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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以为鸿运当头、鸿鹄将至,我们贺家买一送一,他简直异想天开,荒谬绝伦。
我气定神闲地,望住区展雄说:“拿得出来与值得支付,完全是两回事,想你明白。”
对方吸一口气,大敌当前,他也打醒十二分精神应付,说:“贺家声望何只此数!”
“说得对。你知不知道贺敬生的资产究竟有多少?单是敬生企业名下的股权时值,就是几十倍于你现今要的那个数,你开价是不是太低了,全副身家过户到你名下去好不好?”
区展雄呆住了。
“江湖道上,盗亦有道,是不是?因而你只要一个自己满意的数目!”
“贺太太深知我心!”
“交易是双方面的,过得了人过得了自己,天公地道。三百万,这是我还的价。”
区展雄笑:“出手太低了,贺家人怎么好象在女人街买内衣裤似,讨价还价?”
简直狗口长不出象牙。
“你开天杀价,我落地还钱,天经地义。”
“差太远了,八折还可以,否则,免问。”
“那么请便。”
贺敬生是本埠金融界玩沙蟹玩得最棒的一个。
自大同酒家时代开始,我就看他耍这游戏耍得出神入化。
名师门下出高徒,要吓我还真不易。
这一铺,我跟他赌定了。
区展雄果然没有去意,只道:“贺太太,是贺家的钱,用在贺家的事上,你何苦如此紧张。抖出去,真不是闹着玩的。”
“说得对,你尽管告诉贺聪去,秘密一拆穿,就不值钱,包你一个子儿也到不了手。阮端芳遭遇如何,根本就跟你毫不相干,你为了害她而损失三百万,算是一条什么数?”
“贺太太,除我之后,我的一班手足也要餐安乐茶饭!”
我拍案而起,厉声骂道:“姓区的,只一个数目,你要还是不要?”
我用手按着餐桌,把脸略俯向他。
双目炯炯有神,一脸不怒而威,再阴声低气地跟他说:“你有兄弟,真捧!江湖行走的人,谁没有了!别告诉我,你对我的出身毫不知情,欢场中人的手腕高下,你心中有数。贺敬生和我从小吓到大,当年,他为我被围欧得差点没命,一个翻身,对方落得个什么收场,怎不叫你那班兄弟查查去!”
“贺太太,贺太太,且少安无躁。”
我慢慢的坐下来,打开手袋,取出支票簿,写好支票。
在区展雄接转前,我说:“拿了这笔钱,立即消失,永远不要被我见到你。本城所有传媒,若有直接间接影射此事,一样唯你是问。请记住,你还有七百万在我手上,如有食言,贪得无厌,本城有甚多人愿意领你和你那班兄弟的这笔遗产。”
区展雄接过了支票,脸还青红不定,还不敢忘了向我打恭作揖,始行引退。
我叫住了他:“还有,以后站在人前,别一只狗似的,起码嘴里放干净一点。
贺氏金马玉堂的家势,家人是不上女人街买内衣裤的,我们走进通中环的任何一间珠宝店去,全部都三折还价,水到渠成。“
回到家里来,我差不多是有梯扶梯,有墙扶墙的才到睡房去,实实在在累得一塌糊涂。
推门进去,只见贺智紧紧抱住阮端芳,其实一房子内三个女人脸青唇白。
“摆平了。”
说完这话,我差点要昏倒在床上。
刚才荷枪实弹似地跟那姓区的大拼,实在惊险百出。
不是不怕他把整件事公诸于世,更不是不怕一个一千万元后还有无数个一千万,当然更不怕他的那班手足。
然,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看到那姓区临走的表情,他露了底了,我赢定这一场仗,才敢回来交差。
“三姨……”阮端芳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三姨,我们感谢你!”贺智代她说了。
“都是一家人,是不是?”
两人忙着点头。
“也许贺聪回来,我应该向他提出离婚。”阮端芳说,微垂着头,明显的惭愧。
“这不是第一步。”贺智说。“你没有对大哥不起,只不过,拼过平手而已。”
阮端芳抬起头,望住了贺智,又转而望向我。
我点头,拍着端芳的手背。
“大嫂,人贵自立,要脱苦海,你要改变生活方式。重新计划未来。”贺智说。
“对了,不要倚赖贺聪,甚至无须仰仗贺家,靠你自己。”
我鼓励阮端芳。
她以胡疑的眼光望着我和贺智,却渐渐闪出希望的光芒。
“我能吗?”
“大嫂,到顺昌隆来,跟在我身边学习,你在各方面都需耍历行储蓄了。”贺智连忙跟我站在同一阵线上。
“对,我实在大贫乏了。”
世界上贫乏的人也真多,阮端芳知道自己有所欠缺,就已非最贫乏之一种人了。
像贺敬瑜,甚至是聂淑君,她们将整个生命集中在某一两个人身上与某一个范围的事情之内,从其中找寻归宿与寄托,才真真寒酸而狭隘。
我当然是她们所针对的那极少数人其中之一大热门。有时,对我言行起居的关注之甚,真使我大吃一惊。
这天正正是每月初一,我们贺家女眷都回到大宅去吃晚饭,贺聪与贺勇例行缺席。
阮端芳跟聂淑君说:“贺聪兄弟不回来吃晚饭了,在外面有应酬。不用等。”
于是一桌子都坐满女人。
“这年头要稳定生意大局还真艰难,大嫂,你还真算好福份,生哥过世之后,两个儿子撑得住。”贺敬瑜说。
“有人比我好福份,我的两个儿子打定江山,让别人坐享其成。”
一言一语的唱双簧,又习以为常的扯开序幕。
我看得到贺智想发作,一脸的不以为然。赶快拿眼示意,叫她别当作一口事。
贺智不理,一转头,望住她母亲说:“妈,难得一家人聚齐了吃一顿饭,少讲这种影射弹劾别人的废话成不成?”
聂淑君还未回答,贺敏就开声说:“贺智,你要妈开门见山的实话实说是不是?
只怕会听得你脸红耳赤,义愤填胸也未可料。你是否受得起刺激?“
“那你直说好了,天大的是非,我都听过,不见得会吓破胆。”
“贺氏最近的生意难做,你可是知道的!有人在爸爸还未做第一次生意之前,就忙不迭地另起炉灶,连得力伙记兼大客户都一并罗致自己门下。哟,我倒忘了,连你贺三小姐的投资户口都转移了阵地,你说,是不是生意艰难!”
我得住,只低头吃饭。
贺智放下碗筷:“事情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难堪,怎么你不去比较一下贺氏生意下跌的百分比是不是就是富华生意的全部,才好指责别人呢?怪人需有理。”
“贺智,你是行走江湖的人吧!形象这回事可大可小,你不是不知道的!”贺敏说:“外间人看我们贺家,好象就快要把一半身家搬到潘家去似,有很多人无谓两面得失,于是另觅出路,何必夹在中间,万一沙尘滚滚,杀错良民!”
贺智一听到涉及潘家,下意识有点尴尬,没有再灵牙利齿的接下去。
迟疑了好一阵,她才说:“二姐闭门家里坐,得的商场消息还不少呢,只怕鱼目混珍珠,不辨真假!”
“三妹妹,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贺敏刻薄鄙夷地笑:“近诸者赤,近墨者黑,你别说我这做姐姐的不提醒你,这儿多人在坐都听住了,我算尽过我的责任了。”
贺敬瑜看贺智被贺敏这一说,弄得腼腆地粉脸飞红,一时间静默下来,她怎会错过大好时机,立即打蛇随棍上说:“贺敏你也太小瞧了你妹子了,说到底是世家出的身,再不学好,也不致于明目张胆,半夜三更的把个情人带到家里来。”
这可是太严重的指责了,我一时也忘形,问:“姑奶奶这是讲谁?”
聂淑君立即答:“小三,你别又说什么人在指桑骂槐,我可是实话实说的人,正要问你,为什么顷夕之间,把一屋子的佣仆都辞退了。你睡房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人与事了?那位姓潘的车子停在你家外头大半夜,人才鬼鬼崇崇地在天亮之前离去,竟又为了什么事了?日间跟姘头合伙明目张胆抢贺氏生意,晚上干脆在敬生故居闹个天翻地覆,花月总留痕,你以为能瞒天过海,也太异想天开了!”
阮端芳吓得张着嘴,脸上肌肉不住颤动。
贺智拍案而起,怒容满面,大喊一声:“妈!你住嘴!”
我也慌忙站起来,止住了贺智的话:“三小姐,不必为我讲话。”
贺智望住我,也回望阮端芳,只见她脸色早已发白,惊得一眶眼泪凝住,分明满溢,仍不敢掉下来。样子实在太可怜、太可怜了。
我缓缓而坚定地说:“大宅和我那边,从前只为敬生的原故而有牵连,如今,显然的是各家自扫门前雪较为清楚稳当。我有什么行差踏错的话,我自会承担后果。
如果大少奶奶认为将你所见所闻所揣测的,肆意传扬出去,对贺家的家声没有影响,而又能遂你心头的快意,无人能阻止你。这以后,大宅的门槛森严,你若认为我无须到此的话,就请怒我疏于问候了。“
我对贺智和阮端芳拋下了一个眼色,让她们心领神会就好。
我拉开了椅子,头也不回,理直气壮,心朗神清地走离大宅。
出了大门,回头一看这巍峨白屋,只轻轻地叹一口气,心里说:“敬生,请恕我再无能为力了。”
俄顷,我直觉满身疲累,十多年来的积怨,宛如山洪暴发,汹涌泛滥,把整个人都淹没。
我的的确确已经受够,如还不奋身脱离险境,即遭没顶。
再从新挣扎为人,必须改头换面,以新的心情、态度、宗旨、怀抱,面对世界。
没有敬生在旁对我搀扶,我只能靠自己。
敬生的存与殁,决定了我的身份,绝不是我要离敬生而去。而只是我不再依附敬生站在人前,改为把他放于我心深处。
也不是我如何慷慨伟大,予阮端芳成全。
那关系贺家荣辱的一件事,又何必半途而废。
聂淑君跟她同心连气的贺家人,根本是日以继夜、无时或缺地寻找机会,誓要将我拥出贺家门外。
看她们如此的尽心竭志、不遗余力、辛苦经营,就算今次达不到目的,以后漫长岁月,还愁缺少机会?
我何不趁早给他们一个迁就算了。
知我者谅我。
敬生在天之灵,一定知我。
回家的路上,是独行。
然,我不怕。
我重复又重复地鼓励自己,从前是敬生拖住我的手,如今是敬生抚慰我的心。
漫漫长夜之后,必有黎明。
晨光灿烂,又是早起,精神奕奕地工作之时了。
富华经纪行的生意真的日益兴盛。
无可否认,有相当多的是贺氏的旧客,并不为什么,就为宋欣荣楂盘,他们有信心。我笑说:“荣叔,你何只是宝刀未老,再战江湖,简直是凛凛雄风,叫行家闻风丧胆,你何时大手出货入货,都成触目目标!”
小型经纪每天对牢大利是画面,总要搜索市场内一些大经纪的买卖动向,以定自己的方针行止。
炒卖股票,很多时像捉迷藏游戏,总要乘人不备,或买或炒,若等到一旦成风,就已短了盈利。
故而每间经纪行的楂盘经纪,等于是成盘生意的灵魂。
他何只权操客户投资之生与死,就是经纪行本身的买卖,也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