚楚记得那沙盘上的诗句是:站是沙弥合掌,坐是莲花瓣开,小子别再作乖,是你出身所在。
于是疑惑不定,这一个夜里被这诗句所困,倒思想起往昔与唐宛儿的来往,便又恍恍惚惚是自己去了双仁府的家里要见牛月清,牛月清不在,老太太却在院门口拉住了他说:你怎么这么长日子不来看我?你大伯都生气了!我替你说了谎,骗他说你是去写东西了。可你到底忙什么呢?连过来转一次的时间都没有吗?周敏的女人回来了吗?我让把她的衣服和鞋用绳子系了吊在井里,她就会回来的。你是不是这样做了?
他说:周敏的女人,周敏的女人是谁?老太太说:你把她忘了?!我昨天见到她了,她在一个房子里哭哭啼啼的,走也走不动,两条腿这么弯着的。我说你这是怎么啦?她让我看,天神,她下身血糊糊的,上面锁了一把大铁锁子。我说锁子怎么锁在这儿?你不尿吗?她说尿不影响,只是尿水锈了锁子,她打不开的。我说钥匙呢,让我给你开。她说钥匙庄之蝶拿着。你为什么有钥匙不给她开?!他说:娘,你说什么疯话呀!老太太说:我说什么疯话了?我真的看见唐宛儿了。你问问你大伯,你大伯也在跟前,还是我把他推到一 边去,说:你看什么,这是你能看的吗?庄之蝶就这么又惊醒,出得一身一身冷汗,就不敢再睡去,冲了咖啡喝了,直瞪着眼坐到天明。
天明后庄之蝶去找孟云房,他要把这些现象告诉孟云房,孟云房或许能解释清的。但孟云房没在家,夏捷在家里哭得泪人儿一般。问了,才知是孟云房陪了儿子孟烬一块和孟烬的那个师父去新疆了。夏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他说,孟烬的师父先是说孟烬的悟性高,将来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的,孟云房是不大相信。但后来见儿子虽小,他半年里让念《金刚经》那小子竟能背诵得滚瓜烂熟,就也觉得孟烬或许要成大气候,一门心思也让其参禅诵经,练气功呀,修法眼呀,倒哀叹自己为什么大半生来一事无成,一定是上天让他采服伺开导孟烬的,遂减灭了做学问的念头。
孟烬的师父要领了孟烬去新疆云游,原本他是不去的,但市长叫了他去,说修改后的文章看了,修改后的怎么还不如修改前的,真的是庄之蝶丧失了写作的功能?孟云房才知庄之蝶把修改后的文章直接寄了市长的用意,也就附和说庄之蝶真的不行了,市长便指令他单独完成文章好了。孟云房回家来叫苦不迭,只草草又抄写了这份原稿寄给了市长,索性也同孟烬一块去新疆。为此,夏捷不同意,两人一顿吵闹,孟云房还是走了。夏捷说过了,就给庄之蝶再诉她在家里的委屈,叫唤她和孟云房过不成了,孟云房是一辈子的任何时候都要有个崇拜对象的,现在崇拜来崇拜去崇拜到他的儿子了,和这样的人怎么能生活到一起呢?庄之蝶听了,默不做声,顺门就走,夏捷就又哭,见得庄之蝶已走出门外了,却拿了一个字条儿给庄之蝶,说是孟云房让她转给他的。字条儿上什么也没有,是一个六位数的阿拉伯数字。庄之蝶说这是留给我的什么真言,要我念着消灾免难吗?
夏捷说是电话号码,孟云房只告诉她是一个人向他打问在之蝶的近况的,是什么人没有说:孟云房只说交给之蝶了,庄之蝶就会明白。庄之蝶拿了字条,却猜想不出是谁的电话,如果是熟人,那根本用不着从孟云房那儿打听他的近况?庄之蝶猛地激灵了一下,把字条揣在口袋里,勾头闷闷地走了。
庄之煤没有见着孟云房,心中疑惑不解,路过钟楼下的肉食店,便作想去买些猪苦胆,若在家一合眼还要再出现那些异样现象,就舔舔苦胆使自己清醒着不要睡去。这么想着,身子已经站在了肉铺前的买肉队列里。这时候,市长正坐了车去检查古都文化节开幕典礼大会场的改造施工进展情况,车在钟楼下驶过的时候,看见了买肉队列中的庄之蝶,他头顶青光;胡子却长上来,就让司机把车停下来,隔了车窗玻璃去看。
庄之蝶站在肉铺前了,卖肉的问:割多少?庄之蝶说:我买苦胆!卖肉的说:苦胆?你是疯子?这里卖肉哪有卖苦胆的?!庄之蝶说:我就要苦胆,你才是疯子!卖肉的就把刀在肉案上拍着说:不买肉的往一边去!下一个!后边的人就挤上来,把庄之蝶推出队列,说:这人疯了,这人疯了!庄之蝶被推出了队列,却在那里站着,脸上是硬硬的笑。
市长在车里看着,司机说:下去看看他吗?市长挥了一下手,车启动开走了,市长说:可惜这个庄之蝶了!没有苦胆,这一夜里,庄之蝶吃过了削面,一睡下又是恍恍惚惚起来了。他觉得他在写信,信是写给景雪荫的。而且似乎这是第四次或者第五次写信了。他的信的内容大约是说不管这场官司如何打了一场,而他却越来越爱着她,她既然和丈夫一直不和睦,丈夫现在又断腿残废了,他希望他们各自离开家庭而走在一起,圆满当年的夙愿。他觉得他把信发走了,就在家里等她的回音。突然门敲响了,他以为是送饭的老板娘,门开了,进来的却是景雪荫。
他们就站在那里互相看着,谁也没有说话,似乎还有些陌生,有些害羞,但很快他们用眼睛在说着话,他们彼此都明白来见面的原因,又读懂了各自眼睛里的内容,不约而同地,两人就扑在一起了!
于是,他们开始了婚礼的准奋,就在这个房间里,他看见了她的盘着髻的、梳着独辫的、散被在肩的各式各样的发型,看见了在门帘下露出的一双白色鞋尖的脚,看见了沙发下蜷着缠搭在一起的脚,看见了从桌子下侧面望去的一双高跟鞋的脚。他催促着她去采买高级家具,置办床上用品,他就在所有的报刊上刊登他们要结婚的启事,然后他们又在豪华的宾馆里举行了结婚典礼等晚上热烈地闹过了洞房,他却不让所有的来客走散,先自把洞房的门关了,他学着中国古人的样子,也学着西方现代人的样子,邀请看她上床,他给她念《金瓶梅》里的片断,给她看录制的西方色情录像,他把她性欲调动起来,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他开始在抚摩她的全身,用手,用羽毛,用口舌,她激动得无法遏制,他却还在揉搓她,撩乱她,一边笑着,一边拈那一点最敏感的东西,他终于在她的淫声颤语里看见了有一股泛着泡沫的汁水涌出了那一丛锦绣的毛,他便把指头在那小肚皮上蹭蹭,蹭干净了,捡起了早准备好放在床下的一片破瓦,轻轻盖了,穿衣走出去。他在客厅里大声地向尚未走散的客人庄严宣告;我与景雪荫从此时起,正式解除婚约!而且电视上也立即播放了这一声明。客人们都惊呆了,在说:你不是才和景雪荫结婚吗?怎么又要离婚?他终于大笑:我完成我的任务了!
这一个整夜的折腾,天泛明的时候,庄之蝶仍是分不清与景雪荫的结婚和离婚是一种幻觉还是真实的经历,但他的情绪非常地好。早晨里喝下了半瓶烧酒,心里在说。在这个城里,我该办的都办了,是的,该办的都办了!
夜幕降临。庄之蝶提着一个大大的皮箱,独自一个来到了火车站。在排队买下了票后,突然觉得他将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这个城市里还有他的一个女人,那女人的身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他自己,他要离开了,应该向那个自己告别吧。就提了皮箱又折回头往一个公用电话亭走去。火车站就在北城门外,电话亭正好在城门洞左边的一棵古槐树下。天很黑。远处灯光灿烂,风却呜儿呜儿地吹起来,庄之蝶走进去,却发现亭子里已遭人破坏了,电话机的号码盘中满是沙子,转也转不动,听筒吊在那里,像吊着的一只硕大的黑蜘蛛,或者像吊着的一 只破鞋子。在市政府今年宣布的为群众所办的几大好事中,这马路上的公共电话亭是列入第一项的,但庄之蝶所见到的电话亭却在短短的时期里十有三四遭人这么破坏了。庄之蝶想骂一声,嘴张开了却没有骂出来。自己也就把听筒狠劲地踢了一脚,听了一声很刺激的音响。
走出来,于昏残的灯光下,看那古槐树上一大片张贴的小广告。广告里有关于防身功法的传授,有专治举而不坚的家传秘方。有××代×派大师的带功报告,竟也有了一张小报,上面刊登了两则西京奇闻。庄之蝶那么溜了一眼,不觉意又凑近看了一遍,那奇闻的一则是:本城×街×巷×妇女,邻居见其家门数日未开,以为出了什么事故,破门而入,果然人在床上,已死成僵。察看全身,无任何伤痕,非他杀,但下身的×穴却插有一个玉米芯棒儿,而床角仍有一堆芯棒儿,上皆沾血迹,方知×妇女死于手淫。奇闻的另一则是本城×医院本月×日,为一妇人接生,所生胎儿有首无肢,肚皮透明,五脏六腑清晰可辨。医生恐怖,弃怪胎于垃圾箱,产妇却脱衣包裹而去。庄之蝶不知怎么就一把将小报撕了下来,一边走开,一 边心里慌慌地跳。在口袋里摸烟来吸,风地里连划了三根火柴却灭了。风越来越大,就听到了一种很古怪的声音,如鬼叫,如狼嗥。抬起头来,那北门洞上挂着热烈祝贺古都文化节 的到来的横幅标语,标语上方是一面悬着的牛皮大鼓。庄之蝶立即认出这是那老牛的皮蒙做的鼓。鼓在风里呜呜自鸣。
他转过身来就走,在候车室里,却迎面撞着了周敏。两个人就站祝庄之蝶叫了一 声:周敏!你好吗?周敏只叫出个庄……字,并没有叫他老师,说:你好!庄之蝶说:你也来坐火车吗?你要往哪里去?周敏说:我要离开这个城了,去南方。你往哪里去?庄之蝶说:咱们又可以一路了嘛!两个人突然都大笑起来。周敏就帮着扛了皮箱,让庄之蝶在一条长椅上坐了,说是买饮料去,就挤进了大厅的货场去了。等周敏过来。庄之蝶却脸上遮着半张小报睡在长椅上。周敏说:你喝一瓶吧。庄之蝶没有动。把那半张报纸揭开,庄之蝶双手抱着周敏装有埙罐的小背包,却双目翻白,嘴歪在一边了。
候车室门外,拉着铁轱辘架子车的老头正站在那以千百盆花草组装的一个大熊猫下,在喊;破烂喽-一!破烂喽——!承包破烂——喽!周敏就使劲地拍打候车室的窗玻璃,玻璃就拍破了,他的手扎出了血,血顺着已有了裂纹的玻璃红蚯蚓一般地往下流,他从血里看见收破烂的老头并没有听见他的呐喊和召唤,而一个瘦瘦的女人脸贴在了血的那面。单薄的嘴唇在翕动着。周敏认清她是汪希眠的老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