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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廷烨目光一闪,挑眉道:“也并非定要等大赦,先放出几家最不听话的,大抵也能收些效用。”明兰讪讪的:“你怎么知道……”她是想放些人出去,但怕人说她凉薄,只盼着皇家或朝廷有什么喜事,她好浑水摸鱼,狠狠‘恩典’一把。
“我们这种人家,府里难免有些家人跟着主子上沙场服侍过的,这算是卖过命的,有那么几家,惯会摆谱,很是讨厌。”顾廷烨微微而笑,“你寻些由头,不论算是示恩还是罚过,先发落一两家,余下的便会老实些。”
明兰听懂了,事缓则圆的道理,她点头道:“然后再瞧瞧是否还有冒头的,否则,以后等着机缘,一并放出去。”便是将来开辟园子山林,养花种草育兽的差事,明兰也不想随意交托给人,搞不好敬爱的太夫人留了不少粽子在这些老仆里头呢。
用完饭后,明兰照例服侍顾廷烨午睡,她刚睡醒,实在不好意思再躺下了,刚想起身走开,却叫顾廷烨拉住了。满枕堆着浓黑的头发,男人神色慵懒,勾着手指扯住明兰的裙角,诚挚邀请她一同午睡。明兰义正词严的拒绝:“你当我是你那宝贝儿子呢,吃了就睡。”
顾廷烨似笑非笑:“那样挺好,快长多肉。”这说的什么话,好像饲养场口号。明兰嗔着反讽:“你怎不去养猪呢?定然生意兴隆。”男人把脸埋在枕间,拖着明兰的一只手贴在脸上,吃吃的发笑:“养了,两只呢,都肥着呢,长势喜人。”明兰奋力挣脱男人的铁爪,板着面孔道:“我去瞧团哥儿,不碍着侯爷养猪了!”
顾廷烨捉着明兰不撒手,忽抬头敛了笑意:“嫁了我,你可觉着委屈?”明兰被问的莫名其妙:“委屈什么?”顾廷烨道:“这乌七八糟一大摊子,险些累的你出事。”
明兰顿时笑了:“男主外,女主内,这府里的事原就是我分内的,有什么好委屈的。”又不是嫁给凤凰男,既赔钱送车房还得受婆婆小姑欺负,外待照管夫家一大家子。
“那些人口多的人家,媳妇要应付公婆妯娌叔伯侄孙,四五层的亲戚住一块,整日算个不停,来回计较,未尝舒坦了。天道有偿,既老天爷叫我这块轻省了,自然得在别处给我补齐了。”嗯,以太夫人的战斗力,的确可以抵消人家一大堆亲戚了。
“你倒想得开。”顾廷烨失笑,迟疑道,“你…不怨我?”明兰坐到床沿,慢慢挨过去,轻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他给她引来了许多生死劫难。
“可你待我的好,我更明白。”说实话,让她在一堆小老婆庶子女和一位巫婆继母之间选择,她宁可选择斗恶龙。
顾廷烨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的又埋头在枕间,好像孩子般的闹脾气,枕下传出闷闷的声音:“你陪我睡会儿罢,不然睡不着。”手上依旧紧紧抓着她不放。
明兰为难,忽然灵机一道:“团哥儿这会儿怕又睡了,要不我把他抱来,你们爷俩一道歇午觉,可好?”有头小猪放在男人身边,大小两个问题一起解决,大约她中午就能安生的看账了。顾廷烨再度笑出声来,抬头看着她,嘴角弯弯:“也好。”
小肉团子是个很好的睡伴,只要睡着了,哪怕把他抬去烤着吃掉怕也不知道,且从不挑人,让他跟谁睡就跟谁睡,顾廷烨有时夜里回来,会去槅间把儿子抱来;明兰常是睡着睡着,身边就多了只软乎乎香喷喷的团子。倘若半夜尿醒了,当爹的下床叫人换尿布,若饿醒了,当娘的那点不多的存货刚好给肉团做宵夜。
岁月荏苒,抚育小儿繁琐,却自有一番乐趣在心头。
待团哥儿渐能抬头了,明兰依自己上辈子的记忆知识,每日让孩子伏着趴几次,每次约一分钟。顾廷烨头次见儿子在软褥上趴成小狗狗状,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团哥儿抱起来,劈头就将乳母和婆子骂了一顿。明兰赶紧解释趴伏的种种好处,什么锻炼颈部肌肉,有利于大脑发育和四肢协调性,将来不论读书习武都会很灵光哦。
当爹的将信将疑,不过瞧儿子默默的趴着,没闹也没哭,只好由着明兰折腾了;有回明兰顽皮兴起,见顾廷烨仰躺在榻上,便把团哥儿摆好姿势,叫趴在他爹身上。
顾廷烨肩宽臂阔,胸膛厚实有力,小肉团子趴着倒也平稳,一个是不敢动弹生怕跌落了儿子,睁大眼睛紧张着,一个是绷着小脸趴的卖力,努力不让自己的大脑门贴地,父子俩就这么对望着,大眼瞪小眼。明兰在一旁乐不可支。
过了不多会儿,小肉团子觉出动静了,随着父亲胸腔肚腹的起伏,也上下微动,他顿时咯咯笑起来;小小软软的身子这么依赖的趴在自己身上,看着酷肖的眉眼,顾廷烨心中直是欢喜的极了,双臂拢住儿子,朗声大笑。
明兰忽有些心酸。顾廷烨心底深处,对亡父的情感始终是复杂的。
太夫人搬出去的当日,顾廷烨便抱着儿子去了祠堂,屏退众人,独自在老侯爷的牌位前站了许久,直到怀中的团哥儿哭闹了,父子俩才出来。顾氏父子几十年的恩怨,早已烟消云散,如今故人已去,说什么都嫌多余。
只是,遥想当年,顾廷烨甫出世时,顾偃开已年近四十,一边是病恹恹半死不活的长子廷煜,一边却是酷似自己,虎头虎脑健康活泼的大胖小子,他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他应该,也是高兴的罢。
也许,他也曾抱过,亲过顾廷烨,也曾欣喜非常,也曾自豪得意,就像,现在顾廷烨对待团哥儿。养儿方知父母恩,生命画了一圈,又转回到原处了。
……
这日上午,明兰慵懒的躺靠在床头,逗着团子顽,外头报小沈氏来了,明兰赶紧掠了掠鬓发,站起身迎客。
这阵子小沈氏是常客,她这会儿正稀罕孩子的厉害,何况小肉团子圆头圆脑,十分讨人喜欢。自打满月宴后,她隔三差五的来,一来散心,二来沾沾喜气,每回来也不空手。
上回带了两枚大鲜藕,上上回带了一小筐的甜樱桃,再上回是一顶虎头婴儿帽,上头的王字绣的歪七扭八,针脚也不十分细密。小沈氏扭捏了半天才拿出来,十分不好意思,明兰却很感激,知她确是一片真心诚意。
可这回来,小沈氏模样不大对,非但两手空空,且双目红肿,神情隐痛,一言不发的坐下,看着胖乎乎的团哥儿,就上前抱起来,然后扑扑的直掉眼泪。团哥儿脑门被打湿了,呆呆的抬起头,看着小沈氏不明所以。
明兰大吃一惊,赶紧叫乳娘和丹橘把孩子带下去,她急忙拿帕子去帮忙揩泪:“你这是怎么了?哎呀,别光顾着哭呀。”
“可是皇后娘娘有事?”这是明兰第一个念头,可小沈氏哭着摇头。
“那是你嫂子训斥你了?”——小沈氏还是摇头。
“那…是和小郑将军吵嘴了…他打你了?”明兰直接想到家庭暴力。
小沈氏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你胡说什么呢,借他俩胆!”见她收了哭泣,明兰赶忙发问:“那你倒是说呀,光哭算怎么回事?我心怪慌的。”
小沈氏幽幽叹了口气,泪光闪烁,哽咽道:“我嫂子,她…有身孕了…”
“你嫂子有孕了?”明兰一边匪夷所思,一边又有些羡慕,“大郑将军和你嫂子可真好呀。咦,可你伤心什么?”
小沈氏哭笑不得,用力戳了一指头在明兰手背上,悲戚道:“是我娘家嫂子!”
“是威北侯夫人?”明兰一愣,转而又疑道,“便是你娘家嫂子,你也用不着哭呀?”
“你知道什么!”小沈氏抑制不住眼泪,哭叫起来,“她与我哥哥情分那么淡,还能怀上;我和…,却到这会儿还没有…老天爷真不开眼!”
明兰被吼了一耳朵,呆呆的坐了回去。
小沈氏扑在桌上呜呜哭了半天,明兰也不好劝,只轻轻抚着她的背;想来她也是憋屈的狠了,沈张氏有孕,她不能生气,不能翻脸,人前还得作出一副高兴的模样,唯一的亲姐又在皇宫大内,轻易不得见,只能跑来明兰这儿发泄一番。
明兰轻叹口气,劝了一句:“你跟谁不好比,非要跟威北侯夫人比,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与她掉个个儿?”
小沈氏渐渐止住了哭泣,只肩头还在一耸一耸的,明兰接着劝道:“外头谁不夸你是有福的。刚及笄,皇上就登基为帝,姐姐是皇后,兄长是侯爷,公婆和善,小郑将军又与你鹣鲽情深,只一个你嫂子严了些,为人却是没说的。可你娘家嫂子,唉…你也知道的…”
威北侯夫妇长年不睦,在京城里也不是稀奇事,坊间风传,沈国舅一个月也见不了张氏两回,反倒宠爱妾室邹氏。
这番另类劝说果然有效,小沈氏慢慢抬起头,犹自抽抽搭搭的,脸上却愤愤不平,便如小孩子赌气般,连珠炮的开口:“不是我小心眼,见不得她好。而是…哼,她也太高傲了!我知道,她是瞧不起我们沈家!她英国公张家是名门勋贵,是开国柱石,她给我哥哥做了填房,是天大的委屈!”
小沈氏哭的嗓子发干,喝了一大口茶,继续道:“哼,可她也不想想,这亲事又不是我哥硬求来的,也是皇上的一番美意!她张家不敢违逆圣意,这便拿我们沈家出气!整日一副死样活气,摆出脸色来给谁看!”
既开了头,后面便越说越顺了。“我也知道,她瞧邹家妹妹不顺眼。觉着我哥抬了这么个贵妾,是在下她的面子!可那到底是个妾,漫过了天,又能越过她不成?这两年来,我哥就跟没娶老婆似的,她门也不开,人家也不走,恨不能叫满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受了委屈!”
关于这点,明兰有不同意见,忍不住插嘴道:“这…话不能这么说,倘若小郑将军恰在婚前,抬了个贵妾,你当如何?”
小沈氏被一口气噎住,倔强道:“那不一样,我哥有苦衷。”
明兰调笑道:“谁家没苦衷。嗯,我来想想,哦,对了,倘若郑家有位大恩人寻上门来,非要把姑娘许过来,你公婆推脱不了。那你怎办?”
小沈氏脸涨通红,哽了半天,大声道:“那我就不嫁了!”
“可威北侯夫人却是非嫁不可。”明兰淡淡道。
小沈氏忽如一只戳破了气球般,颓倒在椅子上,过了好半响,轻声道:“其实…我大哥起先也觉着对不住张家。刚成婚那会儿,大哥本想好好待新嫂子,可她始终冷冰冰的。不论怎么跟她好声好气,她都不怎么搭理。去年,我小侄儿险些落水,邹家妹妹为着护他,自己却小产了,我大哥好生歉疚,可她却依旧冷言冷语……”
明兰默然,估计小沈是没少在张氏那里受冷遇。这两年,这位张氏夫人便如出家为尼一般,自顾自的礼佛过日子,既不管威北侯府的诸般事宜,也懒得敷衍各家亲朋,便是人家请她赴宴交际,她也大多借病推辞了,连娘家都不怎么回。
团哥儿的满月酒,她就没来。想来,那位张氏应是个心高气傲的名门贵女,自小父母疼爱娇宠,一时半刻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
两人东拉西扯了半天,明兰看差不多了,便叫人打盆水进来,亲自给投了帕子,让小沈氏净面,又叫小桃捧出她的镜匣,服侍小沈氏敷脂描眉。
“你这胡粉极好,又贴面,香气也好闻,比之宫里的不遑多让呢。”小沈氏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明兰笑道,“这不是胡粉,是云南的茶花制粉后,再掺米粉和珍珠粉,另好些香料。是我先前闺中姐妹的夫婿,闲来无事捣鼓出来的。”
她见小沈氏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