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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向夏言拱起双手:“恩公在此,惟中不敢造次!”
夏言微微一笑:“题个店名,并非什么大事,用不着小题大做!”
严嵩猜不透夏言是放不下架子为小店题字,还是另有原因,他只好随掌柜的走到铺上纸的桌子前,对夏言说:“那,我就班门弄斧了!”
夏言也来到桌前,对严嵩说:“每次我去西苑,一看你题的字,还真的受用!”
“大人过奖了……”严嵩提笔在手,在砚中饱蘸浓墨,看了一眼整张的宣纸,一挥毫,六必居三个楷书大字跃然纸上。
夏言看着严嵩写的字,默默不语。严嵩的字写得确实好,不仅端庄遒劲,还力透纸背,写出了字的神韵。
掌柜的发出一声惊呼,兴奋得连连叫好,说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字,马上吩咐小二去叫做匾额的人来,将这三个字做成镏金的大字,嵌在黑底金边的招牌上。
严嵩换用小笔,在题字的左下方,正欲写下他的名字,蓦然看见夏言脸上隐隐有不快之色,便扔下笔,对夏言恭敬的说:“惟中献丑了!”夏言并不看他,眼里呈现出复杂的眼神。严嵩猛省,尽管题字一事是由夏言挑起,并刻意要他提笔,然而,夏言毕竟是三甲出身的当朝首辅,自己在他面前舞文弄墨,未必过于张扬了。严嵩背上一阵发凉,突然有如履薄冰之感……
严嵩与夏言一直饮到日落西山,其间,严嵩始终不敢造次,夏言笑,他陪着笑;若夏言不动杯筷,他就将双手放在膝上;夏言谈笑风生,他做出洗耳恭听之状,听他肆意抨击时政,指点江山。夏言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自然而然现出的严,严嵩有高山仰止之感。应和了朝野中“不睹费宏,不知相大;不见夏言,不知相尊”之说。
天边露出火红的晚霞,夏言才意犹未尽的起身,他的随从往桌上扔下几两散碎银子。掌柜的赶紧提着两个食盒上来,里面装着精选的上等卤牛肉、新鲜的酱菜,还有一坛好酒。严嵩想到太虚宫去看老友陶仲文,自从皇上把陶元吉召进宫后,陶仲文就接了太虚宫道长一职。他就叫掌柜的将给他的食盒送到京城驿馆,再恭敬的将夏言送下楼,扶着他上了暖轿,望着远去的轿子,他才轻松的吁了一口气。
第十四章 皇恩浩荡(1)
严嵩激动了:“果真是他?”
陶仲文羡慕的说:“我入道数十年,也无缘见天师一面,官人却与天师在青城不期而遇,说明官人与天师有缘……敢问官人,你求天师何事?”
“这次由夏大人推荐,我奉皇命入京,不知前途如何,请他指点迷津。”
“天师怎样说的?”
“说我有二十年的富贵,位极人臣……”
“我明白了!……”陶仲文两眼闪着光。
严嵩不知道他明白的是什么,是天师后面说的话,还是那四句谒语。陶仲文不言,他也不好问。
“请问官人,你与天师,仅此而已?”
严嵩想了想,索性以实相告,将天师在金碗中向他指点古往今来,他向天师索要金碗一事全部告诉了陶道长。陶仲文听了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前不久宫中丢失金碗一事是张天师所为。嘉靖皇帝至今仍在令锦衣卫严查,偷盗宫中禁器,是要株连九族的。陶仲文早就听说那只金碗是道祖的法器,后来失散在民间,为何到了嘉靖生父兴献王手里,他就不得而知了。至于张天师为什么亲到宫中取碗,得碗后又轻易的赠给严嵩,他更搞不懂了。
陶仲文借饮茶之机,思索着其中的玄妙,张天师的所作所为仍然悟之不透。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张天师暗中在助严嵩。联想到当今首辅夏言,其人实在是不敢恭维,他对北边俺答的侵犯毫无办法,沿海倭寇猖厥,他也治理乏术,只知把持朝纲,大肆敛财,在朝野广植党羽。莫非张天师意欲让严嵩取而代之?位极人臣之说,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首辅;还有二十年的富贵,那就是说严嵩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严大官人,张天师果然将金碗赠送给你?”
“鄙人不敢胡言乱语,确实在我手中!”
“我信官人所言……他就没有别的话讲?”
严嵩在讨要那只金碗时,道长曾对他说,金碗到了凡人手里,只是一只普通的金碗,还说二十年后,他将手捧这只金碗沿街要饭……严嵩把这件事隐了,没有告诉陶仲文。
“道长,天师说二十年后我用不着这只金碗时,他会来找我。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陶仲文疑惑的摇摇头,又似信非信的点点头:“也好,官人,那只金碗,千万不要让外人看见,否则,有杀身之祸!”
严嵩不解,他看着陶仲文:“此话怎讲?”
“听贫道一言,好好收藏这只金碗,我只能点到为止……至于夏言夏大人,对于你来说,是成亦肖何败亦肖何,官人要好自为之!”
“道长所言极是……今日他对我说,已在皇上那儿举荐我为户部尚书,要我做他的助手,协助他处置朝中大事。饮酒把盏之间,我已感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陶仲文安慰严嵩:“吉人自有天相,官人不必自寻烦恼。既然天师肯现身见你,他一定会在暗中助你!”
严嵩感到欣慰,他诚恳的向陶仲文讨教:“请问道长,我在这危机四伏之地,如何才能洁身自保,左右逢源?”
陶仲文捋着稀疏的胡子,侃侃而言:“老子讲的‘无为而治’,道家奉为经典。无为并非不为,是无为中有所为,在有所为中遵循不为之法则。老子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就是说人受大地承载之恩,理应效法大地;地受天之覆盖,须尊崇天之法则运行;天为道所生,应循道之法而演绎;道身为万物之本,本性无为,演绎变化周而复始,自然而然。因而,道回归为自然无为的自性……”
严嵩频频点头,老子在《道德经》中讲的这段话,他曾看过无数遍,与人论道时只能泛泛而谈。听了陶仲文这么一讲,他如同茅塞顿开。
陶仲文见严嵩悟性极好,索性再往下讲:“老子说:‘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也就是说:深知什么是雄强,却安守雌柔的地位,甘愿做天下的溪涧,永恒的德性就不会离失,回复到婴儿般单纯的状态。深知什么是明亮,却安于暗昧的地位,甘愿做天下的模式,永恒的德行不相差失,恢复到不可穷极的真理。深知什么是荣耀,却安守卑辱的地位,甘愿做天下的川谷,永恒的德性才得以充足,回复到自然本初的素朴纯真状态。归结为一句话:知白守黑,道法自然。也就是万变不离其宗,以不变应万变。”
严嵩以手击掌,连声叫好:“道长一席话,我胜读十年书!”
陶仲文微微一笑:“我看官人需知白守黑,道法自然,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否则,你将寸步难行!”
严嵩告别陶仲文,出了太虚宫,一扫压在心里的阴霾,兴致勃勃的回到驿馆。正好公孙子兰与柳湘如游玩归来,严嵩把二人叫进房中,打开六必居老板派人送来的食盒,将那酱菜、牛肉、好酒全部取出放在桌子上。柳湘如一闻到扑鼻的香气,抓起一块牛肉就往嘴里寒,不等严嵩把倒好的酒放在桌子上,从他手里接过酒碗就往嘴边送。他喝了一大口,向严嵩惊呼道:“大人,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好吃的牛肉,这么好喝的美酒?”
严嵩笑吟吟的问柳湘如:“你猜猜?”
柳湘如想也不想:“我猜不出!”
严嵩转向公孙子兰:“你也猜猜!”
公孙子兰试着问道:“大人遇到了故旧,为友人所赠?”
严嵩叫二人落座,他也在上首坐下:“你猜对了一半!这酒、菜、肉,确实因托了友人之福为他人所送。”
柳湘如边吃边喝边问:“大人,那友人是谁,送酒菜肉的人又是谁?”
严嵩不无得意的说:“那友人嘛,是当朝首辅夏言夏大人,送酒菜肉的是六必居的掌柜!”
“啊,当朝首辅是你的友人?”柳湘如惊讶得停止咀嚼,怔怔的看着严嵩。
公孙子兰心里一下亮了,严嵩若向夏言求情,他父亲的冤案有澄清的希望了。他双手捧起一碗酒:“大人,这杯酒,我替我爹敬你!”
严嵩心里咯噔响了一下,这才想起他答应了公孙子兰的事:“子兰,此事需从长计议,一旦有机会,我自会处置……”
公孙子兰立即向严嵩跪下:“父亲命在一悬,还望大人援手相助!”。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四章 皇恩浩荡(2)
严嵩从地上扶起公孙子兰:“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失信于你!”严嵩心里已然有了主意:北上安抚进剿蒙古的俺答汗,非三边总督公孙朔莫属;南下东进抗倭,还得起用胡宗宪。若有可能,再将南京兵部佥事赵文华调进京来,此人大的能耐没有,却会用人,扑朔迷离之中敢于决策独断。若能将大明朝这两大心腹之患除去,于国于民于己,善莫大焉!
严嵩打定主意,一遇机会,首先就将公孙朔从死牢中救出来,让他回到河套任上;再启用胡宗宪,让他官复原职,镇守东南沿海。
是夜,严嵩想到很快就会见到嘉靖皇帝,未雨绸缪,还得作些准备。他在临近子夜时分,沐浴净身之后将房门紧锁,焚上一炉好香,口含香草,在取出从蜀中成都府购得的青藤纸之前,在案几上铺上一张雪白的纱巾;再依次放好朱盏、小号的朱笔,从匣子里拿出一张青藤纸放在案前灯下,然后挽好衣袖。他静气凝神,提笔在手,略一思索,一首早已在腹中酝酿好的青词浮上心来。他饱蘸朱墨,提笔一挥而就——揲灵蓍之草以成爻,天数五,地数五,五五二十五数,数生于道,道合元始天尊,尊无二上;截山角羊竹之筒以协律,阳声六,阴声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帝统万年。
严嵩写毕,盖上三炁玉章,以黃紙三寸腰封,用引进状伏裹青詞放入方函,方函两头用三天太上印。当今皇上好青词,这是严嵩向嘉靖进献的第一首青词,他非常慎重的将方函放在贴心的衣袋里,然后才在灯下和衣而卧。
道长陶元吉,自从嘉靖赏赐了他两名江南女子之后,才知人间还有如此春色。也学那皇上不分时间、地点的采阴补阳,因纵欲过度,早已掏空了身子。坐在蒲团上打不起精神,他不仅神情恍惚,甚至口鼻歪斜,鼻涎口水失禁。小童儿见嘉靖在太监的簇拥下进了万寿宫,急忙捅醒在炼丹前快睡着的师傅。陶元吉知道嘉靖来了,赶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口中念念有词。
嘉靖在案前坐下,翻看着夏言刚送来的青词,微微蹙起眉头。夏言这几篇青词,文采不如从前,也毫无新意;嘉靖的记忆特别好,看出其中有一首还是几年前夏言进献过的,今日又改头换面的来个鱼目混珠。他心里不高兴,就厉声的喝问太监,问夏言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