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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望故乡-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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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上课的时候,他肚子痛得厉害,可就是不愿张口说,结果“哇”地一下全吐了出来,还得用两手接着。
  最让他感到害怕,也最不喜欢的,就是课间休息那会儿。那一窝一窝的打斗瞎闹让他看了害怕。但他是个很有自尊心的人,又不能让别人以为他不合群,瞧不起他。很小的时候,伊丽莎就把他的头发留得长长的,早上用手把他的头发卷成一小卷一小卷的,像故事里的小爵爷方特劳埃那样。他为这么一种发型别扭得难受,可是当妈的就是不肯理解他,不管他怎么诉苦、恳求,她只是撅着嘴煞有介事地坐在那儿,决不会把他的头发剪短一点。本、葛罗夫,还有卢克小时候的卷发都被她细心地收藏在一个盒子里。她有时看着尤金一头的长发就会流起眼泪来。在她眼里,这是小儿子幼年期的象征,她割舍不下那段时光,所有人生的别离都会令她伤心感慨。直到后来,他的头发长得又厚又长,都成了隔壁哈里·塔金顿身上虱子的栖息地了,她还是不肯让他剪短。每天两次,她把儿子夹在两腿中间,不管他怎么扭动躲闪,她都坚持用一把硬篦子使劲地篦他的头发。
  他每次都鼓足勇气,颤抖着求她松松手。她总是嗓子里咕哝有声,半开玩笑地跟他说:“哎呀,小宝宝,别那么急着长大呀,你还是我的小宝宝哪。”他忽然发现,母亲这种柔中有硬的性格,叫他总也拗不过她。只有他催得急了,连自己都不耐烦了,她才会有所响应。他又急又气,说不出话来,终于明白甘特为什么有时会那么暴跳如雷了。
  在学校里,他像个被猎人追赶得无路可逃的小动物。有几个学生毫不客气,凭着一种野兽的本能,很快发现他们中间来了一个陌生的人,便肆意欺负他。一到中午下课该吃饭的时候,尤金便得紧攥着那个油渍渍的纸袋冲出教室,往操场跑去。身后一群孩子像疯狗般嚎叫着紧追上来。领头的两三个小子,岁数不小了,头脑却像没开窍似的。他们追上来把他围在中间,祈求地喊道:“金子,看在哥们的分上,看在哥们的分上。”他一边继续往操场深处跑,一边从纸袋里抓出一块大的三明治来朝他们扔去,以此拖延一下时间。孩子们转而围住得到面包的人乱抢,一会工夫就把面包抢碎分光了。吃完手里的,他们又扑过来吼叫着还要,直把他逼到了操场的尽头篱笆墙的一角,弄得他没法,只好把剩下的统统给他们。有时候气急了,他刚给出手,又反过去从那些脏手中夺回来一半,一把塞进嘴里,使劲往下咽。等到那帮小子看他再没什么东西了,也就一窝风似的散掉了。

《天使望故乡》 第八节(6)
这个年龄的尤金对圣诞节的神话心往神驰,甘特也不厌其烦地陪他一块儿。秋末冬初的时候,甘特每天晚上陪他一起,一笔一画地给圣诞老人写信,将自己向往的圣诞礼物一一开出来。然后毕恭毕敬地把信往壁炉熊熊燃烧的火苗上递过去。火苗把信接过去“呼”地一声将它们化成灰烬,送进烟囱里。甘特立刻牵着他跑到窗边,手指着北边阴沉沉的天空,对他说:“快看,上天喽!看到了吗?”
  他看见了。他紧盯着自己的祈求信乘风飞舞,向北极的“玩具世界”飘飞而去,飞到小妖精们的快乐家乡去,同时也听到远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圣诞老人身边的小帮手们欢快的笑声,还有圣诞老人的驯鹿在鹿棚里的嘶鸣声。当然,这些情景甘特也一起听到,一起看到了。
  圣诞节日来临的时候,尤金收到了许多花花绿绿的小礼物。他自己很讨厌有些人说的,要送“有用的礼物”那种话。甘特接二连三给他买了小汽车、小雪橇、小铜鼓、小喇叭,等等。这里面最惹眼的,要算一辆装配了梯子的小救火车了。这个小救火车邻居们见了都挺喜爱的,可后来却成了人见人烦的东西。一连几个月,他没事就把哈里·塔金顿和迈克斯·埃塞克叫到一起,蹲在地窖里摆弄这架玩具救火车。他们用铁丝把梯子一节一节连起来,手一拉梯子就整齐有序地倒下来放好了。他们学着真正的消防员那样,正躺在那儿打盹,忽然火警钟声大作,“当啷——当啷——”,他们一骨碌爬起来,把哈里和迈克斯当做两匹马架在车前,尤金赶车,呼啸着冲出后门,火急火燎地闯进邻居家,架起梯子,打开窗户,争先进去扑灭想象中的大火。大功告成,他们便胜利凯旋,全不顾背后邻里主妇们的尖声诅咒。
  接连几个月,几个孩子就这么模仿着小城真正的救火队的样子,生活在自己创造的各种情景里。他们尤其佩服救火队副队长简那德,他对自己的职守十分热心。他们见到过他—听到火警钟声,就立刻跳起身,不顾一切地冲出甘特的铺子,丢下靠窗桌子上堆着的那些钟表零件,跑到救火站,此时庞大的救火车也正疾驶而出,向广场飞速开去。这些消防员们最爱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威风。一个个头戴钢盔,威风凛凛,手攀着车帮,另一手互相牵着,像玩空中绝活一般。此时恰好这位瑞士大汉及时赶到,他舍命向车上一跳,另一人刚好把他抓住,踏上了飞驰的救火车。三个人就像空中搭宝塔一样,凌空掠过。看得旁边的人只觉得背上像浇了凉水,惊得说不出话来。
  有时候,透过呼呼的晚风传过来的救火的钟声,他心头就觉得有个小鬼在怦怦乱跳,将他带离地面,独自一人登临高处,眺望沧海大地。他看到下面黑莽莽的林海、田野,目光掠过松林和房屋,挟着各家的炉火灰烬,卷着暴风向已被烧得无可挽救的断墙上冲击。他看见人们被烧得胡乱逃窜,自己却在这里咯咯怪笑,同时发出可怕的叫声,呼唤风再刮猛些。
  也许他掌握了暗夜里的一切妖魔鬼怪呼风唤雨的本事,幽灵般在风雨中透过一家家的窗户窥探里面温馨的生活,然后转眼间给他们带来无法言说的恐怖。也许他就是人身肉长的,只不过内心里藏着一个超凡出世、极端邪恶的魔鬼,趴在暴风雨中一所孤寂的小屋外,偷眼打量着屋内的女人或是一个自己的仇人。他正在暗自庆幸隐身有术,有一双夜视眼时,忽觉得有人碰了一下肩膀,猛回头,正与青面獠牙的死亡之神迎个正着——这真叫做,鬼中还有鬼,怪中还有怪。

《天使望故乡》 第八节(7)
是的,还有一个睡美人的世界,在漆黑的夜里闪烁。当狂风摇撼着小屋的时候,他便从世界的另一端来到了芬芳的*旁边。他在内心的黑暗里摸索着那些奇妙莫测的身体。可是在学校里,他碰上了指点欲望的导师——就是那些从双日城来的、长发盖脸的小子们。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给这些年纪小些的、更老实些的孩子们的心里很大刺激。因为双日那地方是个深受山区人生活影响的地区,那儿的孩子夜晚常胡闹,逢着“鬼节”,他们就要跑来跟别的帮伙干仗,用石头敲碎人家的脑壳。
  那里面有一个男孩叫奥托·克劳斯,鼻孔朝天,满脸长毛,浓眉大眼,是个德意志人。他瘦长的腿,跑得很快,嗓门沙哑,笑起来最最粗野,就是他领着尤金见识了欲望之园的妙境。学校里有个女孩叫蓓茜·本斯,她长得一头黑发,高高个子,13岁的年纪,身材却不小。蓓茜为他们充当了模特的角色。奥托14岁,尤金才8岁,两人同在三年级读书。这个德意志男孩就坐在尤金身边,老在书上涂些乌七八糟的脏画,而且把那些丑句子丑画传到过道另一边给蓓茜看。
  那个浪丫头看了做个鬼脸,算是回答,并且轻浮地朝自己线条优美、微微翘起的屁股上拍一下。奥托把这看成是她答应了,乐得咯咯傻笑。
  蓓茜老是在他的脑海里出现。
  上课的时候,他喜欢和奥托互相在地理课本上胡乱画画取乐。在热带土著的插图上添上往下垂的乳房和大大的性器官。他们还在碎纸片上作下流小诗,把老师和校长都编排进去。他们的老师是一个瘦削红脸的老处女,尖锐的眼睛总是盯着你。尤金见到她总要想起一个带着火绒的士兵,那士兵要从三只狗面前通过:一只狗的眼睛像圆碟子;一只狗的眼睛像风车;另一只狗的眼睛像月亮。这个老师叫葛露迪小姐。奥托就用她的名字写了两句下流诗:
  老小姐葛露迪,
  今儿个笑嘻嘻。
  尤金捉弄的是校长。他叫阿姆斯特朗,是个松松垮垮、花花公子型的年轻人。他衣服上总是别着一朵康乃馨,每次鞭打过一个不听话的学生后,他都很文雅地捏起小花,凑到他那敏感的鼻子前闻闻,一边还眯起厚厚的眼皮,一副很欣赏的样子。尤金刚开始尝到创作的甜头,兴致极高,连着写了不少压韵的句子,全是诅咒阿姆斯特朗先生的:他的祖宗八代,他跟葛露迪小姐之间说不清的关系。
  他写诗着了魔,整天就埋头在诗行里挥洒——老是那一套下流的玩意。写完了还不愿意丢掉,一团一团的小纸都塞在书桌里,终于有一天在地理课上被老师逮住了。看见她目光炯炯、气势汹汹的样子,尤金的胆都给吓破了。她收走了夹在课本里的一张纸,下课时又来搜检了他的书桌,将所有的歪诗都拿去看了一遍,然后毫无表情地让他放学后到校长那儿去。
  “这是什么意思啊?你看她这是要干吗呀?”尤金嗓子干哑地悄声问奥托·克劳斯。
  “哎呀,这下子可完了!”奥托·克劳斯粗声傻笑道。
  全班人都在幸灾乐祸,都等着瞧他的热闹。他朝他们看过去,他们都揉着屁股,做出一脸痛苦倒霉的样子。
  他的五脏六腑都难受得厉害。这倒不是怕挨打,他最怕的是当众受体罚,这种恐惧心理他一直就没有摆脱过。那些厚着脸皮毫无所谓的男孩让他羡慕,可他却不打算学他们的样子。他们挨打时大都呼天抢地、死命地叫喊,这样打的份量会轻一些,可是10分钟后就又是满不在乎的一副腔调了。他觉得自己肯定经受不住那个佩着小花的胖子的鞭打。3点,他脸色苍白地走进校长办公室。
  阿姆斯特朗眼睛眯成一条缝,抿着一双薄嘴唇。看到尤金进来,便将握在手中的鞭子挥舞了几下。他身后的办公桌上,平摊着那些压韵的污辱人的歪诗。
  “这些是你写的吗?”他审问道,皱起眉头想把小家伙给吓住。
  “是。”
  校长又在空中挥了一下鞭子。他来看过黛西几次,还在甘特家吃过饭。他记得很清楚。
  “我对你怎么了,小家伙,你这么恨我?”他说着,忽然变了口气,很委屈的样子。
  “没……没有。”尤金说。
  “你以后还干不干了?”他脸色又阴了下来。
  “不……不干了,先生。”尤金回答,声音变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
  “那好,”校长说了声,然后把鞭子一扔,“你可以走了。”
  他一直走到操场上才意识到自己的两腿在动。
  可是,啊,这勇敢者的秋天,唱过的这些歌曲。歌唱丰收的繁忙,美妙的树叶,“今天放半天假”,“高高升上天空”,还有一首跟火车有关的“火车站呼呼地掠过”。美好的时光,欲望之门洞开,烟云中的太阳,枯叶落地的沙沙声。
  “每一粒小雪花的形状都是不一样的。”
  “哎哟,是吗,全都不一样吗,普拉特小姐?”
  “全都不一样,大自然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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