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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已经上了年纪的男子也在休息。他大约已近六十岁了。他的身旁有一堆半人高的砖,绑得好好的,显然他是要将这砖搬上去。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以此为营生的。山上有人要盖房子,需要有人把砖搬上来。这样一堆砖差不多近一百五十斤,搬一次可得二块钱。他一天只能搬二次——实在是太累了,一天可挣四块钱。我非常惊讶,怎么会只有那么少的钱。我不加思索道:“既然如此,你还不如去挑滑竿。”他沉默了片刻说:“挑滑竿的人都结成一派,只挑年青人做,况且我也老了,万一脚下打滑是要出人命的。挑滑竿的人赚得是游客的钱,游客反正也有钱,我赚得是山上人的钱,山上人本来就穷,二块钱一次已经很好了……”
凯恩斯说,“……人类的需要可能是没有边际的,但大体能分作两种——一种是人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感到必不可缺的绝对需要,另一种是相对意义上的,能使我们超过他人,感到优越自尊的那一类需求。第二种需要,既满足人的优越感的需要,很可能永无止境,但绝对的需要不是这样。
挑滑竿的人和坐滑竿的人之间是一种绝对需要对相对需要的需要,这种需要的互补达成了一种平衡,诧异、忧郁担心、感叹都只不过是一阵夏风,对平衡的磐石不起任何作用。
——反正,就是这样的了。
永远的遗憾
经常会从杂志社的编辑手里接到一些由他们代为转交的读者来信。每一封我都仔细地看过,然后收起来,留在一个大匣子里。我把这些本不相识的人对我的尊重和关心好好地保存着。可我几乎从来不回信,每每想提笔写点什么可总也想不出该怎么写,于是就作罢了。
那一次,有份杂志在内页的第一页上登了我的照片和介绍我的一些文字并且留了我的学校地址。这一次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件一下子涌了过来,仅寄到学校的就有几十封。我如往常般慢慢地读着我所收到的读者来信,有一封是最特殊的。这封信来自内地的一所监狱。信封上盖有一方宽整的蓝印,上面印着XX劳改局。来信的是一位年愈三十的男子。他是因盗窃罪而被判了六年徒刑。他在信上说,他原先是内地一所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毕业的,喜欢文字酷爱创作也曾经发表过作品。无奈大学毕业的第三年,因误入岐途,邪念缠身而参与团伙盗窃,因此而沦为阶下囚。他从那份杂志上看到了我的文章和介绍我的一些资料,他们狱中的图书馆订了那份杂志,我那时经常为那家杂志写点小文章,他因此而写信给我。信写得很长,有八页纸。写他的过去,写他的悔恨,写他在狱中的痛苦和反思,写他苦捱着盼出狱的那一天,写他对文学的执着,也写他对我文章的喜爱。我不知道他们的信寄出来是否需要经过审查,我也不知道审查的人读了这封声泪俱下的信会是怎样的感受。信写得酣畅淋漓,文笔流畅生动可见到他很不平常的文学功底,字写得尤其得好,挥洒自如又不失工整。在信的最后他说,今年他就要出狱了,恳请我能够给他回一封信。他一出狱后就到上海来见见我,希望我能把家庭地址给他,他要到家中来拜望我,和我好好谈谈文学。
我一口气读完他那长长的来信,没料到一个在那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好几年的人,依旧是没有磨灭掉一份充满渴望的执着。他给我留下了他所在劳改局的地址以及他所在编队的号码。尽管我多少被他打动了,可我还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尴尬,不知道该不该给他回信。晚饭的时候,我随意地向父母提了这件事。父母的反应较我强烈得多,劝我不要惹麻烦,至少家庭地址不要写。写一封回信给他问一声好是最妥当的做法。我应允下来,也就准备这么办了。
这期间,各种各样纷扰的事太多,我实在无暇顾及。写回信的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后来,一切都忙完之后,我几乎就要把此事给忘了。一次去杂志社,又从编辑的手中接过一些读者来信。他的来信比第一封更长,大意是怕我没有收到第一封信就再寄了一封请编辑部转交的,信的内容和第一封相差无几,只是又写了新近的一些情况,他的表现很好,受了表扬。随信还附了一篇散文,是写他如何思念父母的。写得很动情,这种沉重的真实,真实的悲哀,悲哀的忏悔,忏悔的无力是一般人所无法表达的。他说,他一直在等着我给他写信。六年来,除了在第一年里还曾收到过父母的一封信,至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第二封信了。我觉得自己这一次是无论如何要写一封信给他了。我负担不起别人——尤其是一个年长者饱含期冀的渴望,我已经决定给他写一封回信,谢谢他对我的信任,并想祝他以后的生活一切顺利。
我把他的二封信一起夹在一个笔记本里,我准备在复信前再好好地读一下。那个没课的下午,我倚在窗边拥着暖而亮的阳光准备写信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二封信连同那个笔记本已不见踪影了。然后无论我如何辛苦地寻觅,它们就再也不见了。没有信就意味着没有地址,我就无法与他联系上了。我的懊恼与遗憾将我严严实实地困住。就这样,我莫名奇妙地使别人失望了。
这以后,有很长的一段日子以来我都盼望着他能再来一封信,然后我会立刻回信告诉他:我不是个冷漠无情的人,我只是因为疏忽所以才无法回信的,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他再也没有来过信。后来,过了新年,我知道他应该出狱了,我想我就这样永远无法弥补这份遗憾了。很多日子以后,我渐渐地把这件事淡忘了。平平常常的生活就让我淡淡地轻易地原谅了自己的过失。
过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那家杂志社的编辑打电话来说有一些读者来信还留在那里,希望我有空就去取一下。时值新年,是一些贺卡。我在那个寒冷的冬日,在编辑部拆开了一封既没有落款也没有姓名的信,信中没有附言,仅是一张贺卡。贺卡上有很工整的钢笔字:我知道我这样的人很少有人会来理会的,如果我给你添了麻烦请你原谅我。祝创作丰收,前程似锦——一个出狱一周年的人。
冬日的严寒从窗玻璃的夹缝里疯狂地挤进来,我是在这个冬日的下午被温暖彻底抛弃的人。愧疚和自责也无法让我解脱。我甚至连那个人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只是根据他信上的邮编得知信是由石家庄发出的。这成了一份永远的遗憾,我也没有再补救的方法了。
自此,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任何信件。我真心祝愿他不要因为我的疏漏而产生所谓“我这样的人是很少有人会来理会的”念头,更不要颓丧,这样我是会永远愧疚的。我甚至希望有一天,他能意外地读到这篇文章,让他知道我的歉意。并希望他能原谅我的疏忽。
生命转弯的地方
我就要大学毕业了,我到了又一个生命转弯的地方。因为有选择的余地所以犹豫徘徊,倘若只有一种选择的绝境也许我也只有决定了,我在徘徊中疲惫至极,我仿佛站在一处幽深的丛林之口,看不见前面的路,但闻得到隐约传来的花香。
俄罗斯有一句谚语:“同时追几只兔子,结果一无所获。”科学告诉我们:你爱人,首先只爱你自己,因为世上一切都是以个人利益为基础的。你只爱自己,那你就会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好。经济学的真理补充说:社会上私人的事业加得越多,也就是所谓完整的长褂越多,那么社会的基础就越巩固,社会上的公共事业也就办得越多。所以,为我个人谋利益求完美,也就是为大家谋利益求完美,从而使亲友所得到就会比一件破长褂更多的东西,这已不是个人私下的馈赠,而是普遍繁荣的结果。道理是简单的,但是可惜,这个道理那么久没有传到我们这儿,被狂喜和幻想给淹没了,但这似乎并不需要多大的机智去理解。
在生命转弯的地方驻足良久,无论我走向哪儿,我都对自己说,我要把自己还给自己,希腊特菲尔神庙门上有一句名言:认识你自己。我只要让我的心既灵润又自由,任我的躯体飘游到哪一方,我将都会快乐的。我别无所求,只求永远有进取而激动,洒脱而从容。富兰克林说,世上有十三种有用的品德:不喝酒、沉默、有条理、果断、俭省、勤奋、真诚、公正、温和、清洁、安宁、贞节和谦逊。我时常会拿这些品德来对照自己的生活。我把这些怀揣在胸口以温暖以呵护,然后拥着它们走过真山真水。生活中最伟大的莫过于激情和狂喜——去感受自己的生存——甚至在痛苦中生存——正是这“热望的空虚感”驱使我们去游戏——去厮杀——去旅行——去实现自我,却又同时深感各种追求最主要的诱惑力,那就是与成功不可分割的激动。
我期望长久地保存现在的这份热忱,不要让它渐渐冷却下去。我期望长久地拥有一些幻想,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还能找到童话的王国。我期望长久地拥有进取和坚锲,在安逸和闲适中不磨灭个性的棱角。很久远以后的一个日子,当我逢到旧人故友时,我还能够这么说:水还是水,两岸的风景在变,可水是不会变的。
那个季节,沐仲隔三差五地就写信来,最后他赶到我求学的这个城市,问我:“你是不是疯了?这么好的一次出国的机会你为何就这样放弃了?”我无言以对。眼神轻轻地掠过他的肩膀。我知道为了给我争取到这样的机会,他和我表姐费了很多周折。我在一个无风无雨无比平静的日子里打电话给我的父亲,我说,爸,我不想去了!我听到电话的那一头父亲久未出声,他没有大呼小叫,他实在太了解我了,他知道我的这一声“不”意味着很多人的努力和一千多美金都被扔进海里了。父亲没有等我再说话就把电话搁下了。二天以后的晚上,我正听着音乐吃着晚饭,我看到父母就站在宿舍的门口。我想,终究到了和他们好好谈谈的时候了。我们在校园里散步,幽静中散发出来的清香无比舒心。父母就是这样迁就了他们最多愁善感、最感情用事的女儿。父亲说:“我也不想问你的理由,不过我相信你是慎重考虑后再决定的。如果是当初因为一时冲动就要走是一种错,那么现在留下来是一种弥补,如果现在就走了,要再弥补遗憾就很难了。你那么年轻,出国的机会还很多,只是不要留下遗憾。再说,你若真的走了,我们是很不放心的,也是很不舍得……”
父母亲的话在拥挤的黑暗中延伸着,我的双手一只被父亲握着一只被母亲握着,我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所有的暖意都在流经我这里的时候驻留下来,我的心,我的眼,我所有的感情都不设防,在他们面前任郁积的犹豫和迷惘化作雨变成霜终成雪。那种绝望的痛苦之后终能释怀的感觉倾刻化作忽风飘尘,遥不可辩。那是一个长得不能再长的夜晚,疑惑是握着一片云絮,轻柔得令人心怯,当时困惑于,一只鸟飞过去了,一丛荆棘已踏过了,千山万水也已在梦中纷沓而过了,为何心还未曾飘泊,仍旧是被往昔的记忆占满,没有我遐想的余地了。
我留了下来,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在生命转弯的这一处我留了下来。虽然那是一处充满着诱惑的风景,也许错失了它真的是一份遗憾,甚至是一次失之交臂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