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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就像被烟裹住了一样。可是,问其他人,对方总是说,什么都没闻到啊,阿丰大娘。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阿丰暗忖,或许是被小火灾惊吓过度了吧。
阿丰决定不放在心上,度过忙碌的一天。然而,就在忙完迎接新年的准备,除夕夜钟声即将响起之时,阿丰看到了令她不敢置信的东西。
事情发生在除夕的菜肴都准备妥当,阿丰在厨房洗涤时。那烟昧依旧留在她的鼻子里。会不会是灶里有东西在焖煮?阿丰想确认,一回头——看到了一直跟在阿丰身边、像雏鸟那般孱弱、只听从阿丰吩咐做事的阿胜身边像是飘散着薄烟。
阿丰呆立原地,在厨房微弱的灯火下,目不转睛地追着那薄烟。
那烟随着阿胜擦拭盘子、整理四方形膳盘的动作轻轻地飘荡,宛如裹着阿胜在帮助她。
隐约难辨的那阵薄烟,在阿丰的注视下,虽然只是瞬间,却清晰地呈现出娇小女人的身形。
这回真的不能对藤兵卫说。阿丰左思右想,犹豫不决,抱头苦思,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于深夜单独来到后院。
后院地上有火痕,以及埋着灰烬那地面上的小圆石。阿丰调整呼吸。
“那个,阿胜的阿妈。”
阿丰对着黑夜说道。她的呼气冻成了白烟。
“你是有牵挂吧?不过,阿胜的事,你可以放心。”
阿丰察觉自己的双脚使劲地踩在地面上,双手紧紧环抱着身体。难道自己在害怕?
“我会好好照顾那孩子,全包在我身上。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那孩子。”
不知道这番话有没有传达给对方。老实说,阿丰怎么会有这种突发奇想!这根本不像平常的她。为什么会认为阿胜母亲的灵魂还留在世上呢?
然而,阿丰还是继续往下说。
“直到那孩子可以独立自主、能够养活自己为止,我会负责照顾她。”
风在耳边低泣。是的,低泣的是风。
有小孩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阿丰暗忖。无时无刻不把孩子放在心上,孩子是—种教人既担忧又甜蜜的存在。
是不是像自己在深爱的伊丹屋的日子那般?自己在这儿才有生存的意义,若是离开伊丹屋,—定会非常难受。难道是类似这种感受?
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心无旁鹜地一直活到现在,最后终究没有孩子的阿丰,在心里继续想着。自己能不能理解阿胜母亲的心情呢?
“我可以跟你约定,真的。”
对着黑夜再三反复说的就只有这句话了。
不知阿丰的话是否传到了,风,没有任何回应。可是,如此伫立了—会儿,直至脚趾和指尖都冻僵了,直至听到远处天边传来第—声除夕夜钟响,阿丰突然回过神时,才察觉留在自己鼻尖和身体四周的那股烧焦味消失了。
迈进新的—年了。阿丰缓步离开后院。
注一:一六五七年。
注二:幕府第五代将军掌权时代。
注三:幕府令所有木材批发商将木材聚集在木场,木材都搁置水中,木筏师用前端有铁钩的长竿钩木材,再于水上用双脚滚动木材的方式搬运。
注四:兵库县神户、芦屋、西宫三市的合称,是日本最大的酿酒产业地带。
注五:以革绳编制的驱邪结绳。
注六:幕府直辖地的地方官署。
【梅见 如月 红璎之珠】
一
“今年终究还是没法到王子稻荷神社参拜初午(注一)了。”躺在被褥里的美代如此喃喃自语,“每次到了初午,我总会病倒。然后每次都说,明年一定要去,明年一定要去。”
佐吉听着背后传来的这些话,将手中的锥子搁在一旁,挤出笑容回过头说:“是啊,还有明年啊!王子稻荷神不会跑掉的。”
美代报以微笑,然而她却没回答“说得也是”,反而自枕头上微微抬起头来,—副远远探看佐吉手中的模样。
“那是什么?簪子吗?”
“嗯,是的。正在做最后的加工。熏银不显眼,我在雕刻上下了一点功夫。”
“大杂院管理人说你的手艺是一流的。”美代像个少女,自豪地提高声调,“他说,你是大川这边最优秀的首饰师博。”
“那还用说。”佐吉开玩笑地说道,还挺起胸膛。美代吃吃笑着。
由于几乎一直都卧病在床,鲜少梳发髻的美代在肩膀的地方束着长发,长发垂在胸前躺在被褥里。她身子本来就瘦弱,最近似乎连头发也变细了,头发看起来比以前少。察觉此事的佐吉暗吃—惊。
他成家至今已是第三个春天。在这些岁月里,仅有最初的半年,美代能如常起来做家事,偶尔还会帮佐吉工作。之后,直到今日,佐吉觉得好像都是坐立不安地望着美代,看着她的病情日渐恶化。
佐吉曾一度带美代去看医生,是在根津开业的医生,据说医术非常高明。为了筹措看医生的费用,当时佐吉瞒着美代,两天只吃一天饭,也因此,到了医生那里,医生还以为夫妻俩都是病人。
佐吉当时很失望。虽不知医生的医术好到什么程度,可是,医生连因不吃饭而消瘦的佐吉和因生病吃不下饭而消瘦的美代都分不清的话,看来这回好不容易才带美代来看病是白跑了。
这位医生看了美代的病,说确定不是肺结核,但也诊察不出哪里生病。美代总是手脚冰冷,面无血色,长时间站立或走动,会因身子受不了而蹲下来,有时也会昏倒。佐吉家在大杂院里是最小的一间,包括泥地仅有五张榻榻米大,美代光是在这样的屋内拿扫帚打扫,也会喘不过气地脸色发青。而且她非常怕冷。连盛夏都要紧紧盖上被子才能睡,可是,在寒风呼啸的严冬,早上醒来反而出了一身冷汗。美代——说着这些病况,但医生也只是抱着胳膊面露难色而已。
“如果你是生意兴隆的铺子老板娘,”医生语带讽刺地说,“我会诊断只是心情郁闷,神经衰弱,是一种富贵病。可是,你们夫妻俩怎么看都不像。大概是天生体弱吧!躺着不要太劳累,多吃点补品。”
医生对美代如此说道,然后唤佐吉到一旁,小声地补充说:“我想,你媳妇大概心脏不好。这种病完全没办法。长崎那一带的话,或许可以找到医术高明的荷兰医生,但看病贵得吓人。你们花不起吧?”医生边打量佐吉那快磨破的外褂袖口和用旧手巾打补丁的衣领边如此说道。
“总之,如果你想让媳妇多活一天,就照我刚刚的话做。让她睡,让她吃,不要让她因生病而想不开。要是能买到高丽参,熬汤喝,其实是最好的补药。”
佐吉只是仿佛表示“我会想办法”地行了个礼,什么都没说。高丽参啊,这要省下多少顿饭才能买?而荷兰医生那边,除非佐吉有两辈子,不吃不喝一盲专心工作,成了财主,否则根本不可能。
回程中,佐吉用棉袄裹住美代的肩膀,垂头丧气地走回石原町的家。太阳即将下山。佐吉很想让美代坐轿子,但这位医生的治疗费比预想的多,怀里真的一文钱也没有。两人自早上起都没吃任何东西,在医生那儿又等了许久,身子早已又冷又累。
随风飘来的荞麦汤面味道;在摊贩前站着吃天妇罗或寿司的师傅打扮的男人;奉命出来买东西的小孩,端着一大碗在小菜铺买来的煮豆正打算回家——佐吉对这些光景故意视而不见,只是专心地走路。棉袄下冷得发抖、走在一旁的美代,应该也都清楚地看到了,却没说半句肚子饿了什么的,这令佐±悲哀得想哭。
“回到家,我来煮点东西,好久没煮饭了。”总算回到南割下水附近时,美代低声地说,“看了医生,心情好像快活多了。因为我根本没病嘛!只是身体比较虚弱而已。不要太劳累的话,往后我还是可以照顾你,煮饭什么的。等我恢复毽康,也可以做点家庭副业。”
接着,美代拢了拢棉袄衣领,微笑地说:“以后,也可以怀孕。”
佐吉也微笑地说“那当然”,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说,脸颊会这样僵僵的,是因为傍晚的冷风。
此后他们再也没去看医生。但是,佐吉始终遵守根津那位医生的吩咐。他拼命工作,家事也做得还不错。可是美代依旧不见好转,不仅如此,身子甚至似乎愈来愈单薄。
佐吉渴望钱。只要有钱,想在这江户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没问题。可以搬到阳光充足的大杂院,可以每天给美代吃两顿雪白的米饭,或煮得软软的稀饭,鸡蛋和鸡肉,或当季的土驮鱼。让她吃樱鲷生鱼片好不好?不是说当令新鲜的东西不仅可以避邪,还能滋养身子吗?
只要能多赚点钱。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
(也可以在初午祭时带她去参拜王子稻荷神社。就算美代的身子比较虚弱,只要有钱还是可以带她去;可以雇顶轿子,让她穿多一点,在那边找家旅馆,吃好吃的东西,悠闲地游山玩水……)
两人结婚时,说好有朝一日要到王子稻荷神社参拜初午祭典。虽然到处都有稻荷神社,也到处都有初午祭典,但美代说她非到王子稻荷神社不可。
“那边不是有王子七瀑布,七处很漂亮的瀑布吗?神社也很壮观,而且听说神乐也非常出色,比其他任何稻荷神社都漂亮呢!”
美代婚前曾当过一阵子下女。她那时的身体就不太好,没多久就被送回家了,但那时同样是当下女的女孩里,有个从王子来的,似乎经常跟美代说王子稻荷神社初午祭典的热闹情形。美代听得心生羡慕。
因此,两人结婚前就时常说有朝一日必定要一起到王子玩,但至今仍未实现。
美代娘家虽是近郊的贫农,但在美代懂事之前,便搬到了江户。父亲和母亲都卖力地做临时工或计件的副业,养大包括美代在内的四个小孩。
佐吉在首饰师傅家当徒弟时认识了美代,那时美代是师傅家的外包工。她的工作是负责搓圆装饰簪子的珠子。
值钱的珠子另当别论,但是大量采买的那种珠子,一般是在粗孔竹篓里放进一些小圆石,再花几天的时间摇晃竹篓,藉由石子的摩擦让珠子逐渐变圆,这就是她的工作。佐吉小时候刚到师傅家当学徒时,也是每天做这工作,持续做了一两年。
因此,他深知这工作需要耐性,同时也知道这工作相当耗费体力。每天持续摇晃装着—大堆石子的竹篓,即使是大男人,—开始也会累得肩膀酸痛。当他知道,一看就知道十分孱弱的美代在做这种工作时,不但惊讶,同时也很心疼。美代每次送珠子到师傅家,或是领取材料时,总是显得很不舒服,或是很疲累,尽管她脸上始终保持着开朗的笑容。
佐吉迷上了她的不畏辛劳,或许对她多少有些同情,但佐吉认为并非只是同情。所幸,美代也喜欢佐吉。
我想趁着成家离开师傅独立,—开始也许会比较穷——当佐吉向美代如此表露时,美代如往常一样开朗地笑了出来,还拍着胸脯说:“交给我。穷日子的话,我比你更知道怎么过。”
最初就是这样。那时两人都认为美代身体虚弱一事,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我要照顾美代——佐吉在心里暗暗发誓——给她完整的家,热腾腾的米饭,不华丽却漂亮的衣服。美代每逢身子不舒服,总是顾虑着父母弟妹,明明很想躺下来休息,却仍继续工作,真无法工作,就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