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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柄寒光凛凛的剑锋,已经插入容父胸膛。仿若石掷湖中,血花四溅,喷洒在桐树干上,绽放成更盛开的赤花。许是树干上的血映入眼帘的原因,容桐的双眸变得通红通红,他一头猛地向其中一名刺客腰间撞去,想要和刺客拼命。也不知哪里来的犟牛力气,竟将刺客撞得后退,拉拉扯扯中,刺客腰间的一枚令牌掉下来。
令牌上漆着一个金色的“汉”字,这是汉王府的令牌。
容桐瞪眼,旋即抬头,却望见两名刺客脸上俱显出惊慌之色,匆匆捡起令牌。许是太过心虚,两人竟顾不得再杀容桐,纵身翻墙而逃。
容桐呆了会,才想起受伤的父亲,倏然转身,蹲下来查看容父伤势。容父的身上全是血,血腥味和尚未散发的酒味混在一起,激得容桐鼻中一酸,流下泪来。
容父许是仍醉着,躺在地上,手捂住伤口,微垂眼皮笑呵呵,“别哭,为父死不了。”
容父吐纳了几口气,时急时慢,容桐听着更伤心,将双手往父亲背上放,想打横抱起父亲,口中道:“阿爹,我带你去找大夫。”
“找什么大夫,你爹我就是最好的大夫。”容父瘫在地上,告诉容桐:“你去我房内,左首柜中第三层第二个抽屉,雕着玉兰花的那个盒子,里头装的是止血药。再到底层第一个抽屉拿纱布,一并取来,为父教你如何上药。”
容桐把眼泪一擦,吸吸鼻子,飞奔着去取了来。容父教导他上好药,又道:“琴父,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记牢了。”
容桐点头:“孩儿铭记。”
容父道:“你去药铺,照这个方子抓七副。三七,一钱;仙鹤草,一钱……”竟是教他去抓治伤的药。
容桐一字字记牢了,方道:“阿爹,孩儿去抓药,将您一个人留在屋子,孩儿不放心。贼人定会再来袭,阿爹在这里危险!”
“贼人不一定会再来袭。”容父努力调整呼吸,平缓道:“倘若他们真的来袭,我们就赌一把,赌他以为我爷俩会逃难,避去别处,不会傻到还留在家里。”容父半醉半伤,两眼睁不开,“就留在家里吧,你速去抓药,为父睡一会,也好恢复精。气。”
容桐不同意,“性命安危,岂能做博弈!”
容父闭着眼睛推了容桐一把:“快去!你要是去了晚了,你爹没喝上药,才是真有性命危险!”
容桐一听,立马往门外奔,去药铺抓药。都是常见药材,很快配齐,容桐揣着药包回来,一颗心上蹿下跳,总觉得家里还要出事,放心不下。及至府前,容桐手上还在推门,口中就已经开始唤:“阿爹、阿爹!”
还好,容父仍好好地躺在床上,贼人没有再来。
容桐松了口气,亲自给容父煎药。他握着扇子扇炉火,只觉这炉火怎么越来越不燃……容桐心急,臂腕用力,越扇越快,恨不得这药能一刻煎好。可惜日光不为人操控,仍耗了一个时辰,药才煎好。容桐服侍父亲服药,这药里有几分催眠的副作用,容父喝了,沉沉睡去,容桐守在床边。无人交谈,他一个人乱想,心思越想越阴沉,到最后,那掉落令牌上的“汉”字,在他心里无限放大……
容桐的额头突了几下,目光阴森,猛地站起来转身,竟带起了一阵风。他冒着积雪,赶往宫内。
皇帝已经在殿内恭候多时了,听闻内侍来报,容兆尹求见。皇帝勾起嘴角,徐徐道:“速宣。”
容桐入内,目不斜视口不多言,旋即跪下:“微臣容桐,参加陛下!”声音和行动一样干脆。
皇帝抬手,允了平身。待容桐直起身来,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前倾了身子,仔细俯看,不久便蹙起眉来。皇帝抬了抬手,示意殿内伺候的内侍全退出去。内侍旋即退下,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皇帝方才关切道:“容爱卿,你这袍子怎么似沾了血般,脸上也有倦色,发生了何事?可是有什么冤情,速向朕禀来,朕替你主持公道!”
容桐猛地双膝跪下,关节撞在玉石地面上,发出轰然响声。他磕头道:“臣犯了弥天大罪,直至今日才幡然醒悟,不求陛下饶恕,只愿陛下不要再蒙在鼓里。”
皇帝满目惊诧,似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全不知情:“容爱卿,你这是怎么了?”皇帝站起身,从金阶上踱下来,不疾不徐走到容桐身边,轻柔拉起他:“来,起来,究竟是有什么事,慢慢同朕说。”皇帝又道:“虽然朕同你是君臣,但朕批了你卷子,亲自拔你上来,看你这一年来的表现,其实心里一直……都当你是后生晚辈看。”皇帝和善而笑:“你这孩子,能犯什么错?朕一直很看好你,不妨提前告诉你,朕心底,一直将你当做将来宰相的人选呢。”
容桐听闻这话,一鼻两眼俱酸。他不再做它念,仍执意跪下,将自己如何丢了上京赶考的银两,如何随人去盗皇陵,如何在玄宫中遇着常蕙心,再同常蕙心一路上京,遇见周峦。再到常蕙心替代苏虞溪,甚至连七夕夜五人同放河灯……知无不言,全向皇帝交底。
皇帝听完,沉吟须臾,问道:“容爱卿,你知不知道,这常姑娘是因何机缘死而复生?”
容桐摇头道:“臣不知,怕是什么法术吧?”
“是何法术?可令人死而复生,还能长生不老?何处可寻会这法术的高人?”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周一,照例要去抓药,不能更新,周二更。
给大家带来不便,说声抱歉o(n_n)o
☆、第61章 响箭白羽(一)
‘
容桐微感疑惑;唤了一声“陛下”。皇帝旋即反应过来;扶起容桐,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事,朕也就听着蹊跷,好奇,随口一问罢了。”
皇帝敛起笑意,望向容桐;眯着双眼里隐露精光:“依容卿所见;朕当如何惩治谢遂志;周一川一众乱党?”
容桐将袍子一掀,又跪了下去:“臣以为;陛下当按兵不动,先对汉王殿下、周峦等人宽厚以待。亦重赏两人手下的军队;把他们养着,但不让他们再出征打仗。待过几年,乱党放松戒备,溺于荣华,无还收之力,陛下可将乱党一网打尽。”
皇帝其实只有五分信容桐的忠心。之前派暗卫假冒谢致的手下,去刺杀容桐,只不过是万事错综无头绪,想激了容桐,用最快的方式得知真相。这会儿容桐的话差不多套完了,皇帝玩味一笑,“容爱卿所言极是。”皇帝又道:“容爱卿忠心为国,事成之后……容爱卿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
皇帝是客套一说,容桐却旋即磕头:“微臣斗胆,求事成之后能亲手手刃汉王!”
“呵——”皇帝笑出声来。皇帝明知故问,疑惑道:“容爱卿怎地同谢遂志结了仇,还恨得这么深?怎么,不愿要别的赏赐,反要向朕讨一把呢?”
容桐打算将谢致派人去容府行刺,还栽赃给皇帝的事如实禀报。他抬起头,本来是要注视皇帝的,哪知目光投得低了点,正巧从皇帝的肩膀上方越过去,望见后面一把龙椅。
龙椅不算近,也不算远,金灿灿在容桐眼里闪光。有一种恍惚感,第一次在他心底萌生。容桐一张嘴,道:“微臣与汉王并无私仇,但念着国家大义,天下安稳,汉王谋逆,理应诛杀。”容桐弯腰,单膝跪下:“微臣绝无私心,忠心陛下。陛下乃仁义之君,臣不忍陛下因为诛杀汉王,被某些世人误认为手足相残,有污圣名,臣甘心情愿为陛下捉刀!”
皇帝似乎十分感动,不住地点头,叹道:“爱卿一心为朕啊……朕今日从爱卿口里,知晓了许多背地里的心事,心灰意冷。还好有容爱卿,是一心一意为朕效力的。”
容桐再表决心:“臣永忠于陛下。”
皇帝笑着,体恤了容桐一番,并且叮嘱他今后照常上朝,与周峦等人来往,不要露出破绽。容桐低头牢记,退出殿外,皇帝却骤然变了神色,脸上阴云密布——方才,容桐未将行刺之事讲出,皇帝原本五分对容桐的信任,立刻降至一分。
微薄脆弱,只有一分。皇帝轻轻勾起右边嘴角,食指屈了屈,不屑地将这一分信任弹碎。再动动指尖,将碎渣扫去。
屈指之间,皇帝已经拿定主意:容桐建议先按兵不动,绸缪几年,这建议一定是陷阱。几年之后谢致周峦已长成大树,根扎得牢,如何还撼得动?容桐的建议万万不可采纳。
转念间,皇帝又想到已经被杀得干干净净的苏家……皇帝叹了口气:以前,他特别喜欢,且善于做养犬游戏。花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去圈养身边有威胁的野狼,将它们养成牙不锋利的狗,然后再等待数年,等到这些狗蛰伏不了,扑咬过来,才将它们斩杀。
可是现在他似乎心态老了,疲了,不想再一耗几十年。
铲除异己犹若出招,为快不破。明日是腊月二十九,小除夕,宫中将有祭祀,要别岁焚天香,文武百官,莫敢缺席——经常不来上朝的汉王,明儿也必须来。
皇帝决定趁明早谢致、周峦上朝之时,将二人殿上诛杀。
先斩了,再向天下昭告他们的罪状。
可能是这决定让皇帝心中产生了兴奋,久久难抑,他额头一角,一直突突地跳。皇帝伸手按住了额头,过会,额头是不跳了,头却开始痛起来。他目光往远眺,殿门已关,却有数扇金框嵌着的窗子,十分明亮,能望见殿外的空地上,有七、八名内侍在扫雪。皇帝缓缓踱至窗前,自行拔了插栓,打开窗子,外头的风寒冷吹进来。
皇帝深吸长吐了几口气,觉得这么一透气,头痛好多了。他笑起来,扬头点头之间,瞥见窗楹上居然停着一只小虫子。这么冷的天,它竟没冻死。
笑着笑着,有了闲心,皇帝忽才来问自己:今早,只依据看向他右手的那一眼,就断定她是常蕙心。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性子,是常常过分怀疑得,任何事情都要再三试探,琢磨,才肯确认。
那一刹,怎么就那么相信那一眼?直到现在,依然肯定,确信不疑。
是潜在心底的那一丁点默契么?
皇帝缓缓凝固了笑容,往窗外望,天空中又开始飘雪,如玉似霜,纷纷扬扬裹住了他的河山。不一会儿,本来直着降的雪改作斜着飘,那是风改变了雪的方向。可是风在哪呢?没有往皇帝心里吹,他感受不到风的踪迹。
殿外空旷,竟连一株树也没有植,皇帝的目光投得再远些,再偏些,才好不容易找到一株老树,它的叶子都凋了,内侍们在光秃秃的树干上扎了些纱花,装饰点缀。皇帝挑了一支细长的枝干,他的目光顺着枝干,从这一端慢慢移向那一端,越看,脸越绷,越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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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上了药,也服过药了,但身上仍阵痛不断,容父被疼醒了。睁开眼,他第一反应就是去寻容桐,见容桐并不在房内,不由得心下一沉。容父强撑着身子,艰难挪步,在容府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见着容桐,他出去了。
容父睁着眼,立定片刻,没有摇头也没有叹息。他瞧着院前梧桐,心想给儿子起的名字好,桐木只栖神鸟凤凰,也难怪他会去找当今、眼前的凤凰。
容父喉头上下滚动,容桐的名字,是在儿子出生时起的。那时他尚未离家报效朝廷,倘若是他躲避谢景追杀,从安州逃回来,再给容桐取名,一定不会取这样的名字。
容父尽全力迈着最大、最快的步子,打算去汉王府。他刚一出门,就遭了袭击——那两名刺客就没走远,始终在容府附近盯梢。
他们放容桐出门,待到容父要出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