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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就是故乡-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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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那里面装着我全部的财产,我的家。是长虹股票让我走出了穷人的行列。就是现在,我若干分之一的工资也来自长虹的纳税。我曾很多次出入位于跃进路的长虹厂区。有时是被领导派去办事,有时是应邀前去帮忙炮制文章。那时,它只是临街一溜三层办公楼,里面若干幢车间厂房,多年不变,仿佛时光还停留在五十年代。在倪润峰颇寒伧的厂长室里,当我首次听他说起要将长虹建成“中国的松下”时,我被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他计算机一般的脑袋也出了问题。然而后来的事实说明,脑袋有问题的是我。不,是上帝给了绵阳一个不可思议的倪润峰,一个不可思议的长虹。是他率领这个工厂短短几年从默默无闻的机载雷达工厂变成了中国的彩电之王。在绵阳总是更能感觉到长虹的份量。它是这个城市的引擎,是全市人的话题和兴奋点。二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角角落落都可以听到它咚咚的心跳。我曾经目睹了长虹工人下班的盛况,那是大型水库开闸泄洪,是一条大堤溃决之后的河水泛滥。蓝灰色的人潮由敞开的大门经久不息地倾泻,瞬间漫过几条街道。很久,这流淌中的蓝灰色才被其他人群所稀释。

与一个城市同行(7)
当然不止一个长虹。跃进路的几家大型工厂都在全国行业内赫赫有名。此外,还有长城特钢、双马水泥和新华内燃机。不过大大小小的伙伴,它们都由长虹领跑。长虹牵引着城市。地改市后的首任市长即由长虹厂长出任,这个城市身上就有了太多的长虹元素。他修了绵阳的第一条城市干道临园大道,继任市长修了与之相交的长虹大道,再接下来的市长完成了一环路。似乎主政者大都要以城市建设来释放雄心,启动仕途,因此这个城市一直都在迅猛扩张。
  等到重庆直辖,本市的汽车都挂上了“川B”车牌,冲力十足。那个时期的我也意气风发,关于绵阳的书一本接一本地写,一切的溢美之辞都堆砌在这个城市身上。这些书的印数动辄上万,由宣传部名片一样撒向外地。这些书也挤进了中小学生的书包。尽管满纸空泛的议论和无节制的抒情,它们仍然给我换回了一些名声和政治上的实惠。这让我在迅速都市化的城市里自我感觉良好。茶楼、酒店、酒吧、咖啡屋、录相厅、歌舞厅,是这个城市开出的一树繁花,遍布街头巷尾,点亮成功人士们的生活。一些时候我也踏脚其中,有成功人士的错觉。
  强大起来的城市有了强大的吸附力量。人们像我当年一样争先恐后地拥入这个城市。一个家庭,一个家族,一个村庄,甚至在更广大的范围内,亲情、友情和一些说不清楚的因素扭结成一种叫“关系”的东西。一个人进了城,这些关系也被带到到城里,并且获得了更好的土壤,很快就长成茂盛的藤蔓,相关的一些人就像藤上的一串瓜,被强有力的手牵动。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人像这样互相拉扯着进入这个城市,从干部、实业家、小商贩、公司白领到打工仔。
  每年的农历七月十五,传统的鬼节。沿河一带到处火光熊熊,人影晃动,成为夜色里最神秘迷人的风景。人们围住火堆,神情庄严。冥纸化为灰烬,便成为另一个世界的货币,朝逝去的亲人奔去。这其中有我母亲的一份。当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年年由三姨牵头举行的仪式时,当晚触动我的不是氛围的感伤和浪漫,而是惊异于我们以血缘连系起来的亲族队伍,短短数年已发展到如此之众。一个个家族,甚至一个个村庄,就这样声色不露地完成着它向城市的转移。
  聚居在这个城市的亲戚就有两个姨妈、三个舅舅、两位表叔,还有其他不同支系的众多表兄弟表姐妹。沾亲带故的族群,全部是先先后后从老家移居过来。现在这里面,从官员、企业家、编辑、记者到收荒匠、下岗职工,应有尽有。大家的起点其实都大同小异,但越往后就越分化。即使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姐妹,也被时间划了不同的“成份”,分属不同的“阶级”。这样,大家见面越来越少,沟通越来越难,关系越来越淡。故事从同一个屋檐下开始,然后沿着不同的方向发展,枝蔓横生,色彩纷呈。我所知道的家庭,几乎每一家都有精彩故事,都可以构成一部长篇小说。我在这个族群中进进出出,冷静观察,体悟着世故人情。它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我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构成了我色彩斑驳的另一种生活背景。
  06年夏天热得异乎寻常。如火如荼的世界杯让我神魂颠倒还黑白颠倒。天天晚上都在茶园、酒吧或家里追随着贝克汉姆、齐达内和克洛泽们。记得刚进入这个城市时,看球总是和表兄弟们在一起的,从罗西、鲁梅尼格、普拉蒂尼到马拉多纳的时代。尤其是三姨的儿子晓明,少年时我曾经多次用自行车搭着他前往乡下老家,他因此成了我在“大城市”绵阳真正意义上的盟友。那时一起看球数他最多,后来他下岗、下海,几乎是一夜之间发财又在一夜之间洗白。他是我最要好的表弟。他的意外身亡,也与狂热的足球有关。当我匆匆赶到殡仪馆时,平常难得见面的亲戚朋友都已聚集拢来,灵堂前黑压压一片,呜咽高高低低。香烟缭绕,道士的祭文嘹亮悠长,送表弟的灵魂走向天国。这时,我感到我的生活已经缺了一角,真切地有了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的那种深深的忧伤。看到酷肖母亲的三姨更见衰老,阵阵西风中,我泪流满面。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与一个城市同行(8)
对视绵阳
  绵阳是一个很生猛的动词。每天道路都在切割田园,每天楼群都在吞噬庄稼。涪江、安昌江和芙蓉溪,从东西南北两个方向穿城而过,日夜拍打着三江六岸。二十多座跨河大桥成为城市粗大的关节,支撑着它不断长出新的肌肉组织。河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让我们天天看得见这个城市心情的流动。尤其是,大地震,让绵阳在重创之后,又获得了重大的机遇。灾后重建,让这个城市揩干了身上的血污,拍打干净了身上的尘土,重新站起。2000多个亿的投资,许多的重建项目,将使它彻底抚平伤口。
  媒体和会议几乎天天都有市民的兴奋点。成绵城际铁路和成绵高速公路的复线,还有绵(阳)遂(宁)高速、绵(阳)九(寨沟)高速和绕城高速都在加紧推进。这些还不能满足它太好的胃口。长虹又新建了一个工业园,光一个项目投资就一百多个亿。长钢、新华、九洲,都有在全国叫得响的新项目上马,它们成为百亿产值企业的日子指日可待。作为国防科研基地,国家投入100多个亿建设的科学新城,100多个亿的空气动力新城,50个亿的航空新城,正在昼夜施工。早在2006年,一个由行业机构评选的全国宜居城市排行榜出炉,绵阳紧追大连、厦门而名列季军,这更让绵阳感到踌躇满志。
  庸常的时光将我包围,我的时光因此失去标识和刻度。生活越来越扁平化,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经历与记忆蒸汽般缭绕,飘散,成为常态。当某一天我认真与这个城市对视时,才发现它已经有了几分陌生感。城市格局在变,情调在变,景观在变。土语不断消失,连本地居民的方言也有了变化。唯一不变的只有天空,这只是因为我们暂时还够不着,抓不住它,无法将它改变。
  我常常一个人在街上闲逛,让街上的都市气息将自己淹没。沃尔玛、百盛、诺马特、好又多与苏宁、国美,麦当劳、肯德基与两岸、祖母的厨房、良木缘,它们更像城市的主人,把城市装扮得珠光宝气。星河湾、水语郡、芙蓉汉城、春江花月夜、三汇绿岛之类的房产广告遮蔽了我仰望的天空。入夜后的街道上,火树银花让我打量的眼睛一片眩晕。深夜梦回,汽车过街的声音还浑沌一片,像哗哗流淌的潮水,冲击着我浅浅的睡眠。
  我曾经有机会把自己移植到更大的城市,比如成都、重庆、海口,都是我自己掐去了见异思迁的萌芽。我甚至有可能更早地当官,当让人眼热的官,但却因自己某些地方的不可救药而只能选择听其自然。但我常在小学、中学和大学的同学那里,甚至从我在宣传部相当部分老同事那里找回满足。我常常觉得,这个城市已经给了我太多太多。因此,我把我的激情与梦想,失落与忧伤,现在与未来,全部交由它来吞吐。我有时还突发奇想:我也许比市长、书记还要热爱这个城市。因为我的根系已在这里扎得太深太深。这是唯一真正属于我的城市。
  从2200年前走来的城市并没有留下什么。历史上的大劫难只限于几次水患、兵匪和来自张献忠的血洗。大地震也没有让绵阳市区伤筋动骨。但是,粉墙黛瓦下的招牌,雨巷深处油纸伞下的倩影,那些怀古幽思赖以生存的东西,早已被推土机铲得干干净净。深厚的历史积淀只留下惰性,及时行乐与重商主义在这个城市结合得天衣无缝。三江半岛、南河坝、丽景花城和芙蓉汉城这些地方,是食客、茶客和牌客的大*,其生机勃勃和喧嚣热闹令外地人瞠目结舌。沿街走去,弥漫的只是水泥的气息,沥青的气息,人工的气息,抄袭与模仿的气息,唯独没有历史的气息,宣纸与松墨的气息,以及神秘幽远的宗教气息。因为城市太干净,也阻断了泥土的气息。太新,没有老屋,城市生态像是才成长起来的人工林。看不见老鼠,更没有蛇。要听蛙声必须驱车数十公里。越来越物质的地方,没有足够的审美空间,我常常认定,这是我的文章不能一鸣惊人的主要原因。
  故乡渐行渐远。万县、江津在记忆的筛子里已所剩无几。听到射洪话、川东话在身后响起再难引起我下意识的回头。到处的街道大同小异,模糊了他乡故乡,乡愁不再找上门来。绵阳土话早已习以为常。我虽是绵阳的外地人,口音既不像射洪也不像绵阳,但我从意识到行为变得比土著居民更加绵阳。
  我早已习惯了各种公务宴请和人在江湖必不可少的朋友应酬。程式化的举杯把盏与即兴的豪饮我都可以应付,虽然我的胃肠常常因此拒绝和反抗。文学朋友在街头巷尾那些小酒吧、小饭馆的聚会我最乐于参加。他们有时不经意流露出对我从政又从文的赞许或羡慕,滋养着我的虚荣,将我晦暗的心情一次次擦亮。我喜欢这个城市的闲散、热闹和时尚,也接受了它的虚伪、矫饰和冷漠。虽然有太多的地方拒绝着我或者被我拒绝,虽然很多时候明显感觉到了来自这个城市的排异,但还是改变不了我与它的水乳交融。
  回家已经有了作客的感觉。经常走动,也只是陪老父聊聊天,吃顿饭,然后连夜赶回。只有时不时拿起电话,熟练地拨通那个号码,父亲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我才意识到生活在异乡,手中攥着的似乎正是被自己从故乡拔出的生命之根。女儿对不得不将籍贯填为“射洪”十分愤怒。她觉得那里只是爷爷的家。她只承认自己是绵阳人。她早已将这个城市看作是更广义的母亲。这个刚走出校门的21 岁大学生,从绵阳到北京再到地球另一面的圣地亚哥,现在又到了南欧的马德里,隔着遥远的距离,我反而更清晰地看到了她和绵阳的血缘关系。
  我与这个城市已经同行了22 年。这对于一个有2200年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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