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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给了华胥国这些无心、无情之人这种异能,又是何用意?
身为华胥国之民的她,不懂。
如同她不明白,那天梦里的男子为何视她如仇敌?如同她不明白,她如何会与那男子在梦中相遇?
华胥国与人间,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两处结界。
风拂过秋枫儿的清雅脸庞,飘过她淡然的眼眸,她其实并不想专注去弄懂这回事。
她习惯性地走到澄碧湖畔的一株巨柳——老柳树不是个爱嚼舌根的生灵,她可以真正地在午后小憩一番。
她喜欢坐在柳树边听著微风吹过水面时,湖上所发出的细微涟漪声,也喜欢柳树随风轻摇时的沙沙声响,及那拂面而过的柳叶香。
这是喜欢吧?
不讨厌便是喜欢吧?
那么,讨厌又该是何种情绪?
如同那天被男人捏住肩臂时那种喘不过气的痛,所以会想逃开?
脑袋里转的问题,是她从未思索过的。
和家人一样,从没离开过华胥国的她,其实不需要太为难自己的心。
——黑啸天施法了!黑啸天施法了!
——黑啸天施法了!黑啸天施法了!
睡卧于绿柳间的秋枫儿蹙著蛾眉,轻摇著螓首,挂著雪白玉镯的纤手掩住耳朵,薄唇微抿著,带著几分少见的娇嗔。
真吵!她不想听那些话。
黑啸天是巫咸国有始以来法力最高超的巫魔又如何?他对谁施法又与她何干?鸟禽们何须惊惶?
这些鸟禽们在华胥国住了这么久了,怎么一点都不像华胥国的鸟?
在一阵吱啾嘈杂中,秋枫儿仍然昏沉沉地陷入半睡眠状态中。她向来不是贪睡重眠的人,可是意识的涣散却由不得她控制——
仿若有谁正强势地在呼唤她一般。
她清楚地感受到鸟叫虫鸣声从耳边顿然消失,死寂黯黑取代了午后橘红的余晖,她进入了一场诡异的梦境……
周遭的安静并不正常,连呼吸都显得过分生气勃勃的安静——不可能正常。
阗黑让人看不清前方,心中却不得不提防著四面八方随时可能窜出的噬人妖兽。
是梦吗?在她意识仍清醒时,就开始作梦?
秋枫儿感到土地上的瘴疠湿气正渗入她的丝鞋,钻透她的肌肤。
并没打算快步走,身后的风却催促地推著她的背。她停下住脚步,只能被迫向前。
“啊!”
掏心挖肺的狂吼声,让秋枫儿专注了心神。
是那个男人。
秋枫儿手腕上的白玉镯忽而冒出阵阵冷意。莹白的镯色,居然在黑暗中亮出一层冷白的光。
白玉的脸颊才低头瞧著镯子,身后的怪风已然卷著她往男人的叫声推进。
“滚开!”
暴戾的叫声朝著她的脸面直劈而来,秋枫儿眨了两下眼,倒也没啥受到惊吓。
一阵闪电,她再度见到了他——
沐在青色妖光之中,他的粗犷五官更形张狂歪曲!而肩上胸前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体肤的他,躯体全然紧绷的骇人气势,竟连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冷哆嗦。
莫腾静止所有挣扎,双眼发直地瞪著她,那深邃的眼闪过太多情绪——
只是她不懂。
秋枫儿停伫在他面前,那些侵蚀他身躯的恶物啸地消失无踪。
“你来做什么?滚!”
他嚣怒地狂喊,额上豆大的汗流下,刺痛著他的眼。
她没回答,心窝上陡地钻入一股子的刺痛。
“嘲笑我啊!一个男人生不如死的丑态很有趣吧!”莫腾鹰爪般的手指眼见就要扣上她的肩。
秋枫儿的脚步踉跄了下,正巧避开他的攻击——此时太剧烈的心痛,让她整个人缩成一团。
他的声音伴著血滴走到她面前,每一步都让她全身的疼痛加剧万倍。
她倒抽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抬眼看著他——
血肉模糊的他每走一步,她的痛苦就随之起伏加剧。
她重喘了一口气,乍然惊觉到自己所受的痛正是他的皮肉之苦。
“怕了吗?这些鬼妖们用嘴用牙咬出挖出的血洞好看吗?”他讥讽她看似胆怯如鼠的姿态。
她柔弱地轻摇螓首,清幽的眼泌著水光望著他。
痛!她无法呼吸了。
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向只能藉由万物来感应他人的情绪,为什么这男子所受的椎心之痛,竟会直接传到她身上?因为时节已定到感应力最强的秋天吗?
但,从前不曾如此啊!
“你搞什么鬼!”
莫腾瞪著她原就雪白的脸颊,渐褪成死灰的白。
他摇撼著她的肩,想扯去她装模作样的面具,偾张的臂膀却不慎扯裂了一道血流不止的伤口。
“啊!”她低呼出声,整个人终于不支倒地。
她想说话,却只能捂著胸口尽量平息四肢百骸的痛。
华胥国居民正是因为心脏不好,因此数数代代皆嫺习于不让情绪有太多的大起大落,以求生命的自保。
“他们不是很怕你吗?”莫腾看好戏似的矗立在她蜷曲的姿态前,冷笑睨著她。
她才一倒下,周遭的小鬼小妖们便虎视眈眈地打算拿她当下一个目标。他倒要看看她有多大能耐,能让妖魔不凌虐她!
秋枫儿紧揪著胸口的衣服,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与那班鬼妖面面相觑。
莫腾预期中的好戏并没有先在她身上发生,因为尖爪的鬼怪首先飞扑上前撕烂他的血肉。
他拔开一只小鬼,更多的鬼却又火窜而上,既凶又猛的鬼牙,一口一口地咬著他的胳膊。
他,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胳膊被剥皮抽筋。
他大叫一声后,在鬼怪们嚣笑之时倒卧在她的身边。
秋枫儿跟著浑身一颤,双臂虽紧环著自己,却无法阻止骨子里无边际的冷与不断袭来的痛苦。
死亡原来伴随著这样剧烈的苦,无怪乎华胥的人要少情少欲以求养生长寿。
她脚边匍匐前进的红眼小鬼们趁著她气衰无力时,扯上她的裙摆,见她无力反抗,小鬼们噬血的眼睛火热地冒出兴奋的光。
秋枫儿拂去额上潸潸的汗珠,目光正巧迎上男子变形的枯槁脸庞。
“你不是不怕他们吗?使出你的本领啊!”他用尽气力朝她叫道。
“我是因为你才……”啊!她有法子了。
发抖的纤手,从腰间掏出指甲片般大小的莹白药丸,一股清香之气随之而生,那些小鬼们警备地弹跳到一步之外。
秋枫儿忍著全身那仿若被鞭打过数千回的火烈之痛,拖动著自己的身子移到他身边,小手覆住他的唇。
他不信任的眼敌视地看著她——她想做什么?
“吞下。”她低语道。他不痛苦,她就不会犯心疾。
莫腾重重咬住她的手指,她的指尖被噬出了几颗血珠。
她痛呼一声,甚少有表情的脸庞拧成一团。想抽回手指,偏他又不肯松口。
“吃药。”她认真地说道,只想他快松口,因而没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莫腾鸷猛的瞳阴沉地盯著她,从她渐有血色的唇,到她那双较常人清浅的眸。
那眼,是深琥珀的颜色、上好蜂蜜的色泽。
他缓缓松开口,任由她把药丸送入他唇间。想害人就不会有那样一双明亮的眼。
他一仰头,让药丸顺著喉头咽下,神奇的事就在一眨眼间发生——
丹药甫滑入腹内,他体内的躁郁之气随之平息,伤口虽仍隐约抽痛,却不再生不如死。
重要的是,那些攀扯在他身上的小鬼霎时全都逃窜去也。
秋枫儿抚著胸口,回复了平素的心跳——只要她身子无事,那些鬼魔当然不敢犯上有著些许仙骨的她。
自然也就不敢沾惹她身边的男子。
“你果然是上天派来救我的。”莫腾嗄声的低吼直逼到她的睑前。
她侧过头,没习惯让人靠得太近。
“不许你摆出一张死人脸!”他坏脾气地命令,用他沾了血的碎衣笨拙地想擦拭她额上的细汗。
她乌亮的直发披泄在如玉的面颊边,衬得一双眸子水汪汪地迷人。
不过,这水眸无论是看著他脸上的激动,或者是看著那些几步外跳脚的三头六臂,都是一样的神情。
秋枫儿只知道自己的心口不再发疼,才是最重要的事。
“看著我!”莫腾在她耳边大吼,激动的手掌狂乱地摇撼她的肩。
她拧起两道柳眉,因为手腕上的玉镯正冒出极大的白光。
莫腾见状,心一惊,猛扯过她的身子入他怀里。
“我不会让你走的!”
他重重地将她的身子箝入胸膛,却无法阻止白色烈光从她的足尖蔓延到她的全身。
——黑啸天施法了!
——黑啸天施法了!
当鸟禽的声音再度进入到她的耳间时,秋枫儿知道自己的元神正在华胥国及男人的心跳间徘徊。
黑啸天的巫法施行到她身上了吗?她猜测。
“不!”
男人的大吼声,让她分神看了一眼——因而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形正在变淡,而那道白光正变成一涡一涡的足下风。
“不许消失!”
他捧住她的脸,手背的血才沾上她的唇,为她的苍白带来一抹颜色,她纤弱的身子却已在瞬间被飓风卷离他的怀抱。
“啊。”秋枫儿闷哼一声。
悍然的飓风才将她卷回华胥国的柳树间,马上又狂暴地将她扫入另一个漩涡急流之中——
她会被黑啸天的飓风带到哪里……
“回来!”
莫腾忿然起身,粗大的掌捕捉不到她的身影,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她在空中淡淡淡去……
她走了,再度消失在他的身边……
“啊!”
小鬼在她消失时,即刻吞咬上他的血肉,他重咬住自己的唇,忍痛不喊出声——因为不想分神而少看她的影子一眼。
他会找到她——天涯海角!
他会把这些吃肉喝血的怪物全丢入锻造的火炉中,让他们也尝尝水深火热的苦!
只要有她在身边,他相信他将会离苦得乐!
只要找到她!
第二章
“废物一个!滚出去!”
粗暴斥喝的男声从石板屋内吓出一名瘦小的画师。胆小如鼠的画师正抱著书具火窜而逃。
“搞什么鬼!没见著人就要我凭著那几句不清不楚的描述画出一个天仙美女。什么飘逸清灵!什么不染俗尘!我看是他在作春秋大梦!”
画师摇头晃脑地嘟嚷一番,一双如豆小眼偷偷瞄了石板屋一眼,方又嘀咕道:
“若真有那种白衣仙子,只怕也被那个野兽男人吓走了!没事长那么高壮是打算顶天不成?还生了那张虎豹恶神似的凶脸,女人不吓跑才有鬼哩!”嗤嗤乱笑一通。
“门口哪个不怕死的还在鬼叫!”
一阵戾气吼声吓得画师一阵乱颤乱抖,整个人一分神便跌撞到柳树堆里。
见鬼了——人怪!连屋子边的柳树都大得吓人!
画师手脚并用地挣扎出柳树的羁绊,偏等他站稳之后,却发觉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对。门内那张被恶巨人咒骂了千百次的画作,可是他这辈子最出色的一张哪!
且,银子还没拿哪……
石板屋厚重的门板吱地一声打开,画师细瘦的身量抖得比风中绿柳还摇曳生姿。
“这是咱爷赏给你的。”
画师掀开豆子眼,定神一瞧——柳丝丝姑娘正温柔地朝他微笑。
五锭银子摆在石头上。五锭银子耶!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画师眼睛放出光亮,连忙打躬作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