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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小鸟。树林里积着厚厚的柔软的松针,我们嬉戏着、追逐着,一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
冬天里,最难熬的是漫长的夜。黑夜一到,整个村子便陷入寂静。我们无处可去,上床睡觉成了唯一的选择。窗外,寒风舔着屋顶的瓦片,我们躺在被窝里,冻得瑟瑟发抖。床是由几块木板拼成的,草席满是破洞,旧棉被像石头一样坚硬。我睡不着,每天都盼望着天亮。天一亮,一切都会好起来。
公鸡一报晓,爸爸妈妈就早早起来,下楼干活。我缩在被窝里,聆听着楼下石磨的转动声和他们轻轻的说话声。当早晨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我脸上时,我睁开眼睛,细细观察这可爱的光亮,然后一骨碌爬起。新的一天就这样不慌不忙地到来了。这有多好。
每次,我总是匆匆吃罢早饭,搬一把小竹椅坐到门外。此刻,太阳像冬天孩子的脸,红彤彤的,悬挂在屋前的树梢上。我从猪舍里抱来一捆稻草,脱掉破军鞋,露出两只冻得通红的光脚丫,然后用稻草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这样就暖和多了。太阳逐渐飞离树梢,升到空中,并且变得炽热起来。阳光穿透身上的粗布单衣,抚摸着我的皮肤,驱除着夜晚滞留在体内的寒意。碰到阴天,我们就在屋子里烤一会儿火。
身体稍微有点暖和,我们就开始活动。我们把椅子搬回屋内。大家聚集在一起,在院子里、打麦场上、田野里奔跑。我们有玩不完的花样,有些是从亲戚那里学来的,有些则是我们自己想出来的:滚板子、拼四角、打不死、跳房子……所有这些,都像衣服、鞋子、棉絮一样给我们带来温暖。它们就是我们用来取暖的火,同时还给我们带来无穷的乐趣。每次,我们总是玩得汗涔涔的,浑身冒着热气。我们玩得最多的是高跷——冬天里,我们穿着妈妈给我们纳的新布鞋,舍不得踩到地上,就骑着高跷走路。高跷要自己动手做。做一副高跷所需要的东西不多:一把柴刀、一把凿子、两根擀面杖粗细的圆木、两块厚木板。最好再来两颗钢珠,安在高跷脚上,这样,高跷踩在石板上就会发出“嘚嘚”的声音。多么悦耳啊。做一副又牢固又好看的高跷不容易,时间要花好几天,搞得不好手上要添几道伤口,还会招来爸爸妈妈的一顿臭骂。在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里,拥有一副高跷等于拥有了一个伙伴,我们踩着它走街串巷,在雪地里赛跑,有时候,我们一整天把它扛在肩上。高跷让我们的冬天过得美满。
白天总是很快就过去。夜幕像往常一样徐徐落下,除了从哪户人家传出的小孩的啼哭声,除了下雪天雪花坠地的温柔的声音,寒冬的夜晚一片沉寂。我们随随便便吃过晚饭,早早提一盏小油灯上楼睡觉。小油灯的火苗摇曳不停,有时候看它几乎就要熄灭了,我赶紧用手遮着它,让火苗重新蹿起。我缩在被窝里,看着床前的小油灯,久久无法入睡。小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亮,它们是多么慷慨啊,要是能让它一直点到天亮那该多好,可是没有那么多的灯油。隔壁房间的妈妈用那种疲惫的声音提醒我:小油灯该吹灭了。每次,我总是要等到母亲说第三遍的时候。
然后小油灯就吹灭了。黑夜覆盖上我的脸。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快睡吧,我默默劝说自己,快睡吧。睡着就好了,不久就会天亮。
1996年5月
【十八个梦或碎片】
1999年3月10日 星期三 委屈的母亲
我正在单位十楼的阅览室里看书,妈妈来了,后面跟着爸爸。妈妈穿着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大衣很长,一直遮到膝盖。妈妈一看到我,就开始哭泣,因为我没去长途汽车站接她。“我们等了那么久,你都不来。你肯定把给我们忘了。”妈妈说完,又开始“嘤嘤”地哭泣,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姑娘。出现了这么大的疏忽,我很自责。我的右手从妈妈的后背绕过去,搭在她的肩膀上。可是她越发委屈了,哭声越来越大。整个阅览室的人都开始注意我们。他们的脑袋从报纸后面伸出来,嘴巴张成圆圈,惊讶地看着我们。
1999年3月11日 星期四 安葬自己
我死了。我流着眼泪把自己装进一个像棺材一样大小的盒子里。然后我把这个大盒子夹在腋下,跑到山上安葬。我找了很多地方,可是每当我把棺材放下去的时候,一阵狂风便会突然刮起,把棺材的盖子掀掉,露出我那可怜的,一点都不能动弹的躯体。我悲痛欲绝,只好去寻找另外能够避风的地方。我夹着这具装着自己的棺材在山间跋涉,我很累,几乎要再次死去,可是我想,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找到安葬自己的地方,那里一年四季都很平静,没有风。
1999年6月24日 星期四 手心尤物
我左手的手掌心长了个水泡,米粒那样大小,非常光滑。我用右手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它,感觉到它有着翡翠般的诱人的质地。“真是个尤物,”我久久地注视着它,不由得发出了如此的感叹,“我的生活将变得非常丰富,因为我随时都可以观赏这个美丽的宝贝——只要我举起自己的左手!”我不停地抚摸这个宝贝,不停地亲吻它,可是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个非常细微的情景:这个小水泡正在慢慢地变大,它以一种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向四周均匀地扩展。开始我只是有点担心——我还指望它在适当的时候停下来呢。可是越到后来,我就越害怕:它向外扩展的速度越来越快,从手掌的中央向四周迅速蔓延,开始它像颗米粒,不一会儿,便变得像一颗黄豆那么大,又过了一会儿,它长成了乒乓球,鼓鼓的,晶莹透亮,像成熟的果实一样——它使我恐惧。我手足无措,徒劳地想阻止它对四周皮肤的侵略。可是它是那么有力量,有韧性,摆出的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很快,它长成了一个馒头大小的东西——是的,现在我管它叫“东西”,它是那么难看,像被吹鼓起来的母鸡的胃,透过那层皮,我看见了里面赤裸的肌肉,还有正在流着血液的血管。此刻,我心急如焚,这样下去,水泡将会蔓延到我的全身。我一点办法也没有,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可怕的“尤物”。这时,我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爆裂声:水泡像气球一样炸开了,水泡的碎屑和血水四处飞溅,我的手掌顿时变得血肉模糊。“我该怎么办呀,我的手变成了如此模样!那爆裂的、飞走的可是我身上的皮!我用什么来修补它呢?”我差点要哭出来了。
2000年1月22日 星期日 少年的遗书
刚刚下过一阵雨,我和两个大学时代的朋友(好像是金旭光和陈早挺)去爬山。这座山就在我老家房子的前面,树木茂盛,但是因为刚刚砍过柴,地上光秃秃的,只留下一些被削得尖尖的柴根。我发现地上有很多刚刚破土而出的蘑菇。“快来采啊。”我叫道,“这是真正的野生蘑菇,味道非常鲜美!”朋友也愉快地加入到采蘑菇的行列中。但是他们分不出哪些是可以食用的,哪些是有毒的。于是我就教他们如何分辨。
我们各自散开采蘑菇。我们把所有的衣兜都装满了。
这时,我发现地上散落着许多一元硬币。我像采蘑菇一样把它们一枚枚地捡起来。我捡了许多,全都塞进衣服的口袋里。硬币像蘑菇一样多。在一个树根被挖掉的凹陷处,我发现了一张十元面值的纸币,我把它捡起来,发现它的下面是一张一百元钱的纸币。我把它也捡起来,结果发现下面还有百元大钞,而且不止一张,我数了数,发现至少有七八张。我全部捡起来,放进腰包。但是,我发现地上还有一封信。
这是一封可怕的信,满纸都是绝望的语言——说得更确切些,这是一封绝笔。写信的人是一个少年,他好像有许多的烦恼解不开。这是一封很久以前就写下的信,使我感到奇怪的是,这封信一直在露天的环境下居然保存得这么完好。我不知道这个少年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像他在这封信中所说的那样,那毫无疑问,他早已作古了。所有这些钱都是他扔在这里的,他原来好像想用这些钱办件事。
我是不该拿这些钱的,可是我不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他是否真的已经死了。
2000年4月1日 星期六 蚂蟥
我走过一片荒野,碧绿的野草一望无际。大概是在清晨,野草上布满了露水。草不是很长,但是非常茂密。我一路走着,让我发慌的是,我的双手好像变长了,总是要甩到湿漉漉的草上,当我举起双手时,我看见上面叮满了蚂蟥。这真是一种非常恶心的动物!最小的像一颗黑米,最大的像根筷子,密密麻麻地叮满了我的手指。我慌乱地扯掉它们,把它们丢得远远的。它们是那么柔韧,滑腻,长吸盘的一端牢牢地叮在我的肉上,另一端悬在空中快乐地伸缩着。真是恶心啊,我强忍着要呕吐的念头。我摆脱掉它们,忧心忡忡地继续走路。可是我仍然无法让自己的双手不碰到草丛。当我再次举起双手察看的时候,我发现双手又叮满了蚂蟥。我再次满怀着恶心和恐惧,一条条扯掉它们。然后继续赶路,可是双手……那可怕的一幕再次出现了……这样周而复始。
2000年4月24日 星期一 牙床先老
我反复地做着这个梦。每逢星期天的晚上,这个梦便准时地光临。我有许多颗牙齿都松动了。我像一个牙医似的,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其中的一颗,想轻轻地摇动它,可是这颗牙齿却快乐地离开了牙床。我捏着这颗牙齿,心脏因为害怕而剧烈地收缩:这可是我的年轻的牙齿啊,这么说掉就掉了。我急急地把它安回牙床……情况不是很坏,因为它居然在牙床上重新生下了根。我小心翼翼地扶着它,不敢摇动它。后来我移开手指,摸了摸其他几颗也已松动的牙齿……我的心立刻又揪紧了,我发现这些牙齿其实早已脱离了牙床,我满怀恐惧,像捡一枚枚小石子似的把它们从口腔里捡出来,连同刚刚安回去的那颗。整个口腔顷刻间空空如也,就像个老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感到疼痛,整副牙床好像是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模型。只是当我想到自己还是那么年轻的时候,心头便升起了一股无法排遣的悲哀。
2000年9月28日 星期四 暮色低垂
我走进一座宽敞的房子里,透过四周的立地玻璃,可以看见屋外的景色,那是一片旷野,茅草在风中摇摆着。时间好像是正午,但是没有太阳,倒好像已经到了黄昏。我的脸紧贴着那低垂的暮色,它缓慢地朝我逼近过来,隔着那层厚厚的玻璃久久地和我亲吻。
2000年9月30日 星期六 抽象父亲
我步行到银泰七楼去吃烧烤的时候下起了雨。
小潘已经等在那里,他坐在圆形烧烤台前,用吸管喝一杯可乐。他向我挥挥手。
他给我也要了杯带盖子和吸管的可乐,开口说话了:“有些事情,真是想都想不到……”
我还以为他说的是和女友分手的事情。
小潘说:“我爸去世了!”
“啊。”我说不出话来。
小潘说:“我爸还只有48岁。在村里所有人的印象中,他身体好得不能再好,非常壮实,非常能干活,他的气色永远都是那么好,可是谁能想到呢,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