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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陈兵谭敏孝顺。有两位老人在分家这种事上有数次经历,这时感叹:“家庭各不相同啊,想我们为别人分家,为争家产土地吵得面红耳赤的,或者兄弟间都不愿养老人而要大打出手。”
陈兵独自立在窗前,看着窗外夜色,有一片朦胧的星光。钱钟书说窗是房屋的眼睛,陈兵透过这眼睛便可饱享夜色,但他思绪不佳,点燃一支烟抽吸着。妻儿睡得正酣,他却难以入眠,总想着婚后的生活与这几日的变故,转眼间与亲生父母竟成了两家人,这该是做儿子的悲哀,也该是做父母的悲哀。家是分了,他可以当家作主了,从此肩上压了房梁上的瓦片。陈兵反反复复的思索,觉得自己或许难以承受这样的压力。他才十###岁呀——十九岁的少天灵还因走了错路而辜负着父母的深情,二十岁的陈晓飞还抓着父母的血汗钱发他的恼骚,二十岁的王军还在省城里逍遥。可是他却在为妻儿作想,为家庭分忧。他常常埋怨命运为什么对他施加这许多压力,可命运其实掌握在他的手中。他之前与陈晓飞一样有着雄心壮志,有的是对流俗遗风的憎恶;他曾经也不愿过早结婚,可是为何走到这条路上来了呢?他想,是陈晓友和李清,他想到这里,恨起自己的怯弱,何以竟时常在命运的面前低头,何以不有一颗陈晓飞那样的反叛的心。可他更恨的还是别人,逼迫他走到这条路上来的人,或者还有别的人。他第一次想了一个问题,他爱谭敏吗?不爱,这只是命运生硬地将他们两个拉扯到一起组成了一个家庭,他们之间毫无爱情可言。
明天——明天又该怎样?明天一早陈兵起床来,如往常一般与父母问好,在大家吞吐的问话中,他觉得这个家庭——或者两个家庭——的人与人之间无形中修筑了一道墙壁,坚韧的。他黯然伤悲,造成这一切的是什么,他又想,是陈晓友和李清,有一片淡淡的仇恨掠过他的眼神传达出来,接着他的嘴角露出一抹阴毒的笑意。
早已是稻子的撒种时节,天空刚下了些须小雨,村民们便已赶出牛来翻秧田,四处是欢歌笑语声,牛儿在嗷嗷的叫唤,与半空的风声和渠内的水声,组合为一支乐曲。这一片天地,便宛如一张硕大的田园佳画;陶渊明写得那么多田园诗,也未必就见过如此欢快热闹的景象。众村民看着大股的流水,也早忘记了修水渠前发生的不快,他们本质里的淳朴,使他们见着光明的时候不会想起黑暗,由此可推,见到黑暗的时候就不再相信有光明——这是他们偏激的一面。
于是骤然间村民们对童韦凤肃然起敬,并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感激来,把她为做村长而使用的手段当作是为黄缪村寨的奉献,把她的揩油当作是黄缪村寨对她的奉献。童韦凤走在路上能常闻问好之语,这倒是未曾有过的。她感到风光无比,边走路还要边哼几首老歌,只觉天下惟我童韦凤快乐。然而撞了陈玲,心中又有说不出的滋味,瞬而愤怒,瞬而羞耻,瞬而不屑,瞬而嫉恨。于是便是瞪几眼跺跺脚以显威风绝尘而去了。
陈玲站在自己家的田边,看着田里干裂的口子,紧皱眉头,自己也不知所思所想,只是奔在小沟边来,看定沟里哗哗流淌的水,溅起一朵朵小水花。她心里的自私分子使她又急又气,只恨童韦凤要带头修好了水渠,否则若是水小的话,家家的田都还裂着口子,她便不用焦心到这个地步。想时,越发心乱如麻,她心里总是有一些幻觉,以为她家的田已经翻出了,被水淹住好比一潭小湖泊,但当她欣喜的去看,却仍然是那纵横交错的大裂口。陈玲顺着沟道来回徘徊了三次,停下来将松散的头发拧紧了,又躬身将上下都是补丁的裤腿挽至膝盖,学着男子一般的样,然后发了一会儿呆,又自顾叹了一会儿气。
这时一位妇人扛着锄头朝沟边走来,老远就叫起“陈玲”二字,陈玲抬眼去看,却是彭礼会,她苦笑问道:“二嫂,今日翻田了吗?”彭礼会笑道:“我那块到是翻出来了,今日是帮陈兵翻,我来帮他守些水去。”陈玲嫉妒道:“今年的水到有得放了,这么大股,要不了多会,那田里就淹得明晃晃的了。”彭礼会笑道:“说的也是,往年都尿大的一股水,到这翻田的时节啊,争水比争米饭还紧,沟途近的还占些便宜,远的,那水只够浸沟,哪还谈翻田呢。真得感谢政府的款子啊!”陈玲道:“是哩,是哩。”又叹息:“今年可要家家吃白米饭,独我家喝黄面汤哩。”彭礼会顿住,遥遥看了一眼陈玲家那张着裂口的田,因问:“那田还未找到人翻么?”陈玲连连诉苦道:“哎哟,哎哟,我一个妇人,上要照顾母亲,下要养着四五个孩子,还哪能翻出田来哟。”彭礼会道:“也是,再说翻田也不是女人们做的事。”说罢在田埂上坐下来,陈玲也坐下,两人又谈些家常闲话,彭礼会便扛了锄头顺渠下去了。陈玲仍在田边站了一会回家来,叫上小珊子一起上山挖地,其余那三个女孩因为还小,到是让他们玩泥去。晚上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陈玲与陈老太都就着饭菜唉声叹气,四个女孩忙忙慌慌的吃出稀哩呼噜的声音来。陈玲心烦,骂了一句:“你这短命鬼些,饿死了你们更好,不会吃慢点。”陈老太也心烦,亦骂:“小丫杈些怕饿的话明日也如你姐姐一样上山挖地去。”三个女孩儿尚不知道挖地之苦,误以为如办哥哥儿一般的有趣,都争着要去,老太太大呵道:“都去,都去。锄头把你们压死了就好。”女孩儿们乐得忘记了吃饭,又争着问小珊子挖地是否有趣,小珊子只是摇头,他们不信,硬是来抓住姐姐要听过清楚,不料小珊子哎哟一声,女孩儿们吓得缩回了手。
“怎么了?”陈老太和陈玲同时问。
“我的手好痛。”小珊子噙着泪花儿说。老太太忙抓过外孙女的手来,看见她的满手的血泡,有两个已破了口,往外流着血水,一时心痛难忍,哽咽道:“咋的,弄成这样,唉,好孩子,好好的一双手,弄成这样,明日万不可再去挖地了,外婆去挖,你在家帮外婆做饭,好么?”小珊子动了动嘴唇,说:“我不会做。” 老太太说:“外婆教你。”小珊子便点点头,陈玲叹息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也忙抓过女儿的手,流下一汪辛酸泪水,因又扭头骂道:“你几个短命鬼见了你姐姐的伤了吧,你们还去挖地罢……”女孩儿们见了姐姐手上的伤,这下不敢吱声,又自顾唏哩呼噜的吃饭去了。陈老太搂着小珊子,看着桌上的淡汤淡水,轻声说:“珊子,快吃饭,呆会外婆煮个鸡蛋给你吃。”其余三个女孩听见,抬起头来都要吃鸡蛋,被老太太和陈玲吼骂了一顿,才不吱声了。
夜色下,惟有小村里有一片昏暗的灯光,有虫鸣杂和着夜风的声音,也有许多户人家传出来欢笑声,或是电视里发出声音来,在四野里回响。
陈老太突然道:“嗳,小玲,这秧田——请人来帮忙罢——”陈玲黯然说:“可是,妈,有谁呢,人家都在忙自己的,谁愿来帮我们?我们又拿不出钱来请人,不然陈林华他们都是专门帮别人打田翻地的。”陈老太试问:“不知道陈林周可在家……”说到半途早被陈玲打断了,说:“妈哟,你是在说晓飞家吗,人家大哥一直在城里做事,自己家的田还是用钱请陈林华翻——”老太太略略沉吟了一会,说:“那——叫陈兵来帮帮忙罢。”陈玲连连叹息道:“唉,唉,人家刚分了家,人手少,自己可能还忙不过来呢。我们怎好去麻烦他呢?”老太太又沉默了一会,最后似定了决心说:“不如就请吕家龙吧,那晚他不是叫咱们有事叫他来帮忙吗?”陈玲越发不耐烦道:“你怎么想得起说这话,李湖才可是因为打了人家的儿子才去坐牢的,别见人家嘴上说得好,心里记恨着哩,我们还去求人家,难道真的要丢了这老脸不要么?”陈老太便莫名其妙的发火了。“那咋办,米饭也不吃了,明日就去把它挖了种地算了,反正这个家是已经不成样子的,还在乎这块田吗?”说到伤心处,她暗下垂泪,陈玲不再说话,收拾了碗筷去灶房里洗。洗罢后母女二人又坐在堂屋里长吁短吁,陈玲提议去姐夫家或者妹夫家请一个来帮一下忙,两人才得到一点共识。突然觉得屋里满是闷热,遂搬了凳子到院子里纳凉,又断断续续地叙述了一番苦楚,突然院子外有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啊呀,大奶二姨都在家。”
这声音虽力求叫得洪亮,却也难脱稚气,陈老太母女同时抬起头来,只见陈兵且笑且说的走进来,头发蓬乱,还带着泥水干涸的痕迹;他面如铜钟,显出青黑之色,双袖挽到膀下,露两只结实的手臂;脚上是一双拖鞋,十个脚指甲中淤积着若干年以前的污物。
陈老太母女忙将陈兵让进屋里,找了水烟筒来,先拉了一会家常,陈兵呼噜噜地抽了几口便问:“二姨,你们的秧田可曾翻了?”陈玲叹道:“翻什么呢,你妈今日也看见了,都张着裂口呢。我们没牛,即使借了牛也没个男人在家,哎哟,就你大奶和我呀,怕是要挖来当地种哦。”又问:“你家的到翻出来了?”陈兵道:“今日翻出来了。”于是陈玲诉苦,说你们就可好了,而我们,却因你姑爹……所以……陈老太也连连叹息了。
陈兵说:“你们不要难过了,俗话说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你们尽管说了,看看我能的都会尽力帮忙的。我明后天没事,你们借头耕牛来,我帮你们翻田去。本是想在天黑以前就来与你们说了好叫你们去找牛,无奈我去砍了几根竹子……”未及说完,陈老太母女都佯装过意不去道:“哎呀,这怎能行,你们都分家了,阿敏须看顾孩子,你一个人干活,忙你的还困难……”陈兵打断道:“这是什么话,人说不定会一辈子都风风光光的而不求人,我们以后也有求你们帮忙的。”陈玲说:“那你们自己的活——”陈老太故意咳嗽了几声将陈玲的话打断,笑了几个哈哈道:“阿兵呀,那大奶就先谢谢你了,我现在就借牛去。”说着起身来,陈兵也起身告辞,二人一同出屋来,就着手电筒的光谈论。陈老太问陈兵分了家后生活是否还如往常,陈兵说家是分了,但父母随时都在帮他们干活看孩子,因而都如往常了,陈老太便赞道:“好勒,这种家庭才算幸福美满,说句实话,你大奶我活到六七十岁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们这样的好家庭呢。老的为着小的,小的孝顺老的,还不连成一心。”陈兵叹道:“天下父母哪有不想着子女的,我觉得分家这种事,实在是……怎么说呢?我爸妈把我抚养大,即使是在分家后也还如先前一般照顾我,我就是用生命也难以还清这深恩,却还要分什么家,唉,我是悔之不及呢。”陈老太道:“一代强过一代呢,你小小年纪能自己当家已属不易,还有这么好的心更是不易呢。如今的人,有几个不是一长大便一脚踢开了老的呢?”说罢笑了,陈兵受了夸,也笑了,然而便与陈老太分了路,自回家来。陈老太亦自去借得了牛,喜滋滋的回家了。
陈玲久久伫立在院里,听着邻里的欢笑,一时仿佛身在梦里似的想起许多事。心里越发悲痛,面颊尽湿。他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