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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卓然说,丁院长,从医学的角度看来,每个人都是病人,不过有大有小、有轻有重罢了。封建主义、帝国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统治了我们几千年,老百姓很少有看病的机会,有病不知道,知道了没钱治。我们建设社会主义,解放人民群众,首先就要关注他们的健康,排除埋藏在他们身体内部的“地雷”。
丁范生听了,半天不吭气,好长时间才说,想法不错,再搞一次“排雷”,全民皆兵。
四面八方 第四章(3)
肖卓然欣喜道,这么说丁院长同意了?
丁范生说,同意,可是现在不现实。
肖卓然叹气着说,是啊,眼下条件是不具备,但是我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
有一天早晨出操完毕,舒云舒跑来看汪亦适,红光满面,兴奋地对汪亦适说,亦适,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汪亦适洗着脸,头也不抬地说,我能有什么好消息?做手术成功,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舒云舒说,比做手术成功还要大的好消息。
汪亦适说,你不会说给我介绍女朋友吧?
舒云舒说,比介绍女朋友还要大的好消息。像你这样业务拔尖、品格优良的人,还能缺少女朋友?你的好消息是政治上的。
汪亦适面无表情地说,难道说把我划到起义人员行列了,给我平反了?
舒云舒说,什么起义投诚的,以你现在的声望,你就是俘虏,也无所谓了。
汪亦适停住手,看着舒云舒说,那我就不知道这好消息是什么了,我就是希望能够把我的事情搞清楚,我当初是起义的,不是投诚的,更不是俘虏。
舒云舒说,现在对你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在解放后的表现。那些东西丝毫不影响你的政治待遇。
汪亦适说,不,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在乎政治待遇,我在乎事实。
舒云舒真诚地说,亦适,你怎么不明白啊!有了政治待遇,俘虏也好,投诚也好,起义也好,那都是历史了。入了党,历史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汪亦适正在擦脸的手停住了,把毛巾扔进脸盆里,看着舒云舒问,你是说,组织上要发展我入党?
舒云舒说,是啊,我是第二党小组的组长,组织上分工我当你和程先觉的入党介绍人。
汪亦适问,程先觉也要入党?
舒云舒说,是啊,程先觉已经写了六份入党申请书了,积极向组织靠拢。你虽然没有写入党申请书,但是组织上了解你,你是因为这段时间太忙了,所以丁院长,哦,不,我们医院的党总支书记丁范生同志说,对于汪亦适这样的同志,要有特殊的政策。
汪亦适怔住了,久久地看着舒云舒,眼睛有些潮湿。
舒云舒说,入了党,我们不仅是同志,更是先进组织的一分子,那时候我们有想法、有顾虑、有建议,都可以直接在党的会上提出来,就不会有那么多个人委屈了。
汪亦适半天没有做声,很长时间后才说,不,这个问题我暂时还没有考虑。
舒云舒疑惑自己听错了,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问道,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汪亦适看着东边逐渐洇开的朝霞,吐字清晰地说,这个问题我没有考虑。我觉得我条件还不成熟。
02郑霍山出事的消息,最早是程先觉知道的。
程先觉到行署卫生局报统计,遇上了在医科学校时期的同乡同学方得森,方得森在地方医院工作,也是来报统计的。程先觉夹着公文包满面春风往里进,方得森夹着公文包低着脑袋往外出,面如死灰,神情慌张。程先觉说,那不是方得森吗,急急忙忙地干什么?
方得森见是程先觉,迟疑了一下站住了,鬼鬼祟祟地四处看了一圈说,是程先觉啊,你怎么来了?
程先觉说,奇怪,我怎么不能来?我跟你一样,是来报统计的。
方得森说,老程,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程先觉说,消息多了,革命形势大好,社会主义建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我们荣军医院“清除革命功臣体内隐身炸弹”如火如荼,方圆三百里家喻户晓。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四面八方 第四章(4)
方得森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程先觉说,没有,我听到的都是好消息。
方得森东张西望,然后对程先觉说,你过来,我们到门外小河边说话。
程先觉说,我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跟你扯淡,有话就在这里说。
方得森说,你真的什么消息都没听到?
程先觉见方得森神情异样,也感到问题严重,扶扶眼镜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如丧考妣的?
方得森说,我刚刚才在卫生局听说,俘虏学习班出事了,三名俘虏夺枪潜逃,被打死一名,李开基自杀未遂,已经被关到监狱了。楼炳光和郑霍山被送到公安局审讯了,据说都是叛乱分子。
程先觉吃了一惊,问道,你听谁说的?我们上个月见着他们,管教干部还说,只要表现好就可以从轻发落,为人民服务。
方得森说,现在情况变了,听说国民党特务破坏得厉害,大别山区暗杀了几个新政权的干部,他们还在淮河上游投毒,炸掉了解放军的兵工修理厂。还有国民党地下特务联络原医科学校的师生,准备潜逃到台湾去,已经有不少人上了贼船。不光是俘虏学习班的人受牵连,听说我们这些旧军队、旧政府的留用人员,都要受到审查。动静闹得这么大,你们军队医院消息灵通,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方得森说得活灵活现,程先觉听得毛骨悚然,脸都木了,张口结舌地说,怎么会,怎么会,这不是节外生枝吗,这不是自取灭亡吗?你莫不是听错了?
方得森说,你认识裘法然吧,也是预干队的,原先留在卫生局防疫科当文员,现在你见不到了,听说也受了牵连,被隔离审查了。
程先觉木了半天,稳住神说,如此说来,他们都是上了贼船的才受牵连,我们又没有上贼船,有什么好紧张的?
方得森说,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么一折腾,所有旧军队、旧政权留用人员都要受到怀疑。
程先觉强打精神说,我不怕,我劝你也不要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拿不出我上贼船的证据,他就是怀疑到天上去我也不怕。
程先觉说得慷慨激昂,表面上做出一副自信坦然的样子,但是,同方得森分手之后,他的心里还是压上了一块石头,而且这石头越来越重,以至于后来坐在张科长的办公室,递交“清除革命功臣体内隐身炸弹”统计表的时候,手都有点颤抖。
公事办完,张科长若无其事地问这问那,甚至还问到了医院喂了几头猪,尤其还提到了他和汪亦适是同学,似乎对汪亦适的情况比较感兴趣,对于他同肖卓然和汪亦适是同学这层关系也很感兴趣。张科长原先就是解放军师供给部的,现在也还穿着军装,这个时候的行署卫生局,实际是一个机构两块牌子,它还兼着警备区的卫生处。所以,张科长那些实际上平平常常的家常话,在程先觉此刻的心里,也变得不再平常了,好像句句都是旁敲侧击,句句都暗藏玄机。
程先觉在张科长的办公室里,支支吾吾,疲于应付,不一会儿脑门上就冒汗了。张科长这才发现程先觉的异常,关怀地问,小程,你怎么啦,是不是发烧了,要不要派人带你到机关卫生所看看?
程先觉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说,没关系,我是太热了。
张科长奇怪地说,不会吧,这都秋天了,你看,我都穿上夹衣了。
程先觉说,我是激动的。
张科长更奇怪了,笑问,你激动什么?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四面八方 第四章(5)
程先觉说,我是……因为张科长表扬我们“清除革命功臣体内隐身炸弹”,我感到这是上级对我们的肯定和鼓舞,我们一定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张科长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程先觉的面前,伸手摸摸程先觉的前额说,小程,我看你是真发烧了,还是到机关卫生所看看吧,回荣军医院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程先觉慌不迭地说,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张科长,我已经汇报完了,我走了。
张科长说,我看你精神恍惚,就这样走行吗?
程先觉说,张科长,我是在你这屋里闷的,出了门就好了。
说完,夹起公文包就走,走到门口,想起来没有给张科长敬礼,又转身,人还没有站稳,就摇摇晃晃地给张科长敬了个礼。
程先觉骑着脚踏车回到荣军医院,没有马上到办公室,而是躲进自己的宿舍反思,前前后后,细细节节。首先,他排除了自己上贼船的可能性。从行署卫生局回来的路上,他曾经一度恍恍惚惚,大约是过于紧张,他疑惑是梦,真搞不清楚他自己是不是上了贼船,恍惚中似乎真的有人来找过他,许诺他到台湾必有重用,金钱美女升官发财,他恍惚也应承下来了,表示要见机行事。但是,坐在自己的宿舍里,他想明白了,没有,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事,完全是幻觉,完全是被吓出来的。其次,他回顾了解放后这段日子自己的表现,一桩桩一件件,他唯丁院长马首是瞻,紧跟在肖卓然的屁股后面,他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自作主张多做一件事情,对上对下一律笑脸相迎,对内对外统统毕恭毕敬,入党申请书他写了六份,积极向组织靠拢的决心表达得够充分的了。医院开展重大活动,譬如“清除革命功臣体内隐身炸弹”,虽然他没有像汪亦适那样在一线没日没夜地做手术,但是他作为业务股长,指导手术,协助培训,负责保障,接送伤员,后期监控医疗,也都做得滴水不漏。应该说,他没有留下什么问题。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想到呢,没有了。
可是,无论如何,他的心里就是不踏实。
过了两天,果然有风声传来,说地方一些部门和机构,已经实行留用人员重新登记了。这无疑就是个信号。一时间,在旧政权和旧军队的留用人员中风声鹤唳,传言四起。其中一个比较普遍的说法是,共产党解放军刚刚解放皖西城的时候,出于稳定局势的需要,也出于急于恢复秩序的需要,暂时利用了旧政权和旧军队人员。现在,老蒋跑到台湾了,共产党的江山坐稳了,解放军腾出手了,开始收拾这些旧人员了。再加上旧人员当中确实有顽固的反动派,勾结大别山残余的匪特,煽动留用的原国民党军政人员和技术人员,暗杀新政权的干部,破坏城市设施,散发反动传单,这就使得共产党解放军对留用人员的信任度大大降低。重新登记,重新审查,重新甄别,完全是必要的。
程先觉思前想后,判断自己即将面临的问题。他一遍一遍地梳理自己方方面面的表现,没有什么把柄可抓,但是他还是心虚。他一直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忐忑不安惶惶如丧家之犬。后来他总算有一点明白了,他没有做坏事,没有搞破坏,没有同匪特勾结,这都是事实。但是,这不等于他以前没有做过坏事,譬如国民党三十六师在蚌埠跟解放军打仗的时候,他作为见习医官,也曾经被派到前线去为国民党军队包扎伤兵,这就很有可能成为把柄。这样的事情肖卓然也做过,但是他能跟肖卓然比吗?肖卓然是共产党的地下党员,他去做那件事情,不仅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