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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我欲与君相决,长命无绝邪,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苏度情脸上一下子热了,浮上一抹灿如红霞的红晕,看着姜沣,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姜沣却看得痴了,一时间两人一站一坐,四目交视,脉脉相对,忽然间电光照彻,心意相通,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个字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姜沣从床榻上下来,缓缓穿上了外衣,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微一踌躇,回过头来,只见苏度情还是痴痴地站在那边,忍不住柔声道:“你等我回来。”
这几个字钻进耳中,刹那间,苏度情只觉得又是欢喜,又是烦恼,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待回过神来之时,姜沣却早已去得远了。
却听外面山风呼啸,树木枝条“飒飒”作响,值此天寒地冻之时,命神正在施展着她那凡人莫测的大威力,纵情肆虐。风的精灵便如同命神的玩偶,在扬扬大雪中游戏玩耍。世界被一种狂欢的热烈笼罩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狂风中响起了几声“哐哐”的锣鼓大响,金属相击的音色磨损颤栗,入耳心惊。苏度情不禁被吓了一跳,侧耳听去,那声音却又寂然了,仿佛被风送到了极远的远方,又被距离和风雪一口吞没,只剩下袅袅一线余音,兀自绷紧听者的神经,过了好一会儿声响才消失殆尽。
苏度情缓过神,也仅仅是稍微松了一口气,猛地就听得远远的,幽幽传来了“咿哩哇啦”的音乐声。她忍不住细细听去,那曲调顿挫古怪,飘浮不定,原来演奏的却是一首传自荒蛮时代楚国的祭舞乐曲。
在《国语。楚语》中曾说:“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女曰巫。”
乐曲正仿佛一幕野蛮的舞蹈,粗狂原始,节奏极快,是肉感的,色情的,完全动物性的,古怪、直率而又神秘,偏偏还夹杂了勾人心魄的异力,甚是诡异。
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似乎有人在高声喊叫,但缥缈几乎不可闻,眼前似乎有一只水晶的杯子,钝口反射着强烈的光线,发出刀锋一样的青光。梦中有人争吵,叽叽喳喳的……又好像在唱歌,朦胧缥缈的像雾气弥散。哦……有什么在天空中滑过,火流星?但没人注意。人们都睡了……睡吧睡吧、睡吧睡吧……
苏度情一开始只觉得乐曲古怪,听了片刻,忽然觉得和悦动听,中人欲醉,不自觉神倦眼困,就闭了双眼站起身来,仿佛被神秘地催眠了,陷入梦游的臆境中,只想追寻那乐曲的来向。
她穿过殿堂和游廊,一路却无人阻拦,走了很久,终于出了山门。寺外一条小道弯弯曲曲地通向深幽幽的大山蟒林,她仍是闭着眼睛,雪花落在身上、发梢、脸上,宛如不觉,痴痴讷讷地一路行去。
这样沿着小道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乐曲声陡然断绝!就仿佛一把快刀霍然劈下,斩断了音乐。
苏度情瞿然惊醒,但见身边都是黑魆魆的丛林,一望无边,隐隐有磷火闪烁,也不知是饿狼的鬼眼,还是死人的尸骨。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苏度情觉得仿佛从一个甜美的梦境忽然堕入一个惨怖的噩梦中,揉揉眼,恍然却是现实,冷汗不禁浸透了全身,心中充斥着一股巨大莫名的恐惧,几乎濒临疯狂的边缘。忽然,只听隐隐约约又传来一阵哭声,寻声望去,见脚下一条黄土路上,一队人手持灯笼火把,抬着棺木白幛,空中遍撒纸钱,原来是一群送葬的乡民。
苏度情见了有人,一颗心顿时定住了,不禁喜出望外,当下便要过去,找一个乡民问问回“佗摩”禅院的路径。
便在这时!忽听身边有人低沉着声音对她说话!
“苏小姐别来无恙耶?”
苏度情头皮发麻,惊叫一声,跳开几步,便要逃走,却觉得脚底发软,一骨碌便坐在了地上,被吓得魂不附体。
好半晌才定住神,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人无声无息地站在身边,穿一件绛衣博袍,头戴高高的獬冠,气势超脱练达,萧疏沉着。
竟然是久违了的吕无靥!!
只见吕无靥神采如昔,一般微笑着,说道:“不过月馀不见,小姐莫非忘了故人么?”
苏度情连忙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便恢复了从容镇定,微笑道:“江左一别,先生便去了云游天下,度情还以为先生已经忘了我这个苦命女子了。所幸上天怜见,竟然叫度情在这里又遇到了先生。先生高义,救度情于蛇穴火窟之中,这一番恩德,度情原以为这一生也无机会报答了。”
吕无靥先是一愕,旋即明了,淡淡一笑,道:“些微小恩小惠,不足挂齿,我十天前便来了京都,只是俗事缠身,虽然听说你在‘佗摩禅院’住下,但一直没去寻你,今日来‘佗摩’山,乃是来观摩我楚地的京都移民行殡葬降神大礼,不意竟然遇到了小姐,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苏度情也自微笑。
吕无靥又道:“既然是机缘巧合,那便是上天定下的命数,正好我有一个约会,缺少一个女伴儿,小姐不如随我而来,共去赴宴,也好解我的燃眉之急。”
苏度情微一犹豫,但却没办法说出来拒绝的言语。按理说,她是吕无靥从妓寮中赎出来的,名份便是吕家的婢妾,可不是姜沣的人;再者,她对吕无靥充满感激之情,这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第三,这吕无靥举手投足之间,甚有威严,每一句说话虽然温和,却都仿佛一道命令,便是要拒绝也无法拒绝。
所以她只好点头,说道:“正该如此。”
吕无靥微微一笑,抬头嘬唇,高声呼啸,过不片刻,便听见马蹄车轮之声远远驶来,刹那便到了近前,却是一辆装饰极为豪华的八轮马车,一条大汉坐在车斗上,面目黑蒙蒙的瞧不清楚。
吕无靥躬身道:“小姐请上车吧。”
苏度情低头钻进车厢,忽然想起了一事,道:“我这一去,姜沣先生他们不知我去向何处,定会着急。”
吕无靥道:“这个不妨,我立刻派人去知会他们一声,若有空闲,便一并请来了。”
苏度情立时放了心,在车厢中坐好,吕无靥也钻了进来,伸手轻轻敲了敲车顶,那赶车的汉子一声呼唤,马车就辚辚地驶入黑夜中去了。
燕水岸堤上,一辆马车正在飞驰,轮子上都缠了铁索,以便防止在结冰的路面倾覆,饶是如此,那车在狂风大雪中也行得仿佛滑行一般。
不一刻到了燕水泊头上,三个人依次从车中下来,自然便是姜沣、方伐柯和诘忍三人。只见码头上泊了一艘乌篷大船。姜沣看看时辰,正是子正时分,三人同向那船行去。
到了船前,只见两人从船舱中钻了出来,正是元畏鲸和夏掌轩。
几人相见,也无寒暄言语,彼此点一点头,姜沣三人便登船,进了船舱之中。
在舱中坐定后,诘忍细细说了近日来京都中所发生的离奇怪事,元畏鲸和夏掌轩都听得面色凝重,沉默无语。少顷,夏掌轩道:“京都之事,我等虽远在南方,但也有所听闻。我和畏鲸老弟来时,正巧看见了龙子轶的军马开到了京畿。”
方伐柯微微一惊,道:“大龙的军马已经到了?!”
“正是。”元畏鲸道:“京都所发生之事,早在我预算之中,所以并不惊奇。列位哥哥请听我说:一月前我离开京都南下羊城,沿路所得知之事,更是惨烈过京都十倍……”话说到这儿忽然打住了,却看了夏掌轩一眼,颇为踌躇。
夏掌轩摆摆手,道:“你说就是了。”
元畏鲸点点头,便说道:“那一日,我到了羊城,与掌轩哥哥相会,方才得知了诸多惨事。原来,一年多前我全族出海遇险,却并不单单只我一族而已。羊城、闽南、金门岛、彭湾等等沿海渔乡,都有出海渔船不归。有人寻到过失踪的渔船,发现……发现船员都成了……都成了……成了干尸!我们一路而来,也听说了江浙、山东的沿海也发生了这些事情。事出有异,我们便分外留心,根据发生灾祸的地方画了一幅图,就在这里,哥哥们请看。”
他从桌下取出一幅图来,在桌上摊开,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黄褐色的地图上鲜红的墨迹将许多地点连接为一条线,线条的末尾画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大箭头,正是指向京都!
元畏鲸把图收起来,沉声说道:“哥哥们都看见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感到此事非同寻常,可并不仅仅限于京都了,而是被这血一般的箭头延伸扩展到了大江南北。在黑暗中,肯定有一种邪恶的力量在作怪,但是究竟什么力量能掀起如此大的波澜,谁也无法猜估。
外面的风雪更大了,似乎天地都已经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险恶,而瑟瑟发抖恐惧。船舱中,一盏油灯闪耀暗光,众人神情不定,在光影中显得颇有些诡秘。
元畏鲸见谁也不说话,便对姜沣说道:“哥哥怎么想?”
姜沣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此事非同小可,非人力可为,定是有妖邪作恶。只不过此妖邪我等俱是毫无所知,更隐匿于暗处,真叫人束手无策。”
众人尽皆沉默,半晌,诘忍从怀中取出那支小小的青色竹筒,把冷血金蚕倒进了酒碗中,道:“畏鲸居士请看。”
元畏鲸和夏掌轩定睛看去,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齐齐说道:“这是……这是闽南的……冷血金蚕么?”
诘忍点头答道:“正是。”
元畏鲸惊魂未定,半晌才问道:“和尚从哪里得来此物?”
诘忍看看姜沣,姜沣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诘忍大师正是从我身上得来此物。”
“什么!!”元畏鲸耸然动容,道:“出了什么事么?!”
“不错,是出了事啊。”姜沣又叹了一口气,道:“兄弟有所不知,你离京南下后,一连半个月,京都中并无异事发生,我也就忘了兄弟的话,以为兄弟只是历经海难、劫后余生,不免有些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也就渐渐淡忘了。兄弟万万不要见怪。久处太平之人,自然娇生懒惰,也是人之常情啊。”
元畏鲸不置可否,问道:“后来却又怎样?”众人一同点头,齐齐问道:“却又怎样?”
姜沣道:“那一日清晨,我出外采集制琴木料,本要骑马出城,到郊外寻觅,顺便上‘佗摩’禅院拜访一下伐柯兄弟和诘忍大师,没料到路过城南一处大宅邸时,忽然发现了一物。”
方伐柯插话问道:“可是城南的‘颖园’么?”
“不错。”姜沣奇道:“兄弟怎么知道?”
方伐柯沉吟不语,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姜沣便又说道:“夏家哥哥和畏鲸兄弟不知这‘颖园’来历。那本是京都一户鼎盛世家的宅邸园林,地方数里,内中遍植奇花异草,主人本姓殷,乃是朝中高官,也是京城名士,后因一事触逆龙鳞,获罪下狱,家道也就此中落了。殷家子孙靠着几亩田产,间或出卖家中厚藏的古董珍玩勉强维持,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