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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皇帝也知道,因此更加信任。现在忽然弃之不用,未必是不信卫临,只怕是对我起了什么疑心了。
语涉三殿下,是关于予涵那孩子的。
我的心一丝一毫冷下去,似乎被千年玄冰紧紧压着。寒冷,透不过气来。
这么些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这种冰冷无所依靠的感觉。
我缓缓走到玄凌塌前,地下青铜九醨百合大鼎里透出洋洋淡白烟缕,皇帝所用的龙延香珍贵而芬芳。我打开鼎盖,慢慢注入一把龙延香进去,又注了一把,殿中的香气愈浓,透过毛孔几乎能渗进人的骨髓深处,整个人都想懒懒的舒展开来,不愿动弹。
可是此时此刻,我不能放松,不能不动弹,只要一个疏忽,一个差池,我今日的一切,他用性命保护我换来的一切,都要灰飞烟灭了。不只是我死,多少人又要因为我而死。
不!我不能再冒险!这些年来的辛苦,几番辛苦,我已经撑到了今天,再不能倒下去。
我迅速合上鼎盖,步到窗前。沁凉的风随着错金丩龙雕花长窗的推开涌上我妆点得精致的面颊,涌进我被龙延香熏得有些晕眩的头脑。风拂在脸上,亦吹起我散在髻后的长发,点缀着浅紫新鲜兰花的数尺青丝,飘飘飞举在风中。我忽然觉得恍惚,仿佛自己还年轻,还在甘露寺的那些岁月,青丝常常就是这样散着的,散落如云,无拘无束。
我心口盘思着端贵妃与德妃对我说的玄临病情反复的话,卫临的叮嘱也萦萦绕在耳边:“这两年宫中新人辈出,皇上留恋不已,又进了好些虎狼之药,这身子早就是掏得差不多了。只是毕竟是九五至尊,自幼的底子在那里,太医院用药又勤,也未必是没得救了。只看娘娘是什么打算?”
天色阴阴愈沉,似乎是酿着一场极大的雨。膝盖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好像一把小钢刀沙沙地贴着骨头刮过来挂过去,无休无止。
我能有什么打算?又能是什么打算?
我只深垂蜷首,食指上留着寸许来长的莹白指甲,以凤仙花染得通红欲滴,一点一点狠狠抠着那窗棂上那细长雕花的缝隙,只听“咯”一身脆响,那水葱似的长指甲生生折断了,自己只浑然不觉。须臾,我冷冷把断了的指甲抛出窗外。
那一年,死在我怀中的那个人。他的血,一口一口呕在我的衣襟上。那么鲜艳的血色,洇在我雪白的襟上,我的心也因着他的血碎成輦粉,漫天漫地的四散开去,再回不成原形。
我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心口,腿上的旧伤疼得更厉害。每到这样的天气,我的腿伤就开始疼痛,似乎是在提醒我,我再也不能作惊鸿舞了。
也好,他死了,我还跳什么惊鸿舞呢,再不用跳了。
我微微冷笑出来,笑意似雪白犀利的电光,慢慢延上眼角。
我缓缓,缓缓地松出一口气。
我安静坐到玄凌榻前,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把孙才人的事说的最好。大鼎兽口中散出的香料迷蒙的轻烟,殿中光线被重重鲛绡帷幕照得稍稍亮堂些,错金丩龙雕花长窗里漏进的淡薄天光透过明黄挑雨过天青色云纹的帐幔淡淡落在玄凌睡中的脸上。他似乎睡得不安稳,眉心曲折地皱着,两颊深深地陷了进去,蜡黄蜡黄地,似干瘪萎败了的两朵菊花。
我轻而无声的笑了笑,自塌前的屉中取出一把小银剪子慢慢修剪方才折断的指甲,静静等着玄凌醒来。
过了许久,也不知是多久,天色始终是阴沉沉的。玄凌侧一侧身,醒了过来。他眼睛微眯着,仿佛被强光照耀了双眼,半天才认出是我。
他似乎是在笑,声音也有了些力气,轻轻叫我:“皇贵妃。”
自我册封皇贵妃以来,他已经很少叫我的名字“嬛嬛”了,哪怕是私下里唯有两人相对时,玄凌,他亦是叫我“皇贵妃”。
皇贵妃,这个貌似尊荣天下无匹的称呼。
我只是如常一般,含了柔顺的笑意,上前扶他起来靠在枕上,他点点头,“你来了。来了多久?”
“臣妾来时,皇上刚刚入睡。”
他淡淡的哦了一声,咳了两声,又问,燕宜呢、
我替玄凌卷起袖子,亲自服侍他浣了手,又取了绸巾拭干了,才微笑道:“我看贞妹妹连日陪伴皇上不免辛苦,臣妾先让她回自己的宫里歇息去了。
他哦了一声道。燕宜回去了也好,朕瞧她背地里伤心,只是不敢再朕面前流眼泪,朕看了也难受,想寻思着要多唤几个人来,迟着她服侍着殷勤,也不大好开口。
我微微一笑,皇上可是记挂几位年轻的妹妹了?
他看着我服侍的妥帖看着我道:你是大周的皇贵妃,这些事何必你来做,打发奴才做就成了,。
我笑道:皇上这会子可嫌弃臣妾粗手笨脚服侍不周了么?我盈盈望着他:皇贵妃,位分在高也是服侍皇上的人。臣妾纵然局后宫之首,统领后宫,也是皇上给的尊荣。臣妾所有都是皇上所赐,所以臣妾一刻也不敢忘怀。唯有尽心尽力服侍皇上,才能报的万一。
他的嘴角轻轻扬起,似想要笑,片刻沉吟道:一刻也不曾忘怀?
我定定看着他沉声恭谨道:是
他歪在枕头上,那种似笑非笑的意味更浓了。我伸出手,示意我靠近,我心中有些惊讶,然而依旧面不改色微微侧身靠近与他,他的手有些枯槁,身上有浓烈的药气和病人特有的衰败和腐朽的气味,以及隐约的一股脂粉的浓香。
我心底暗暗冷笑出来,虽然连日来都是贞一夫人在旁服侍,然后她素来不用这样浓烈的脂粉,必然是哪个宠妃留下来的。我不动声色,暗暗屏住呼吸,排斥他身上那种让人恶心的气味。
他伸手慢慢附上我的发髻,慢慢一点一点的抚摸着,我心里翻江倒海。只要呕吐出来,我极力忍耐着,他在我耳边说:皇贵妃,你从前从不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我偏一偏头,不动神色的远离他的身体。轻笑道:从前,皇上也不会唤臣妾皇贵妃。
他轻轻一笑,明黄色的龙袍的衣结散在我脸颊上,手势停留在我的发髻上,道:是啊,从前朕从不这样唤你,从前。。。。
皇贵妃,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为何得到这样的最贵荣宠,每次听到别人这么唤我,几乎是被利刃凌乱的戳着,终身引以为恨。
皇贵妃,别人眼中的无上荣宠,与我,确实终身的致命大痛。
良久我觉得胸口都要透不过气来了,他才放了手凝视着我说道:本想摸一摸你的发髻,却碰到了一头冰凉华丽的珠翠。
我强忍住凌乱的心跳,似是玩笑。是啊,皇上本想摸一摸臣妾的脸,却摸到了一脸厚厚的脂粉,真是腻味也腻味坏了。
玄凌的目光有些深沉捉摸不定,又有些惘然的飘忽。是啊,你如今是这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了,自然要打扮的华丽些才镇得住后宫里的那些人。他静静的思索了一会,眼底有一抹难言的温柔。朕想起那些年,朕与你在太平行宫消暑,傍晚闲来无事一同纳凉,你头像就像现在这样散着,并无一点珠饰,你这样伏在朕膝上,青丝逶迤如云,当真是极美的。
他这样突兀的提起往事,提起那些时光,语气温柔的像山顶上美丽的一抹朝霞,似乎要溺死人
我一个恍惚。魂魄几乎要荡出了这个紫奥城,彷佛许多年前甘露寺的钟声悠悠的回荡在遥远的天际,甘露寺下的浩浩长河中,我和她泛舟湖上,满天星星明亮的如碎倒在湖中,青青水草摇曳水中,浆停舟止,如泛舟璀璨银河之中,他牢牢执着我的手,我伏在他膝上,因为是带发修行,长长的头发随意撒着,半点装饰也无。他的青衣有柔软的亲切感,他的声音如三月的风铃。他轻轻道: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我婉转接口: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他轻笑着拢我于他怀中,手指轻轻穿过我如匹的青丝,他怀中永远是这样清洁芬芳的气息,淡淡的杜若香气。
那些日子,才是枯寂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可惜那样短暂,我严重酸涩,几乎要泛出泪来,连忙别过头去。我正一正衣裳,对着玄凌。缓缓除下发髻上的装饰。梳理端正的发髻松开的瞬间,青丝如瀑布飞泻,我轻轻问他亦是问自己,是这个样子的吧。
玄凌的眉眼闪过一瞬间的喜色:皇贵妃,你的容颜和从前没有半分区别。
是么?容颜如旧,那个人早已经看不见了吧。
空自容颜依旧如花,若不是真心待你的那个人看,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寂寞开放寂寞萎谢罢了。
想到这里我心中骤然一紧,温和道:多谢皇上称赞。
这样敷衍过去我想到一件极难开口的事,踌躇道:有件事臣妾十分为难。于贵妃和德妃几番商议不下还请皇上拿个主意。
他唔了一声,懒洋洋道:有你也拿不了的主意么?说来听听。
我叹了一口气皱眉道:贵妃和德妃久在深宫见多识广,本也不难办,只是这件事关系到皇家体面,臣妾不得不请始皇上的旨意,本来皇上抱恙,臣妾是不该说的。
我如此欲言又止,玄凌自然被我问的疑心起来,皱了皱眉毛。你说
景昌宫孙才人与侍卫斯通,如今已经被德妃关在自己的宫室里禁足,如今只等皇上的旨意看看怎么处理。
我说的并不委婉,话音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感情,刀斧般灌入他耳朵。
玄凌脸色大变,不敢置信一般,声音顿时嘶哑了,你说什么?
这几年新近的妃嫔中,孙才人机敏俏丽,颇得恩宠。只是玄凌这几个月都在病中。自然无暇顾及了。
皇上才一病,平日里的宠妃就迫不及待的与人私通。这分明是把他当成一个将死的人不放在眼里,身为九五之尊,玄凌如何能不勃然大怒,激愤不已。
我生气平平到:孙才人与人私通请皇上示下如何处置。
玄凌几乎暴怒起来,脸色铁青,如暴风骤雨。他的手突然一用力,打翻我手中的汤碗,洋洋洒洒了一地,。我顾不得去擦淋漓的汤汁,跪在地上道:皇上息怒。
他极力平息心中的怒气,克制着到:不关你事
我欲泣。是臣妾不好,不该告诉皇上的,
他用力拍在榻上,可是身子发虚,并不是很响怒道:什么不该告诉朕,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给朕一五一十说来。
我极力扶着玄凌的背劝他息怒,一边娓娓道来,那人是孙才人闺阁时就认识的,想事两情相悦,不,早就有苟且,孙才人入宫后,那人必定贼心不死。才想法设法的混入宫中当了名侍卫,以期得会与孙才人。他们素日如何来往臣妾并不知晓,只是前日夜间,德妃与欣妃向皇上请过安后已经极晚,于是各自会自己宫中去,不想经过孙才人的景昌宫时,听闻墙内花丛中似有异声——孙才人的景昌宫本就偏僻,本来那个时辰是不会有人经过的。只是欣妃要送德妃回去才偶然择了那条路走,也是合该事发。原本以为是哪个宫的内监宫女不检点,德妃协理六宫,自然是要整肃宫闱,容不得这样的事。于是两人带了宫女进去,不料在紫荆花丛下,衣衫不整的竟然是孙才人与那个狂徒,两人正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德妃当时就惊住了,忙扣下了人,遣了欣妃赶至臣妾宫中禀告。”我看一眼玄凌愈加恼怒的神色,小心翼翼继续道:“臣妾自掌管六宫以来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更是闻所未闻,匆忙赶去时两人还被扣在紫荆花丛下大汗淋漓,孙才人的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那狂徒的腰带上——千真万确是抵赖不了的。只得让人先把孙才人禁足,把那狂徒押进了暴室。”
孙才人的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那狂徒的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