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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宠幸与人言二者之间,究竟孰轻孰重,也不必管了。
我有时想,贫穷人家比我们好。心里头,只那一餐粗茶淡饭至为重要。
饿得前肚贴到后肚上去时,什么恩怨情义,面光闲气,都不是一回事了。
人一吃饱了肚,其它问题就逐一涌现,无有已时。
聂淑君一直不知道,最了解她的心境,甚而为难的人其实是我。
这道理是至为显浅的,世界上最吸引自己注意力,最要明白对方虚实的,除了朋友,也还有敌人。
我没有答聂淑君的话,正踌躇着如何下台,救星便刚刚赶至。
贺智刚走进饭厅来,笑容满面地跟我们打招呼:“妈,三姨,早晨。”
“早晨。”我慌忙回答:“今天我们吃皮蛋咸瘦肉粥,对你的胃口吗?”
还可以,昨天不是有萝卜丝糕吗?我很想吃一点。“
难得这位三小姐有此兴致,以前她总是吃什么珍馐百味也一派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谁都拿她没办法。
“我这就去嘱咐厨房给你弄来。”
忙不迭地把佣人的功夫揽上身,为的也是避开风头火势,不再让聂淑君在同一责难之上纠缠下去。
走进厨房来,才给厨子吩咐妥当,正要转身走时,就跟贺智碰个正着。
她笑微微地给我解释:“肚子实在俄,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昨儿个一早,不是有名式名样的糕饼吗?都吃光了?”
“昨午在这儿用茶点的亲友还真不少呢,都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你有什么独独钟爱的,叫他们再弄好了。”
“三姨,你拿手的红绿豆糕,我最爱吃。”
“还不易,我那边还有一点点,等下群姐带过来。”
“是你们的家乡特色吗?”贺智问,一双灵秀眼睛显示的神采是的确有诚意的。
我答:“其实是乡间的粗糙糕饼而已,以前的穷乡僻壤,也只有把这些简单的甜品,看成了逗孩子们欢喜的上乘食物。”
“三姨,你是江门人?”
“对呀。”
“还记得乡下的情景吗?”
真奇怪,贺智完全是兴致勃勃地问。
细想下来,我自进贺家门后,这位三小姐都不曾向我问过这么多的问题。
“都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印象相当模糊。”
“三姨,你从没有打算过回到乡间去看望一下?你还有家人在江门吗?”
“有。我的姨母以及几个表兄弟,仍然保持了联络。”
真教人感慨。
我是个自小双亲皆亡的孤儿,母亲一连生了两胎,都夭折,很艰难的把我养下,她也染病去世,故而我仍算自己排行第三。母亲弥留之际,托孤于姨母。
也实在不能怪姨母从来不对我怎么样,把她的四儿三女加在一起,一共是八个孩子,怎么能照顾周全。
我是粗生粗养粗大的活到十五岁。
不知姨母是不是真以为把我早早嫁人,就是对我最大的照顾,抑或是她恨不得完了这项硬加她头上的责任。总之,她寻了户好人家,要把我送过去。
还记得那户所谓好人家,姓陆。
准新郎年纪少说也有四十多,老婆刚去世两年的样子,遗下了二男一女。
娶我,当然是做继室。
这还不打紧,我偷偷跑到陆家去,窥视过那男人的形貌与举动。之后,就立下心志,在那夜里跑。出来了。
从那扇糊了厚纸的窗户隙缝中望进陆家的客厅里去,只见那姓陆的,把一只脚堂而皇之地竖在木凳上,另一只脚沾地,脱掉了鞋子的,只不断地摇晃,真有点像发羊吊似。我登时觉得呕心至极。
活到如今四十岁的样子,我仍认为最不能忍受的男人动静就是脚尖沾在地上不住的摇摇震震,一派低三下四的恶形恶相就是如此不遗余力地表露出来,教人受不了。
记得姨母曾冷言冷语地骂过我:“相生好一点点,好高骛远!”
我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怨,但从小到大的际遇,我差不多可以推想以致确定,姨母跟我母亲的姐妹之情不怎么样。
如果我像母亲,那么跟姨母的品性也就太格格不入了。
逃到本城的经历,真正不堪回首。
可干辛万苦都熬过去了。
自入贺门后不久,我托群姐口江门去了一趟。
姨母还健在,七个孩子却死掉三个,期间国族以致于家门的沧桑,且不必再提了。余下来的几个表兄表姐,都是贫无立锥之地。
姑念着姨母也真有养育之恩,我每月均对他们定期接济。
前年时,我还汇了一笔可观款项,在江门盖了所象样的房子,让姨母养老去。
至于说,会不会回到乡间去探望她呢,可不必了!
见着了面,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真心话,虚假客气一番则彼此都是负累。
对姨母一家的恩惠算是报答过了,我既不希罕她言谢,更怕她不会得些好处须回手,还是噜噜苏苏,贪得无厌,那又何必把一重已经表面愈合起来的亲戚关系再便生生地拆散呢?
故而,我对贺智的问题,是回答得清爽而肯定的。
贺智说:“我昨天听潘光中说,他父亲和祖母都极渴望能回乡一转呢,他本人就从未到过中国,他是在曼谷出生的。”
“哦,是吗?”原来潘大妈还健在,且已被儿子接到外头世界供养了,那敢情好。
贺智知道有关潘家的消息,比我还多。
“三姨,你有跟爸爸提起过潘叔叔的要求吗?”
“什么要求了?”
第五章
看见贺智的殷勤紧张,心诚意恳,更添我的迷惘。
“叔叔不是邀请我们到泰国去看望他们吗?”
啊,原来如此。
一整个早上,贺智兴致勃勃地跟我攀谈,目的无非在此?
我抿着嘴,不敢笑出来。
应该不是我的敏感吧?
我也曾试过有如此情怀。
对像也是潘家人。
小时候,老是候在姨母身边,希望得着一些好差事,例如替姨母给潘大妈送上些什么东西之类,醉翁之意不在酒。
唉!都过去了!
如今所有情爱上头的把戏,也该轮到下一代的份儿。
我给贺智说:“昨儿个晚上回来,你爸爸也真太累了,所以,我没有跟他提起。”
“那么,今晚有便就给他提一提吧?”
贺智竟如此着迹地露了个猴急相。
“好的。”我应着。
“三姨,我看爸爸到外头去舒筋活络一下也是好的,一天到晚在大开大埋、大起大落的金融市场中伤脑筋,总得有个歇息的时间,对健康有良好影响。就是你,三姨,经年累月的陪在爸爸身边,总不见你有什么海外旅行,不也趁机去看看外头风光嘛!”
我心里暗暗的叹息一声。真是的,商场无父子,谁都只先管了本身的利益,把亲人的处境搁在一旁。
如果聂淑君于此刻走进来,听到贺智给我说的一番话,怕真要呕一地的血。
我当然不是个喜欢穷追猛打、乘胜追击的人,我安慰贺智说:“你知道你爸爸最不喜欢到外头走!他老嫌候在机场与花在舟车之上的时间太多。这是他性急使然,真不是什么人有把握将他劝服的。”
“你试试,他最听你的话。”
“那也要看是什么事呢!总之,潘叔叔的盛情要是难却的话,不就由你代爸爸走这一趟。我给他说一声,且看看他的意思再说好了!”
贺智对我的安排,显然是满意的。
泰国是人人可去之地,然,能够打正招牌,成行得名正言顺一点,很多事会好办得多。
我哪有不明之理。
当晚,我趁饭后,陪敬生坐在园子里吃茶,就给他道达了这个意思。
敬生听罢,随即答:“什么地方都不去了。要去,就贺智去吧,她也不是不惯跑码头的人,还劳我们费心呢!”
这做父亲的,当然不明白女儿的心意。
反正有他这句话,一切易办得多,也就算交差了。
“这些天来,我特别觉得疲累。”
敬生微微的叹一口气。
“那就早点睡吧,一定是为了寿宴之事,劳累了一点。”
人的疲倦很多时来自精神紧张。
虽说敬生拜寿,功夫都是贺氏与顺昌隆的伙计包办,敬生还是伤了心的。
单是那张要劳动计算机处理的宾客名单,就修改完又修改,校对完再校对。我就不知听敬生多少次埋怨,怕会请漏了该请的客人。
真是做酒容易请酒难。
这份担挂不是不劳心费劲的。
我这就打算陪敬生回到睡房休息去。只是敬生拖住了我的手,示意要我坐下。
“小三,我很想跟你好好的谈一阵。”
“有什么要紧事呢?你这一边喊累,一边又心野了。”
“不,是要紧事。一直盘算着找个什么时候给你讲清楚,只是没有机缘。越拖下去,心里头越不安稳,早早给你解释明白,我才叫安乐。”
“解释什么?”我幽他一默:“你外头另有一个女人?”
“我要是这么讲,你信不信?”
“有什么不信?这年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不会发生?照说呢,你贺敬生只要心动一下,怕不立即有成营美女侍候跟前、供你使唤。”
“就这一点不公平是不是?我和你都这么条件优厚,可是我可以三妻四妾,你可不能!”
真难得这敬生会坦坦白白说这公道话。
“我可不作这种奢望,多个香炉多个鬼,烦都烦死,你们男人喜欢苦中取乐,也叫做活该,同情不得。”
“小三,我就从来都爱你这份潇洒!”
“还真多谢你的欣赏,我原以为自己是浑身的迫不得已。”
“这一辈子,你待我,跟我待你,也真算得上是半斤八两、真心诚意了,当然,我欠你的似乎还多一点。”
能有敬生的这句话,应该是什么缺憾都补救过来了。
“小三,我已尽我之所能照顾你了。如果有什么大事发生,就得看你的本事与定力。”
“这句话,你不是已经说过多次了?”
“对,因不放心之故,故而再认真的说一遍。”
“有什么不放心?我从来都让你替我拿主意。”
“总有一天,我无法代劳。”
“我不要听这种无聊话,你也别讲,否则,我这就回屋子里不管你了。”
“小三,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
“好,好,好。不讲这些,且讲生意上头的安排与时局的见解你听好不好?”
我原本没有兴趣的,只是也不好太逆敬生的意思。
他最喜爱的话题,也不外乎是生意。生意又跟时事局势有密切关系,我随侍在侧这么多年,也很有点耳熟能详了。
敬生很认真地说:“这些年来,贺家的家底至厚,如果下一代是按部就班的营运下去,家业断不会动摇。”
“贺聪、贺智与贺勇都算得上商业人才,也不见得几个孩子有什么不良嗜好,这些年大错总不曾出过,我原是可以放心的。”
“最令我担挂的是你的处境。小三,说到底我都有五名亲骨肉,对他们都应该予以照顾,这并不表示我爱你就不够了。因此将来贺家家产由他们摊分,是我的心意。只是,贺杰只能占一份的话,也很容易吃亏。为此,我最近把所有名下的资产都归纳到一间就叫敬生企业的公司上头去。”
“敬生企业的股权分为A股与B股,持股量虽然轻重有别,然,我会规定任何公司的决策,包括重大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