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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倾-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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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睛,觉得自己沉浸到了一个绵长的梦中。

那是一个夏日的清晨,我故意背不出那段拗口的《大学》,“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是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

这已经是一连几天发生的事情了,师傅那样好脾气的人也气了,于是照旧命王睿思代我罚跪,罚跪的时间就是我抄写这段书五十次的时间。

其余的人都放了学,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我,王睿思则跪在院子里日头底下。

我正襟危坐,慢条斯理的、一笔一画的抄我的书,大多数时间却有些好笑的看王睿思在日头下额头的汗一颗颗聚集,然后再成串的滑落。

“坏蛋,这次还不整死你?”我看他,得意的端起桌上的冰镇酸梅汤,大大的喝了一口。此前,也有小太监送了这个给他,却被我大喝一声,给吓跑了,别的地方王振那太监一手这天,但是我的一亩三分地,却是我最大不是吗?

王睿思却只是看着我微微一笑,痞痞的,不急,更不恼。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很多年前,我只会为他这一笑,而加倍找他麻烦,但是在梦中,人却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清明,王睿思……

一叫他的时候,场景忽然就变了,俨然是那夜,他挡在我身前,血如飞花般四射,在那寂静的夜中,妖娆而惊心……

“不要!”我猛然惊起,入目,却是一堆篝火,火上一根树枝上穿着的兔子,正烤得滋滋的冒着油,不时有一滴落入火中,发出“哧”的一声轻响。

“你醒了?”陈风白的声音悠悠的传来,我这才抬头四下一看,一个不大的山洞,我躺在洞内的一丛干草上,隔着火堆,陈风白站在洞口,不知是不是火光跳跃的缘故,我总觉得他的神情忽明忽暗,而一种距离感,也油然而生,加上他白衣迎风,真有一种飘然欲飞的感觉。

“你怎么样?没受伤吧?”我开口,却是问他。

“你伤得还真是不轻,”陈风白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大笑,只是轻轻的动了动嘴角,“脑子都不好用了,你刚刚差点死了,手上中的暗器有毒,还那么用力的推开我,结果手臂又挨了两下,幸好是右手,如果是左手,这时大罗金仙怕也救不了你了,你疯了吗?”

“没有,我当时没多想,大约是脑袋确实因为中毒不好用了,”我的心忽然一沉,有莫名的委屈,这些年里,还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要是我多想一下,我才不会推开你,”话有些赌气,更多的确实委屈。

“那就对了,这次当买个教训吧,以你的身手,下次再遇到同样的事情,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吧,”陈风白的语气讥讽,完全不似平日的温文,只高高的站着,冷漠得如同路人。

“我记住了,谢谢你教诲,”怒火在我心头熊熊燃起,本来他杀掉刺客又救了我,这时我该感谢他的,但是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却改变了一切,我只想离开,就在现在。

深吸了口气,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很好,我的剑仍旧在身旁,一把抓在手中,迈步,脚下虚浮,可是迎着前面人冰冷的目光,我还是撑住了,心里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你去哪里?”经过他身边时,他问。

“回去!”我勉强回答,终究不肯示弱。

“你现在能回去吗?”陈风白忽然说,我并没有注意他语气已经迅速和缓下来,只是想在眩晕到来之前,走得远远的。

“别逞能了!”身后,陈风白叹了口气,这样说着。

“不劳你费心,我……”我想说我能回到太原城,只是身体被夜风一激,却忽然卸了力,一头栽了下去。

21

我并不肯定自己是晕了过去,还是累极困极了睡着的,只觉得自己陷在一个冗长却温暖的梦中,梦里有母亲最温暖的怀抱,她的手指轻柔的抚过我如丝的发,也抚过我柔嫩的脸,很慢的反复着,让人安心而舒适。

梦总会在天亮后结束。

我睁开眼睛,身边的火堆只余袅袅青烟,陈风白则不知去处,手和手臂的伤都处理得很好,起身时仍旧有些头晕,不过睡饱之后的好处就是,旺盛的生命力似乎又回到了我的身体中,人只略略摇晃了一下,就站稳了。

山洞外,不知何时无声的站了黑压压的一群人,王睿思、邝逸如、徐文彬和王简芷,我拿眼睛一扫,就知道他们都来了,而他们身后,还站着大批的锦衣卫和御林军。

“睿思,你怎么来了,伤无大碍了?”我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王睿思身上,因为他脸色格外的不好,苍白而无血色,这些日子人也消瘦了不少,在风中就同我昨晚一样,有些摇摇欲坠般的脆弱,这,不像他。

“托殿下的福,臣还没被您吓死。” 王睿思的回答咬牙切齿,只是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容不得他发更大的威风。

“我没事,先回城吧。”我知道今天的麻烦是自己惹的,这会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回去,回去。

侍卫和御林军有序的闪开,让出一条道路,我对指挥史邵洪光点了点头,如平时玩笑般说了声:“师傅辛苦了,”便走了过去,看他眼睛红红的,估计我的失踪,让他折腾足了一夜,未免有些愧疚。

“痛吗?”回到府衙,正式见过于谦后,邝逸如帮我用清水重新洗伤口、上药,本来我是要文芝、文兰来帮我的,只可惜这两个丫头见了血就手脚发软,比我这个患者还虚弱的样子,外人邝逸如他们又信不过,只要让他来了。只是奇怪,受伤的时候都没觉得怎么样,这时他不过轻轻问了声痛吗,我就忽然觉得很痛,特别痛,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痛!慢点,” 邝逸如手上的棉布虽然只是很轻的碰我,我仍旧颤抖,然后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知道痛才能长点见识,知道天多高、地多厚!” 邝逸如拧着眉,话很重,手却停了。

冷水沾到伤口上,凉飕飕的痛着,我微微战栗。

“逸如,你不用不忍心,她闯祸的时候,从来不会对咱们不忍心,所以,也不用客气。”门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进来,又是王睿思,他躺了一会,脸色和缓了,这时披了衣服过来,推了推邝逸如,“你心太软,她需要教训,我来。”

“你也胡闹,自己的身子也不顾着。” 邝逸如原本不肯让开,却在王睿思的坚持下站起来,“就要回京城了,你也照顾好自己吧。”

“放心,只要不被她吓死,回去时我定然是好好的,” 王睿思一把拿过棉布,奔着我的伤口就按了下来。我几乎能想象到那痛,忙一手捉了逸如的手紧紧握着,一边忙闭上了眼睛。

没有意料中的痛,那来势汹汹的棉布落在肌肤上时,几乎毫无感觉的轻柔,一点一点的,只留下点点沁凉。

我不知道陈风白去了哪里,不过我想,既然山洞中没有他,那么,在逸如他们找到我之前,他就该离开了。这样一想,心里居然有些怅惘,只是却也觉得无力。

包好伤口后,我小睡了一阵,待到醒时,日头已经没有了夺目的光芒,就那样挂在树枝上,很萧瑟的美丽着。

逸如在我门前转来转去,也不知待了多久了,而通常,他即使遇到非常难以解决的事情的时候,也不会如此。

“怎么了逸如,进来说吧。”本想叫人去请于谦,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于是我翩然转身,又回到房中。

“永宁,一直跟着你的锦衣卫说,昨天你是跟另一个人一同出城的,就是——就是和你住一家客栈的人。但是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就只见你一个人睡在洞中,返身叫人搜查客栈,客栈的老板却说,一早那人的屋中放着一锭银子,人什么时候走的他们也不知道,” 逸如一口气说着,有些为难的样子。

“那结论呢?”我不动声色的问他。

“我们同邵大人研究过,都觉得那个陈风白来历不明,忠奸难辩,你身份尊贵,下次见面,谨慎些比较好。” 邝逸如这样说。

我本来以为他会说我身份尊贵,这样的人还是不见的好,那样正好触到了我的反骨上,我大可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可是邝逸如偏偏就不这样说,倒叫我憋足了的力气无的放矢,也只能点头应他了。

“这次出来,可吃足了苦头了,伤口还痛吗?”见我乖乖点头,逸如也微微一笑,拉起我受伤的手,仔细看了看。

我一直喜欢他这样的微笑,感觉上,是那种在漆黑的深夜,看见云破月出的景象一般,遍扫阴暗,心情瞬间爽朗起来。于是我皱眉故意说,“痛!”

“痛就吃药吧!”就在这工夫,门忽然被人大力的推开,我和邝逸如看向门口时,却是王睿思端着托盘,大咧咧的斜靠在门口,眼神有些冷漠的看过来,待落到逸如拉着我的那只受伤的手上时,目光方定住不动了。

“对了,药煎好,是该趁热服的,” 邝逸如似乎没有发觉一般,很自然小心放开我的手,起身,迎向王睿思。

王睿思只拿鼻子“哼”了一声,几步走到我面前,药碗“哐”的一放,就不动了,我偷眼瞧他,脸色铁青,眼神凌厉。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我不满,好歹这里我最大,怎么能这样和我摆脸色。

“吃药。”结果,王睿思只挤出了这两个字。

我觉得他最近火气真的很大,虽然我不怕他,但是好歹他救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所以我忍了,拿起药碗,三口、两口,把苦得让人想吐的药都灌了进去。

“水!”放下碗,我捂着嘴,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水!”邝逸如早有准备似的递了一杯给我,另一只手还递了快蜜饯,“这样不苦了吧。”看我一口水吞下,又把蜜饯丢到嘴里猛嚼,他忍不住笑问我。

“好多了,”我满意的点头,先苦之后,果然觉得甜的越发的甜了。

“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了,” 王睿思猛然抽身就走,力道猛得居然在屋子里带出一道劲风。

我看他的背影,一时心里思潮汹涌,却也没有错过邝逸如嘴角,一抹很淡、很淡的苦笑。

忽然觉得时间真是讨人厌的东西,我们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要面对许多如此复杂的纠葛?

我终究没有再单独见于谦,我准备回京城,就建议父皇调他到京城去,此前他为人如何,我也多少有了了解,这时便要沉住气才好,免得王振捕捉到什么苗头,横生枝节。

在太原又休整了两日,这次邵指挥史也算战果丰硕,扫荡了山西境内数家山寨,大小喽罗捉了何止百人,难得他却也不想带回去领功,只是审问后,便移交给了于谦处置。

我知道山寨的绿林人,不少以打家劫舍为业,可能有人身上还有命案,只是匪患横生,总是因为百姓生活艰难所至,其罪当诛,然而其情却是可悯。

临回京前的一日,我便带了邝逸如同来大牢,翻阅了被围补的大多数喽罗的案卷,待到于谦闻讯而来时,我方才问,“不知于大人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等呢?”

“依大明律……”于谦一开口,就被我打住了。

“于大人断案如神,山西地方百姓有口皆碑,您自然是熟知大明律的,本宫只想听一句实话。”我走出牢房,邝逸如一直站在我身边,而于谦,却站在几步之外。

听了我说的话,于谦容色一整,只答道:“民生多艰,”四个字。

我点头,想来,我的想法,于谦也已了然,他爱民如子,自然会有合适的处置方式,我倒也不必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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