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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领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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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她的把戏,我们大家知道得一清二楚,她首先说起炎热的天气来。她说起加尔各答的天气,那声色,简直就像与你说心里话似的。但是,她会对他说起夏季风吗?说起恒河口的那座岛屿吗?人家不会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去那座岛屿。
  〃如果你知道,你还不知道呢,但你就会看到的,再过两星期,人家也不睡觉了,就在盼着暴风雨。空气湿度很大,钢琴一夜之间便走了音…我弹钢琴,是的,我过去常常弹……你也弹钢琴吗?〃
  法国副领事咕哝几句,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没有听清楚,但大概的意思说,他记得从孩提时便开始弹钢琴,但是自从……
  他沉默。她对他说话。他沉默。
  他完全沉默下来,在说了那些话之后,如:他从孩提时便开始弹钢琴,又如——这时说得比较清楚——:自从他被送进外省的一所寄宿学校,他的钢琴课便中断了。她没有问,是哪一所学校,在哪一个省,为什么。
  有人在问:
  〃她喜欢他说话吗?〃
  人家在说话,就这样,人家在说话。
  有时,夜晚的时候,她也那样,她在说话。和谁说话?说什么?
  他个子挺高,你注意到吗?她只能到他的耳朵。他穿着晚礼服,倒是挺潇洒。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虽则他一表人材,相貌端正;好一个欺世盗名的自白……实则那样戒色,多令人可怕。这个来自拉合尔的男人,来自遭苦罹难、麻风病人生存的拉合尔。在那个地方,他杀了人;在那个地方,他祈求死亡降临下来。
  她第二次开口说话。
  〃我们上一次在北京。那正是大动乱的前夕。人家会对你说…欺像过去人家对我们,也那么说一样,说什么加尔各答太苦,比如这炎热的天气,太罕见,让人就是不习惯,你不要听,没什么可听的…在北京的时候也一样,人家都说……听到的,尽是人家这么说那么说,其实,人家说的一切都是,怎么对你说呢?用一个最恰当的字眼来说……〃
  她没有寻找最恰当的字眼。
  〃最恰当的字眼怎么说……〃
  〃也就是说,第一个词儿看似正确的话,在这里一样,它会阻挠别的词儿,传入体脑子里,所以呢……〃
  他说:
  〃你也在北京逗留过。〃
  〃是的,在那里逗留过。〃
  〃我想我明白了,别再寻找了。〃
  〃说得很快,拼命地说,想得很快,拼命地想,为了让自己的话先说出来,定个调,好阻止别人说出全然不同的话,说出相去甚远的话,别人的话,理所当然也可以说的,为什么不呢?对吧?〃
  〃也许我搞错了。〃她又说了一句。
  这回,轮到他说起来。

 



  





 
第六节

  副领事的声音,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首先显得与众不同,但仔细听来,又显得很苍白,什么也不是,那个声音既尖亮又虚无,仿佛他正在努力,尽量克制自己的喊叫似的。 
  〃人家对我说,过去,在这里,有人对麻风病非常恐惧,在西班牙领馆,就有一个秘书的妻子……〃
  〃噢,是的,我明白了。她那时确实很恐惧。〃她接着问,〃关于那位妻子,人家对你说了什么?〃
  〃说她的恐惧纯属荒唐,但是,人家硬把她送回了西班牙。〃
  〃不能完全断定,她就什么问题也没有。〃
  〃她没有任何问题。〃
  她与他保持开一点距离,盯着他看着。他不相信她的话,她感到吃惊吗?她那双明澈的眼睛,如两汪清水,人家注意到吗?但是她的微笑,是的,人家可能早就注意到了,在她独自一人,不知道被人凝目的时候。然而,那双眼睛,因为他在颤抖,他没有注意到吗?
  〃她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他没有答话。她接着问: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呢?〃
  有人在说:
  〃你瞧,她有时看上去多么冷酷,仿佛她的美一下子变掉了…在她的目光里,那是一种凶恶,还是一种温柔?〃
  〃你为什么跟我说起麻风病呢?〃
  〃因为我感觉到,假如我把最终想要对你说的,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那么,一切可能就变成尘埃,飞散而去……〃他在颤抖。〃对你说的那些话,由我说的,说给你听的,那些话……根本不存在。也许我也搞错了,我说那些话……是想说别的事情……一桩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事情……〃
  〃是关于你,还是关于拉合尔?〃
  她不像另一位夫人那样,偏开头去看他的面孔。她没有再问,没有再提,没有请他再继续说下去。
  〃是关于拉合尔。〃
  那些注视着他的人,发现在他的目光里面,有一种极度的快乐。那是曾经在拉合尔燃烧的火焰,人家想。尽管人家并不清楚,他那个样,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是,人家也并不感到紧张,因为,他决不会伤害斯特雷泰尔夫人,这一点确信无疑。
  〃你觉得你应当……〃
  〃是的。今晚,我很想让你,就让你了解了解我。〃
  她飞快地朝他闪了一眼,他还来不及看清她的眼睛,只是刚刚感触到她的目光,那目光便收了回去。他低声说着什么。
  有人在说:
  〃他低声在说什么,你看,他像是…一他显得十分吃惊,确实是呢,你没有发觉吗?〃
  〃而后,我想要跟你说的就是那件事,也就是说,那个人自己知道,虽然当时他在拉合尔,可他不可能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那个人……就是现在跟你说话的人……就是我。我很希望你能了解拉合尔的副领事,因为他就是我。〃
  〃他说什么?〃
  〃他说,关于拉合尔,他什么也不好说,不好说,还有,你应该理解他。〃
  〃大概,没这个必要阳广
  〃哈!不。如果你同意,我还可以说:拉合尔,那里还是有一种希望的。你明白了,是吧?〃
  〃是的。但我想过,还有其他的事可以…·,肥不着再去你已经去过的地方……还有其他的事可以做的。〃
  〃也许吧。我不知道会是什么事呢。但还是请你劳神一下,我恳求你,试试能否看出来,拉合尔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说:
  〃他俩之间怎么了?他是在向她吐露当时的实情吗?为什么不呢?她可是加尔各答最优秀的女人啊……〃
  〃想要完全看出来,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太难了,我一个女人家……〃她说时一笑,〃我所看见的,只是在睡意蒙俄中的一种可能性……〃
  〃试想一下是在白天吧。早晨八点,萨里玛的花园里面空无一人。我不知道你也在。〃
  〃我有点儿看出来了,有那么一点点。〃
  他俩停下话来。人家注意到吗?在他俩的目光里面,有一种同样的神情,有一种同样的专注。
  〃请再设想一下,那是一个粗人,刚刚醒来的。〃
  她又一次与他保持开距离,但她没有看着他,她在寻思。
  〃也就是说,我什么也没有想。〃她说。
  〃对啦。〃
  夏尔·罗塞特以为,他们是在谈孟买,谈他将被任命去干什么,而不是在谈其他事儿,她不愿意,所以她说了很多话,一个劲儿地说,说得她没了一点儿力气,这很显然。
  〃我想要你说,你看出了拉合尔事件不可避免的一面。请你回答我。〃
  她没有回答。
  〃你看出来了,即使是在瞬间,这非常重要。〃
  她不由得一惊,往后退了半步。她觉得应该笑一笑。他没有笑。现在,她也在颤抖。
  〃我不知道说什么……在你的材料中,有'难说'这个词儿。现在的情况,是不是该用这个词儿呢?〃
  他没有回答。她又一次问:
  〃是不是该用这个词儿呢?回答我……〃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和你一道在找。〃
  〃也许还有另一个词儿?〃
  〃现在不是这个问题了。〃
  〃拉合尔的事,我看出了它不可避免的一面,〃她说,〃昨天,我就已经看出来了,但我并没有意识到。〃
  要说的都说了。他俩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他显得十分犹豫地问:
  〃你看,为了我,有什么事情,咱俩可以共同来做的?〃
  就听她十分肯定地回答:
  〃不,没什么。你什么也不需要。〃
  〃我相信你。〃
  舞曲到此结束。
  已是凌晨一点。她正在和夏尔·罗塞特跳着。
  〃你觉得他怎样广
  〃哦!跟死人差不多。〃
  她的嘴唇,在〃多〃字发出后,便嘟在那里,湿润、发白的嘴唇,夜已经越来越深。她刚才说话是不是很不客气?他不知道。他说:
  〃你跟他说了,说了对他就好了。换我的话,这太可怕,他这个人,我一点儿也不能忍受……〃
  〃我觉得,没有必要试试看。〃
  他从酒台那边看着他俩。他独个人站在那里。
  〃过去关于他的那些谈论,我看没有任何用处,〃她接着说,〃那样很困难,也不可能……你应该想到这样一个情况,就是说,有的时候……一场灾难本该在某个地方发生的,可偏偏移到了另一个地方,相距甚远,在那个地方爆发了……你知道,这样的爆发,在地球上,大可使海水猛然上涨,从爆发的地方,波及到千里以外……〃
  〃他这个人就是灾难吗?〃
  〃是的。一个过时的人物,彻头彻尾,就是这样。没必要再去苦苦寻思他是何许人也。〃
  她的眼睛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芒。
  〃最好就这样看他。〃她又说了一句。
  她没有说谎,夏尔·罗塞特想,不,她没有,我希望她没有说谎。
  副领事的面孔又恢复平静。你看他,他是不是……是不是很失望?她说不是的。她没有说谎,她肯定不会说谎。
  斯特雷泰尔夫人说的是实话。
  副领事在喝香槟。没有人朝他走过去,没有必要跟他说话,他不会听任何人说的,除了她——大使夫人,人家知道。
  夏尔·罗塞特不再离开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甚至跳完一曲之后。她说:
  〃你会看出来的,在这里,大家都是彼此彼此,比如说,只要有点儿空闲,谁都可以弹弹音乐,但惟一困难的事情,恐怕就是和别人去交谈,你瞧,咱俩在交谈……〃
  副领事已经踱到他俩近旁,他肯定听到了这番话。
  她说完笑了。副领事也笑了,独个人在笑。有人在说:
  〃你看,他现在走动起来,他从这一圈人旁边,走到那一圈人旁边,他在听,但是,好像他并不想介入别人的谈话。〃
  季风期。季风期讲究保健。要多喝滚烫的绿茶,那样能解渴。副领事在等她再一次闲下来吗?你还没有听到他的脚步,他就走到了你们旁边。那边有一个圈子,说笑声挺响。其中有个人,正在讲圣诞节前夜的什么故事。不知人们发觉没有,在印度这里结交的朋友,回到法国后,很快便会忘记。
  他们在酒台那边。大使和他们在一块儿。他们在交谈,在笑。副领事离他们木远。一些人以为:他在等他们的手势,到我们这边来吧,但他们才不希望他过去呢,他们觉得那样会很发生,太让人感到夹生的。另一些人以为:如果他愿意,他是可以自己走过去的,但他并无此念,他与别人之间的这个距离,正是他——拉合尔的副领事想要保持的,他就要按今晚这个样子,保持这个距离,不去改变。有人在说:
  〃他喝得太多了,如果他继续……他要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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