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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看戏回来,赵一普的气还没有散,鼓在一边闷声抽烟。
灵芝小声问公公:“阿玛,文晖信上是咋说的?”
赵一普啪啪拍着信,“咋说?他说小鼻子要来,他不念书了,要回乡组织义勇军抗日!嗬,闲人这么多,用得着他停了学回来抗日吗?他要抗日,我供他念书的钱不就白花了吗?”赵一普一想到抽筋剥皮攒出的钱,心疼得脸上的褶子一抽一抽的。
听说赵文晖来了信,里面说了小鼻子打进来的事,乡亲们都拥到赵家来听信儿,里三层外三层地站在赵家窗外,把赵家围得水泄不通。
男人最爱谈论的就是战争。从甲午战争到日俄战争,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战争像阴雨天一样绵延不绝。为了守家自保,这里民风强悍,勇于*,来了外侮,爷们儿就是一句话:跟他干!德章爷爷年轻时就当过民团会勇,他从乡亲们的喧哗议论里知道了世事,老年人的血突然像年轻人一样快速奔流起来,他出人意料地从炕上跳起来,退后一步,做出拉弓搭箭的姿势没头没脑地说:“文晖做得对!……嘿,你们以为我不会摆弄枪炮吗?我赵德章从来就不白给。光绪甲午年,小鼻子占了江那边的平壤城,完事儿就要过鸭绿江。各村组织民团会勇抗倭,把我也给组上了。咱们开到鸭绿江边,和朝廷派的定边军一道挡着小鼻子。那仗打的呀!两边的人都没少死,石头上都是血呀!老虎都吓得跑长白山上去了!东边道尹张锡銮、知县荣禧,打头儿往上冲,打不过也要打,这叫爷们儿,懂不懂什么叫爷们儿?”
《寂静的鸭绿江》21(2)
窗外的乡亲异口同声地逗德章爷爷:“不懂!”
德章爷爷鼓着腮帮子,愤怒地摇晃着脑袋说:“连这个都不懂?爷们儿就是活着不受窝囊气,刀架脖子不求饶,不但在炕头上会摆弄老娘们儿,下了地还得会摆弄庄稼摆弄世事儿!”
笑声爆响起来。
可是明明好好儿的给皇上当着百姓,国家怎么说破就破了?乡亲们笑过之后又陷入深深的不解和愤怒,七嘴八舌猜测道:“守城的是不是都睡觉去了?要不怎么能叫人家攻破了城门呢?”
有人马上反驳:“也不见得是睡觉,怕是看小牌去了!”
“看小牌之前还喝了小烧,输了钱就在热炕头死醉了!炮响了也听不到,叫人家攻破了城门了!一群白吃饱,耳朵塞了驴毛了!”
站在赵家窗外的乡亲们吵吵嚷嚷,人人都急着发表高见,闭塞孤陋的议论中发泄着国破的愤慨。
小镗锣多病的男人一直双手支着下巴皱着眉头,这时痛苦地说:“叫小鼻子打进来,你们说,这事儿是谁弄的呢?”
白凤吾权威地挥了挥手,说:“谁弄的?谁也没弄!凭咱这么大这么肥个国家,谁不想要?”
“咱这旮他们也想要吗?”
白凤吾断然道:“要!咋不要呢?咱这旮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要不万里长城怎么能在咱这旮开了头儿呢?”
乡亲们一致赞道:“对呀!老叔他说得对!皇上打天下时就来过咱这旮,还在龙屎沟屙过屎呢,要不怎么能叫龙屎沟呢?讲古的说夜个皇上吃多了,就地抹了裤子蹲下了!”
“不光是留下屎,榛柴沟村老佟家的亲戚还给皇上做了妃子呢,养下了康熙帝,咱这旮也算是皇上的一门草鞋亲哩!”
赵一普见乡亲们都到赵家来听信儿,不免洋洋得意,可听着乡亲们的话,所谈所论都不免让人忧愤、丧气,就坐在门槛上发呆了。他仿佛隔墙听音,不真切的扰攘闯入耳鼓,他并不相信小鼻子真的就能打到响水,赵一普惦记的是江边那片漫坡地,今年种的土豆不比往年,个个都有疤,比麻脸儿娘们儿还难看。如果世道太平,他想在漫坡地上端垒一条坝,既挡了水,又可造出一大片良田。
玉多却因为忧心着男人,自打赵文晖来信说要回乡组织义勇军抗日,就泪流不断。赵一普恼火儿媳在这么多人眼前哭,这么不担事儿,就宁愿相信白凤吾的说法,分析局势说:“咱这里山高皇帝远,除了大山就是老林子,小鼻子到这旮干吗?你们放心放心一百个放心!”见玉多还在哭,赵一普不耐烦说:“哭什么?只要我还是他阿玛,他就不敢休你!你也把心放回肚子里,小鼻子他到不了咱响水!”
乡亲们也这样妄想着,痛快地齐声附和:“对呀!小鼻子他到不了响水!到不了!”
可是日本人却真的说来就来了!1932年6月的夜里,日军第二十师团第四越境部队两千余人,在第六飞行联队的掩护下,从朝鲜昌城分三路向县城挺进。第一路越境部队由井平大尉带领一百四十名日军子夜时分渡过鸭绿江,同时第二路、第三路也从不同方向有计划、有部署地渡江向全县各个村镇挺进。一路上见人开枪遇水渡船,蚂蚁一样倔强。日军在挺进县城过程中,遭遇了早几个月自发组织起来的东北民众自卫军的顽强抵抗,日本人攻不进县城,便动用了汽车和飞机。花红峪镇上的人就在日本的侵略战争里第一次见识了汽车和飞机。此后,东北人组织起了义勇军,在莽莽林海和辽阔的土地上,与日本人展开了血腥的鏖战。赵文晖所率的义勇军因为有张学良的武器支援,一时间成为全县有名的抗日武装,和他一道举旗抗日的白承实也成了远近闻名的传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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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22(1)
举旗抗日之前,赵文晖回到了家里。赵一普一听儿子要当义勇军,就心疼供儿子读书花出去的那些钱,爷俩见面只有不停的争吵。赵文晖回家对家里生活做了安排,怕牵连玉多,劝玉多改嫁,怕牵连家里,劝赵一普卖了地,偕家人到关内逃生。赵一普一听要离开响水,又咆哮起来,这家产这土地还有坟茔里的先人,都不能扔下不管,最后爷儿俩的谈话总是不欢而散。玉多更是不肯改嫁,夫妻俩婚后第一次发生了口角。
时局的动荡危急,使赵文晖来不及再细说,只好在临行前把家中的一切托付给了灵芝。
随着日军对义勇军的剿灭行动越来越有章法,形势严酷起来,战斗也更加激烈,赵文晖怕日本人不放过家人,登报与全家脱离了关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玉多受不了忧虑牵心的日子,春去秋来,渐渐相思成疾,干活儿懒懒的,几天不说一句话。灵芝曾替玉多偷偷到山上打听过赵文晖,也借悄悄走亲戚的机会打听义勇军的下落,可是只听说岭上打过仗,小孩子上山捡过一筐子弹壳儿,石头上流着干涸的血迹,却连一个人影儿也见不到。回家告诉玉多,玉多就找到了义勇军和日本人交火的地方,守着流血的石头悄悄哭起来。她开始爱听和她内心一样悲戚的鼓词唱曲儿,自从冬闲时东北大鼓艺人边又红来村子里唱过屯场后,玉多就迷上了边又红。边又红悲悲戚戚的唱腔随着弦声一响,玉多就再也主宰不了自己,着魔地跟着他走了一村又一村,哭了一场又一场。
边又红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说书艺人,他早先在奉天茶社里唱东北大鼓,因为唱得好,名声响亮,被一个军阀请到了公馆里给姨太太们唱。可是他一边唱大鼓,一边顺手牵羊地把人家三个姨太太都给睡了,军阀把他追杀得无处容身,边又红只好远走边地,做了流浪艺人,和瞽目弦师周小辫搭伙。
边又红不但鼓书唱得好,还弹得一手好琴弦。他的手一抚到弦上,弦音就跟他的人一样有了情,留而不滞,疾而不速,翩绵飘逸,如行云流水。他生着一双水汪汪的伤情目,一张鲜艳艳的红嘴唇。开唱之前,他总是先抿一下嘴唇,再把含情的美目四下一撒,薄薄的玫瑰唇才缓缓开启。边又红唱的大鼓书在不同的村子对不同的人,内容都不一样,但大都离不了英雄泪儿女情。他唱英雄泪时嗓音高亢刚健,抒情优美;唱儿女情委婉凄切暗含*。他不在意男人,却最知道什么样的唱词会让女人发痴。每到唱夜场时就暗暗在唱词里加了骚情加了荤腥,一边唱眼风一边像蛾子翅膀一样在姑娘媳妇们的心尖儿上扫着,扫得人心痒难耐啊!这时女人们就入了情,再贞洁的大姑娘和小媳妇也禁不住了,他把她们的心唱软了,颤了,疯了,她们就迷迷瞪瞪地跟了他。边又红唱了一村又一村,每个村子里都有跟他相好的女人,他在她们身上播了种之后,就杳无音信了,边又红走过的地方,村村都有他的孩子,他对这些孩子既不问询,也不抚养。
和边又红相比,他的瞽目弦师周小辫就清寡多了。周小辫又干又瘦,梳着前清时的辫子,走路的姿势像一只熟虾。他因为洁癖,几乎不沾女色。边又红给他弄来了女人,周小辫摸摸索索一阵后并无什么心得,但是却很配合。他和边又红凭着一张不烂的嘴巴和手里的三弦琴,走遍了广袤土地的沟沟岔岔,也睡遍了沟沟岔岔的女人,即使在九一八事变后的残酷年月,他们也在庄稼人的宠爱里过着苟且又滋润的生活。
玉多先是傻傻地跟着边又红走。她追着听边又红的《西厢记》和《王二姐思夫》,听了一遍又一遍,越听越觉得自己就像那个王二姐,丈夫一去不回还,也不知是死是活。听着凄清缠绵的曲调,伤怀着自己的处境,牵念着男人,玉多就哭起来。边又红唱得正入情,眨着一双湿润的眼睛,击鼓打板唱道:
一只孤雁那个往南飞啊,
一阵凄凉一阵悲呀咳咳。
雁飞南北知寒暑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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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22(2)
二哥赶考他永未回……
底下有了抽泣声。边又红已经习惯并享受着观众的这种感动,可是他抬眼看玉多时,摇曳的灯光下,他发现这个女人容颜姣美,很有姿色,不知是哪个村的,边又红发现她已经跟着他们走了多少里地了……散场时,玉多还没有从伤悲里醒转过来,人都*了,她还站在那里发呆。边又红收完了行头,把主家为他准备的一碗荷包蛋端过来,放到玉多眼前的窗台上,闪着多情的眼睛用台词小声问:“小大姐,你是哪个村的?”
玉多一惊,慌乱地擦着眼泪埋着头回答:“响水村的。”她不敢抬头看边又红,只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发现场子里的人都*了,一颗心跳得马上要从耳朵里蹦出来。边又红看玉多的脸红云一样一直红到耳朵,她的耳朵在昏暗的灯下显得很柔软,很好看,正被乌黑的头发覆盖着,就用手去撩了撩玉多的头发。玉多惊愕地躲了一下,可是她的心里随之就伸出了一双热烈的小手,又把自己拉回到边又红身边,并且生出更激烈的渴望,渴望这只男人的手再撩一次她的头发。边又红不说话,只用湿漉漉的目光在她身上盘旋着。玉多胆怯地看了边又红一眼。这一眼正和边又红含情的目光相对,玉多的身子一下就软了,酥麻了,心里生出热烘烘的欲望,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边又红,边又红及时地接住,并紧紧地握住了,边又红的男人气息让玉多眩晕起来。他们好一阵没说话。
后来是边又红说:“小大姐,你和谁一路来的?”
玉多羞涩地抬了抬眼睛,说:“我一个人。”
边又红含笑温和说:“那么远的路,今晚就住下吧!”
玉多心里和自己撕扯了一阵,软弱地抗拒着,说:“不。”
边又红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