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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脚步,她微微侧首望向他。
“我是夏元灿。”他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笑得好看些。“好久不见。”
突然被一个陌生男人拦住,宋于湘猛地心口一提。
是来讨债的吗?
自从父亲宣告破产并逃至中国后,债权人一拥而来,娇生惯养的母亲带着她投靠娘家后便病倒过世了,她被迫提早长大,在舅舅的协助下学习适应人情冷暖。
幸好母亲私下还有不少黄金和珠宝,她靠着变卖后的现金撑过一段时间,即使至今仍有大笔债务等着她每月按时偿还,但还不至于走投无路,只是此刻忽然又冒出个陌生人来找她,难免让她心头惊惶。
她还在思索着是不予理会直接冲进十步远的老家,还是转身快跑,男人却更靠近了。
“大小姐。”他黝黑的脸扬着笑。“还记得吗?以前常去宋家后门的就是我,夏元灿。”
她很快便想起来了,是那个让她生平第一次开口骂人,事后却后悔好久好久的男生。
可他……为什么在这里?
“你……”向来无喜无乐的情绪起了微微的波浪,宋于湘力持镇定,冷静地问:“有什么事吗?”
见她肯开口,夏元灿笑得更愉快了。“放心,我不是来收垃圾的。”
不太明亮的光线下,他的笑容意外闪亮。有这么好笑吗?
“收不收垃圾,应该和我无关吧?”她抬眉,不冷不热地应着。
“是无关。”他又往前跨了一步。“宋小姐,我……可以认识你吗?”
宋于湘握紧肩上的背包,直觉地后退一步。她不习惯和人太靠近,尤其是这个看起来高健壮、笑容明亮且还不讨人厌的男人,让她感觉有些不安和不自在。
而且他也长得太高大了,至少有一百八十公分吧?她记得他当年明明是很瘦弱的呀!
“宋于湘小姐,我可以认识你吗?”
又被逼退一步,她有些急了。“不是早就认识了吗?”连她的名字都知道!
“那不算。”夏元灿瞅着她,压下过快的心跳,努力让嗓音带着磁性,方唇保持真挚的笑容。“我是说,当朋友的那种。”
当朋友?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出现,还要求和她当朋友?
难道他没听说当年她家里发生什么事吗?竟然跑来对一个背负巨额债务的人,笑着说要当朋友?
或者,他其实只是想来嘲笑她的落魄?
算了,反正当年她欠他一顿骂——若他执意要追讨,她也无话可说。
她淡淡答道:“随便你,但我没空。”然后她转身准备回家。
“咦?等等——”这样的答案不就等于拒绝吗?夏元灿健臂一伸,拦住她。“至少,我们可以交换手机号码——”
被拦住去路,宋于湘抬眼瞪他。“我没手机。”
“怎么可能?”
她叹了口气,拉开扁薄的肩袋。“不信你看,真的没有。”
夏元灿还真的认真看了看,袋里除了钥匙、钱包、一本记事本,以及几份资料,没其他多余的东西了。
这像是二十几岁的女孩该有的背包吗?
“你……”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情急之下想到另一件事。“别这样随便打开包包,很危险的。”
她只是不置可否地淡笑。对于身无长物的穷人如她,每个月的进帐全都从银行帐户直接扣缴除,既然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害怕担心的?
拉上肩袋,宋于湘再次准备回家。
第1章(2)
“难道你不怕我吗?”夏元灿不死心地追问。哪有女生会这样打开随身背包让男人检查?
“你?”她转头。“请原谅我说实话,只是个收——呃,处理废弃物的人,有什么好害怕?”
一个从小认分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她只是对于当年冲动下说的那些话有些愧疚而已,否则他有什么好令人害怕的?
夏元灿一怔。只是个“处理”废弃物的?用词是比当年文雅了点,但在她的心目中,他永远只是个卑微地收垃圾捡破烂的人吗?
再说,资源回收业其实是一个错综复杂、令人难以想像的杀戮战场,并非让人轻视的低层行业。
“看来,我们真的需要好好互相认识了。”灿烂的笑容隐去,他退后两步,健臂做了个“请”的姿势,才说:“下次见了,大小姐。”
宋于湘瞅了他一眼,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还有一堆工作等着赶工,没空和他多说,便优雅地翩然离去。
夏元灿靠在车边,静静看着她过度轻盈的身影隐入锈痕斑斑的大门,接着,如同过去半年的观察一样,客厅那盏不太明亮的灯亮了。
无论这些年她究竟遇上什么事,他都会一一厘清,当年心头的位置始终为她空着,现在,他要慢慢填补回来!
宋于湘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忍不住掩嘴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伸展疲惫酸麻的臂膀,这才硬撑起精神踩着快步,赶着去教课。
昨天接到音乐教室柜台小姐的通知,说是又多了一名学生,不但是毫无键盘学习经验的成年人,而且还指定由她担任一对一的指导老师,于是她顾不得因为赶工打字外包业务而一夜未眠,仍然一早就出门工作了。
她白天是高中总务处的一名小职员,下班回家是兼差打字的文书处理外包人员,周六、日还到音乐教室教钢琴课,一个月下来的收入将近五万块,却几乎全用来清偿债务,她只好想尽各种方法省钱,甚至规定自己只要是脚程半小时内的地方,一律只能步行。
只要能尽快把债务还清,不再看人脸色过日子,她愿意忍受一无所有的清贫生活。
走进音乐教室,柜台的职员立刻报告最新消息。“宋老师,新学生很早就来了,正在里面等着。”
是什么样的学生,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嗯,谢谢你,陈小姐。”她客气地应对,转身往琴室走。
站在琴室前,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看见男人宽阔的背影,她怔了好几秒才礼貌性地在门上敲了敲,男人闻声转头过来。
是他?!
“嗨!”夏元灿笑得很灿烂,迅速起身替她开门。“我们又见面了。”
“你来做什么?”
“学琴啊!你不是钢琴老师吗?”他的功课做得很足,打听得一清二楚。
“你——”连她在这里教课都知道,还指定要她?
宋于湘仰着头,冷静地问:“你到底想干么?”
“我想学琴。”他替她拉开钢琴旁的椅子,恭请她坐下后才说:“公司要求我在尾牙时上台表演,想来想去,要唱歌跳舞我都不会,所以决定用钢琴来弹一首——”
“你会弹琴吗?”她突兀地打断他。为了尾牙而学琴,听起来多匪夷所思。
“就是因为不会,所以才来学啊。”他端坐在钢琴前,转头笑望着她。
“那我建议你还是去学唱歌或跳舞比较容易些。”
“那有什么厉害的?而且我已经跟公司报备了,就是表演钢琴演奏。”
“你以为弹琴有那么简单吗?”还真勇敢。“会看谱吗?会指法吗?”
“都不会。可是我问过柜台小姐了,完全没有基础也可以学那个叫什么流行爵士钢琴之类的……”
他神情认真,始终带着笑,老实说,那笑容还颇真诚,教她没有理由再驳回。
话说回来,多了个学生就多了钟点费,多了钟点费就多了收入,多了收入就少了负债,那么……管他到底会不会——
“嗯。”她点头,公事公办地问:“决定要表演哪一首?”
“喔,我已经想好了。”他清了清喉咙,哼了一小段。
“卡农?”虽然明显走音,她竟也猜出来了,倾身在钢琴上弹了几个音符,跟他确认。
“对、对,就是这首!”
距离农历年底大约还有三个月,她可以重新编调和弦,只要认真练习的话,应该还可以勉强达到目标。
“嗯,我知道了。”她拿起学习纪录卡,盘算着预定的进度。“所以,每周一次,课程就照一般的方式——”
“不行。”他摇头。“我资质驽钝,至少一周得三次以上。”
“如果只是想学会这首,一周上一次课,其余时间你租琴房练习就可以了。等一下问问柜台小姐,她会替你处理的。”
“不,为了确保到时上台不丢脸,我认为还是多上几次课比较保险——”
她又打断他。“你在什么公司上班?”这么有闲又有钱!
“还是在收垃圾呀!”他笑笑地从口袋的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宏远环保科技资源处理公司 夏元灿
落落长的公司名称念起来很有气势,上头没有任何职称或抬头,不过有一排手写的手机号码。
环保科技?资源处理?“这算是……收垃圾?”
“是呀,换个名称而已。这行做久了,已经很有感情,所以就一直做下去了。”简单地说是如此没错。
有人会对收垃圾这种工作很有感情?她无法理解,不过,这也是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她没有理由质疑。
“有正当职业很好。”她把名片夹入自己的琴谱里,客套地答。
“其实回收垃圾有很多种类,下回我带你去公司参观。”
“不用了,我没空。”她立即结束话题,翻开教材。“我们先从认识钢琴和基本指法练习开始,请像这样,把双手放在琴键上。”
她在右侧的琴键上做示范,夏元灿也跟着将双手按顺序放上。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看起来力道十足,但一双大掌上布满疤痕,教她一时讶然。
果然是付出劳力辛苦工作……
“大小姐,这样对吗?”他认真问。
“我不是大小姐!”像是被什么刺着似的,她转头瞪他。“在这里——我是老师!”
“好吧,那就……大小姐老师吧,我有加上『老师』喽。”
“你——”
“你看!”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他的右手忽然轻触她的左手。“你的手好白,我的手好黑,这样放在一起,像不像是黑白键?”
“你——到底要不要上课?”
“要呀,可是……”他笑得很无辜。“大小姐老师,你的脾气不太好喔,这样学生应该会被吓跑吧?”
“给我练琴!”用得着他来批评吗?宋于湘快发火了。
“是,遵命!”他挺直宽肩,认真服从命令,可眼底、唇边仍然闪着笑。
老师的话当然要听,而且这回,他还想要听好久好久呢……
第2章(1)
六十分钟的课程结束了,宋于湘在教师室准备下一堂课。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教琴是件身心俱疲的事。
他的问题很多,但百分之九十都和课程内容无关,倒像是故意找话聊,或是找她麻烦。
而且他的存在感很强烈,强烈得让她……无法专心教课。
他再也不是昔日那个瘦弱男孩,高大结实的身躯像橄榄球队队员,脸庞的线条粗犷阳刚,总是带着看似毫不介意的朗笑,身上没有汗味,反倒是有一股淡淡的清爽气息。
说是淡淡的,却让她心头莫名焦躁起来。
才刚打开保温瓶想喝口水,她又被门口探进来的人头吓了一跳。
“大小姐老师,我和柜台小姐排好时间了,一、三、五晚上和周六、日各一堂,所以……”他笑开了。“明天见。”
明天?他是来真的?!
是想怎样,有必要那么认真学琴吗?她才不信什么尾牙表演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