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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殿外围着一层禁卫,将殿内二人看得牢牢。
皇帝踏入东宫寝殿,一眼就瞧见长子谢济,双膝跪地,身子趴在床。上。不用说,床上躺着曾微和。
堂堂太子,这副卑微姿态,皇帝不由得生气,心想:这孩子辛辛苦苦栽培了十数年,到头来,成了不得不废的废物!
皇帝愠声唤道:“济大郎。”
谢济转过头来,眼睛凹陷,一张脸比床。上的曾微和还白。谢济久缺睡眠,这会脑子反应慢,连该给皇帝请安这种最基本的礼数也忘了,就呆愣愣瞧着皇帝。
皇帝恼斥:“瞧瞧你如今成什么样子!”
“嘘。”谢济将食指放在唇上,轻声对皇帝道:“父皇小声,微和她正在休息。”句句声声,皆为曾微和着想。
皇帝立定,细细一听,“休憩”中曾微和气息井然有序……皇帝心中厌恶极了。他面上却不得不压抑着,不显露出来。皇帝命令谢济道:“你先站起来。”跪什么跪,曾微和又不是他的父母亲。
谢济依命站起,手却仍牵着曾微和的手,一只膀子扯着。
皇帝瞧着心烦,缓缓道:“昔年,周大人以身殉国,朕感其忠义,赐封微和表妹为许国夫人。如今表妹抱恙在身,形容憔悴,朕瞧着表姐,不由得忆起旧事,周大人是朕挚友,过往仿佛还在眼前,朕心头大恸。”
谢济不喜欢别人提起曾微和的前任丈夫,禁不住制止皇帝:“父皇,别说了……”
皇帝却道:“济大郎,姑母病重,你床前伺奉,孝心可嘉。”
一句话讲得谢济低了头,面红耳赤。
曾微和慢慢睁开双眼,轻声道:“陛下。”曾微和挣扎着要起身,谢济哪肯让她坐起来,忙按住她,道:“你好好休息,别起来,对身子不好。”
曾微和推开谢济,徐徐道:“陛下方才这么一提,到让我记起来,周郎是死在谁手上了。”
谢济听她喊“周郎”,心中一醋。转念又担心,周仲晦是被伪军的万箭射死的,曾微和一个弱女子,忆起往事会不会后怕?谢济抱住曾微和,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发颤,谢济不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呵护道:“微和莫怕。”谢济转头,央求皇帝:“父皇,你别吓微和了!”
皇帝心头一跳:曾微和知道真相了?她知道了几分?又告知谢济几分?
皇帝心中戒备大增,却不便明着问,便命四周宫人、内侍、禁卫统统退下。接着,皇帝对谢济道:“济大郎,你先出去。朕有话,要同许国夫人单独讲。”
谢济不遵令,仍抓着曾微和的手,不愿离去。
皇帝心中薄生恼怒。
曾微和旋起笑意,温声劝了谢济几句,谢济言听计从,出殿去了。曾微和转头,朝着皇帝绽放出一个无奈又得意的笑容。
皇帝心中的恼怒陡然就涨了一倍。
皇帝压抑着自己恼怒,对曾微和道:“微和表妹,不要装病了。你坐起来,朕要好生同你谈谈。”曾微和却陡然跃起,徒手直袭向皇帝,皇帝身上也没兵器,只得空手来接。两人你来我往打了三、四掌,曾微和唇碰巧擦过皇帝耳侧,她这才轻起朱唇:“谢景,我与你无话可说。”
皇帝眉头蹙起,须臾间,他理清头绪,恍然大悟:“歹毒妇人!”谢济候在殿外,随时都有可能破门而入。曾微和却故意挑衅皇帝,皇帝如果出招伤了曾微和,父子必定翻脸,皇帝若不伤曾微和,曾微和便要取皇帝性命。
曾微和武功比谢景逊些,她身上还有重伤,按理打不过皇帝谢景。然而曾微和抱着必死之心,拼出十二分全力,皇帝一时竟处下风,忙于招架。他又不愿让殿外的谢济冲进来,所以不唤禁卫,只一个人应付,唾道:“妇人着实歹毒。”
“跟你学的。”曾微和言语不让半分。
皇帝道:“当初就不该留你。”
曾微和道:“是你自己想留个仁厚名呗!”
皇帝双手左右上下,将曾微和招招逼人,毫不留情的掌风尽数接住。皇帝冷哼一声,“你从不肯让半分,这就是为何打小朕就厌恶你。”皇帝忽然想起,某年某月,曾微和非要同常蕙心比剑,将常蕙心击成重伤。他心疼不已,夺过常蕙心的剑,替她教训曾微和。
皇帝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哀痛,双掌陡然加力,直击曾微和。曾微和却冷笑一声,摊开双臂,不守只攻。皇帝一掌击在曾微和左肩上,他自己腰腹上也挨了曾微和一掌。皇帝再起手,翻掌,猛击,直打在曾微和胸口,清晰听得曾微和骨骼碎裂的声音。
曾微和含笑后倒,双袖故意往后齐甩,带倒一对宫灯。宫灯撞地,金架与地面接触,发出震颤响声。殿外的谢济听到,心惊不已,不顾禁卫们阻拦,强行推开殿门。
谢济一只脚踏在门外,一只脚还在门外,亲眼见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父皇击中,她本就单薄的身子像一片纸,又好像一只折翼的蝴蝶,后仰坠地。曾微和听见门响和脚步声,侧首望过来。她眼中的无助之色,揉碎了谢济的心。
谢济大喊一声“微和”,跑过去抱住曾微和。她躺在他怀里,身子是从来没有过的柔软。谢济拼命摇她:“微和、微和!”没有回应,谢济伸指在曾微和鼻下一探,她已经没了气息。
谢济朝皇帝大吼一声:“父皇!”
他的父皇,杀了他的女人。
谢济的两只眼睛很快红起来,赤色如血,他跪在地上,以一种仰视的姿态盯着皇帝。
皇帝伸手抚了一下腹部,这个曾微和的掌风真是阴毒,肌理表面看起来没什么,骨肉却是钻心刺骨的疼。皇帝忍着疼,故作淡定对谢济道:“济大郎,你先起来,这事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谢济盯着皇帝,不出声。他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最不开心的事,就是别人都有爹,只有他没有。十岁以前,父皇还不是父皇,他每年只来看他一、两次,父皇不来的时候,家里的亲戚总嘲笑他们母子俩,母后总是抱着他哭。父皇来的时候,母后哭得更厉害。
“父亲”这个词,总是伴随着眼泪的。
谢济落下来泪,忽然又想到,自己和曾微和东躲西藏的日子里,连母后也不再联系他了。
他被父皇母后抛弃了。
谢济这么一想,万年俱灰,他目光环扫四周,觉得这金灿灿的太子东宫也没什么意思,日后换了天子金殿,也一样了无生趣。
谢济却低下头,抓起曾微和的手,反复摩挲,心想:这世上真心牵挂他的,也就只曾微和一个。
皇帝不知谢济心头所想,以为自己儿子还在伤心曾微和,便劝道:“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将来你会遇到千万个比她好的。”
宫中不能带兵器,几个跟进来的御前禁卫,是唯几个佩了剑的。殿外投进来的阳光照在剑鞘上,反出亮眼的光。谢济心念一动,猛地扑过去,攥住剑柄,抽出一把剑来。
“保护陛下!”禁卫们纷纷围住皇帝。
皇帝吃惊,亦起了戒备之心,喊道:“济大郎。”皇帝又道:“勿伤太子!”
皇帝这么一喊,四名本来打算上前擒拿谢济的禁卫,全都迟疑了脚步。
谢济双手握住剑柄,朝天举着剑,脚步晃来晃去。皇帝以为谢济要做谋逆之举,斥道:“孽子,你打算做什么!”哪知话音未落,就见谢济忽然将剑倒置,剑锋朝下,径直戳入自己肚肠。
皇帝心中咯噔一下,好似什么东西碎了。忽然记起谢济是他第一个儿子,要不是因为这个儿子,皇帝后来也不会走到杀妻另娶那一步。最初那几年,为了保护这个儿子不暴露,他藏着掩着,千辛万苦。他在会稽,见不到谢济,亦不能认这个儿子,所有的思念和珍惜,全都埋在心里,掖在怀里,哽在喉咙里。
皇帝真情流露,禁不住跑向前去。皇帝一来,原本要上前搀扶谢济的禁卫齐齐退开,给皇帝让出一条道路。皇帝在谢济背后蹲下,关切道:“济大郎,你有没有事?来人,速宣御——”
一个“医”字还未出口,本来插在谢济肚上的那把剑,竟刺入皇帝右肋。
皇帝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一来,谢济这招是怎么出的?手法快如鬼魅,连皇帝这样的高手也未能看清。二来,他的儿子亲手杀了他?
皇帝身子不敢动,怕扯动刺入骨肉内的剑锋,再添划伤。皇帝只能转动眼珠,下瞟自己的伤口:还好,是右肋,没有伤及心脏。
谢济吞吐道:“父、父皇。”谢济好像吓到了,又好像清醒了。
皇帝一手捂住肋上伤口,涌出的血透过指缝,涓涓往外渗。另一只手则毫不犹豫起掌,先击在谢济左胸,继而上抬,抓住谢济天灵盖往下按,冷漠道:“留你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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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美人,么么哒╭(╯3╰)╮
☆、第51章 鸦鬓娇颜(十一)
皇帝听见清脆一声,愣住;滞住动作。他茫然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还伸指在谢济鼻下探了探,许久才明白过来:下手重了;他把自己儿子杀了。
谏官会怎么参他?史官会怎么写他?
还得找个理由替自己开脱。
许久;皇帝发出两声笑,不知道是在笑什么。听在暗卫们耳中,均觉得格外恕
外头有内侍跑过来;与守在殿外的暗卫耳语,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暗卫踌躇半响,上前向皇帝跪奏道:“陛下,皇后娘娘似是正往东宫赶来。”
皇帝捂着伤站直;道:“宣御医。”先给自己治伤。皇帝又道:“将殿内清理干净。”
“那皇后娘娘那边呢?”
皇帝道:“倘若她来了,就让她进来。”该来的总是会来,皇帝并不逃避。只是他不明白,一直以来,日子都过得顺利祥和,怎么各种坏事仿佛事先商量好的,突然接踵而至?
就好像谁扯断了线,原本穿着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
皇后急匆匆往东宫赶,每走一步,她的心都要上下跳两下。上跳,是担心儿子谢济的安危,下沉,是在想她怎么这样傻。
傻到乖乖住在中宫里,竟不知道,被枕边人蒙蔽了实情。
已经十二月二十七了,皇后还念着,这都入年了,怎么苏家都没有人来看看她?皇后赏赐礼物给苏家,派出去的内侍回报,皆道礼物收到了,但苏家的人却没有回应。皇后询问皇帝,皇帝告诉她,苏钟还在永州造反,苏铮叛逃去北狄,苏钊则正在带兵征讨他的两位同族兄弟。
皇后竟信以为真,甚至生了两、三分过意不去——因为这愧意,数月来,但凡皇帝临幸中宫,皇后都使出全力伺候。
直到今天早上,几位年轻宫人坐在台阶上,争论是汉王英俊还是周将军温柔,皇后才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听出征狄破虏的不是苏钊,而是谢致和周峦。
苏钊哪里去了?皇帝何故瞒她?
皇后是个该聪明时糊涂的人,到了这个时候,才醒悟:皇帝之前的承诺有假,他还是拿苏钊问了罪,苏家诸人十有八、九已下狱。
皇后又是个该糊涂时却聪明的人,背着皇帝去查了天牢。一查之下,皇后心头犹如炭炙火烧,燎成了一片荒芜:苏家的人全被斩了!
皇后觉得很难受,就好像鲠了一块长且锐利的刺在胸腔内。皇后不顾皇帝尚在金殿问政,亦不顾宫人内侍阻拦,就急切切往金殿冲,她非要把这根“刺”吐出来,当着谢景的面问一问: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