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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见到皇帝竟敢不跪,”是小福子。
他仿佛恍然惊觉,狠狠一眼朝小福子扫了过去,气势惊人,吓得小福子一下没了声。
然后他转过头,紧抿着唇,恶狠狠地瞪着我,这眼神虽然也不可爱,但比刚刚那种好多了,其中的意思很明显,“你敢让我跪?!”
我不敢,于是,我张口想让他免礼,却忘了从刚才口中就含着饭,舌头一动就呛了,我想咳,又怕呛得更厉害,抻着脖子把这一大口没嚼完的饭都噎了下去,然后痛痛快快地咳了个不亦乐乎。
顿时,一片混乱,一堆人凑上来揉背的揉背,递水的递水,好通折腾,我才终于缓了过来。
再抬头,发现他眼中的凶狠已经没了,却是带上了笑意,当然,是嘲笑,不过没关系,这样的气氛还是要好多了。
我挥挥手,赶开了众宫人,用最温柔和善的语气对他说,“不必行礼了,来,过来坐下,一起吃点东西吧。”
他迟疑了下,还是向这边走了过来。
今天他穿的是中原服饰,鲜卑风格,窄袖束腰,不知是谁给他挑的,十分合体,将他的身材衬得格外挺拔,让我不自觉就想到了昨夜,忍不住有点口干。
一旁的宫人为他加了副碗筷,他没动。
我连忙体贴地问,“是不是用不惯筷子,我让他们换了。
他白我一眼,熟练地拿起了筷子。
我有些讪讪的,怕他生气,还没敢问他会不会用筷子,就挨了个白眼,美人的脾气就是大啊。
再接再厉,我开始殷勤地为他布菜,排骨、鸡块、牛肉,都是我最爱吃的,堆满了他的碗。
他把我挟的菜拨到一边,只吃米饭。
我尴尬地自我解嘲,“吃饭吃饭,这饭好,关中进贡的胭脂米。”
于是,他索性连饭也不吃了,把碗筷往桌上一拍,干坐那儿运气,我不敢再吱声,只静静吃饭,欣赏美人。
一眼,明亮的眼睛,两眼,挺直的鼻子,三眼,丰润的双唇,真是下饭啊。
我正看得高兴,突然,他转头,冷冷地看着我,道,“够了吗。”
我一愣,猛然意识到,认识也有一天了,他好像还未出过声,当然,床上除外,这竟是我第一次听美人说话。他音质低沉浑厚;声如其人,极具男性魅力,听得我心里酥酥的,随口答道,“不够,怎么会够,你这么好看,再看不够的。”
见他眉毛竖起来了,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不是这个。
他似乎是强抑着怒气,接着道,“够了吧,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是问我,既然昨天已经把他吃了,为什么今天还不杀他。
那个,我像这么无情无义的人吗?
泥人还有个土性,他怎么这么盐油不进、冷淡无情呢,我有点伤心,于是,我抬头,回答得干脆利落,“不够。”
然后,我满意地看到他,僵了。
哈哈,也该你挨次呛了。
不过,话说回来,昨儿一晚上还真是没吃够。
当然,我还是很厚道的,见好就收,赶紧转移话题,以免美人尴尬,“今天在朝上有人提到关于西疆的事,”我顿了下,看了看他。
果然,他脸上刚浮上来的怒气褪了下去,神色郑重起来。
效果不错,我续道,“有人说大苑地处要冲,应驻重兵守之。”
他没出声,低下头,唇抿得很紧,神色没什么变化,这个他应该早就想到了吧,不过,“也有人说,驻军所费太奢,最简单的还是,”我又顿了一下,这个他没想到吧,“炸渠移民。”
“不,”他猛然抬头,脱口惊叫,睁大了眼睛瞪着我,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脸上是极度的惊骇无措,我真没想到,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别提多不相称了。
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我愣了下,这时,他已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脸上惊惶退去,然后,毫不犹豫,起身,后退一步,撩衣襟跪下,郑郑重重向我行了个礼。
他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我,眼中换上了毫不掩饰的焦急哀恳,语声急切,
“陛下,一切皆是罪臣之错,与大苑百姓无关。是罪臣不自量力,不服天朝教化,对陛下不敬。罪臣如今已经知错了,所有罪责,罪臣愿一力承担,烹剐车裂,随陛下处置,只是,请不要迁怒于大苑百姓。陛下,移民,说得好听,那是把十几万人往死路上送啊,陛下”
说着,他的眼圈红了,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我慌了,没错,我是故意装腔作势,不直接告诉他结果,就是想吓吓他,谁让他刚刚那么对我,不过,我真没想到会把他吓成这样。
我赶紧抢上去搀起他,“别急,先起来。”
他却不肯起,哀哀又叫了声,“陛下。”
我受不了了,他这个样子,这种声音,根本就是引人冲上去欺负蹂躏么,不过,我还没恶劣到这种地步,现在也不是想那种事的时候,不行,不行啊,慕容霁,绝对不行。
我使劲甩掉不停涌上来的各种黄色念头,正色道,“你放心,炸渠移民之法已被我否决了。”
他闻言长出一口气,微微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神情已经放松下来,却仍不肯起身,恭恭敬敬叩下头去,然后抬脸看着我,诚恳地道,“陛下,罪臣代大苑十六万百姓谢谢陛下的圣恩了,陛下英明仁厚,必得苍天庇佑。”
我承认,听到这话,我心里乐开了花,不过也暗自庆幸,还好刚刚没扑上去。“英明仁厚”啊,得了他这四字考评,就再听安信半天唠叨也值了。
我扶起他,让他坐下,接着吃。
我又给他挟菜,他看看我,低下头,终于吃了。
我心里这个乐啊,“小纪,再尝尝这个。”
他诧异地看我一眼,“陛下,我不姓纪。”
我这才想起来,好像大苑人没有姓只有名,寄多罗应该是一个词,是他的名字。
汗,又露怯了,赶紧掩饰,“那个,你还没有汉名吧,我给你起了一个,就叫,纪炎如何。”
“是”
“你以后就住宫里吧。”
我看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抬头,抿了抿唇,再开口,声音却没有起伏,“是,一切但凭陛下安排。”
我很开心,赶紧招呼着,“安信,西边的霞云阁还空着,着人打扫打扫,安顿小纪住进去吧。再找几个伶俐的过去服侍,一应度用都要最好的,你盯着些。”
“是,”不管他一会儿怎么骂我,至少这时答应的很恭顺,没让我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还好还好,安信就是嘴厉,实际上最是体贴。
这事也算顺利告一段落,我踏实了,高高兴兴地继续吃饭,继续看美人,向美人献殷勤。
多么香甜的一顿午餐啊,我在心中感叹。
7。打击
美好的时光就是短暂啊。
从前,我总想人的肚子要是无限大就好了,那时是因为有好吃的我还没吃够,肚子就先饱了。现在,我又有了这样的念头,却是因为实在留恋这温馨而甜蜜的氛围啊。不过,愿望到底是愿望,不管我再怎么磨蹭,还是到了肚子再撑不下的时候,而这时,他早已放下了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我的话。
我知道,该完了,暗叹一声,放下碗,问道,“小纪可用好了?”
“是,陛下,谢陛下赐饭。
“好,你近日辛劳,应该也累了,去歇歇吧。”
闻言,他似乎舒了口气的样子,小小打击了下我的自尊。
然后,他起身,行礼,就在我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于是,我的自尊又被打击了一下。
其实我真是想让他多留一会儿的,但又想他现在心里一定很乱,一定想一个人静静,还是不要勉强了。
为自己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感动一把。
“陛下,午膳进完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正自我陶醉间,忽听安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立刻就被吓醒了。
完了,竟把他忘了,忘了还有一箩筐话等着我呢。
硬着头皮和安信进到内室,床褥已经铺好,自然又是众人退下,安信一人在内服侍。
“无耻,”果然,门刚关上,安信就发作了。
他狠狠瞪我一眼,一转身,气鼓鼓地坐到了御榻上,我陪笑,垂手侍立一旁,唉,又开始了。
“人家不理你,你就使些下作手段逼人低头?”
“安信你误会了,我没那意思。”
“误会?我看你根本是故意的,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不然,你不好好说话,玩什么大喘气。”
一语中的,早知道在安信面前狡辩是没用的,我只有干笑两声承认了,“我不是被他噎得有点急嘛,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也有点后悔。”
“你没想到?你当然想不到,人家这反应才对,忧国忧民;这才是一个君主的样子,再看看你;什么时候为大燕的老百姓这么操过心。就那么点小聪明,还不用在正地方,要不然,现下也不至于这样了。”
实话,不过,安信你能不能别老这么针针见血啊,很痛的。
我无话可说,惟有继续干笑以示赞同,同时作深刻反省状。
“不过说你小聪明,也是抬举你了。就算别的都不提,我真怀疑,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啊?若说想要人,你已经得到了,他又跑不了,用得着那样巴结谄媚吗?若说想要他喜欢你,先不说这难度,你刚才是痛快了;不过,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他越跑越远吗”
“不会的;不管怎么样;我帮了他;他今天很感激我啊,还说我英明仁厚呢,嘿嘿。”
“那是他感激你做的事,可不是感激你做事的目的,更不是感激你对他的方式。更何况,你知道他是真感激你?你把大军派到人家的土地上撒野,占了人家的祖国,又万里迢迢把人掠来糟踏了”
“停停,信信,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你的遣词造句,把我说的好像淫贼一样,很难听的。”
“你以为你不是!还有,别插嘴,我还没说完你以为你做过这么多事之后,今天稍微示示好,就能把一切抹掉?”
“你是说,他说的感激什么的都是假的?”
“本来,如果你不是用这种方式说出来,或许他当时还真的会有些感激,但等回去也一定会想明白。不过,你又用了那种方式。”
“难道,他那是在做戏?不会吧,要装也不等这会儿了,他开始可不是这样的。”
安信沉吟一会,放缓了语速,“我想,这是因为,一个人要接受落差这么大的现实,需要时间,当心中都是愤怒和仇恨的时候,是很难理智地判断形势的。而且,你平时总是没正形,让人和你相处时,很容易就忘了你的身份。所以,开始的时候,他才会这么轻易让情绪留流露出来。结果,你用那种方式,让他重新想起了你的身份和他的处境,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接受了现实,而理智地选择了最恰当的行事方式干得好,笨蛋,你让他终于反应过来;找了个合适的面具戴上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安信瞟了我一眼,满脸的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