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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夜沉沉,长空如洗,银辉满地,纪容一个人在皇宫城墙外独行,燕帝寿辰,使臣大臣齐聚定州,又是大燕才安定没多久,纪容这些日子都绷着根弦亲自在四处巡逻警戒,生怕被心怀叵测之人伺机行刺,月色下皇宫内隐隐有笛声吹来,纪容不觉怅然而立,全神贯注去捕捉那仿佛忧思无限缱绻悱恻的笛声。
正是满腹心事之际,却忽然遇到了故人立于月下,丰神清俊,长身玉立,刀削般的五官丰神威峻,神情之间一派慵倦闲适,笑微微道:“纪将军,一切可安好?”
纪容吃了一惊,问道:“蓝参将,你怎么在这里?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
独孤晟唇边噙着一缕淡笑道:“故友重逢,可有空叙叙旧?”
当日独孤晟失踪之事,燕帝和长公主都讳莫如深,纪容忽然见到他,不免心生疑窦,然而想起昔日出生入死的情分,心中到底是有些惊喜在的,他之前的人生都是在阴暗处谋划,身旁都是下属,讳莫如深,并无朋友,独孤晟算得上是他真正意义上意气相投的朋友,想到此处,便欣然道:“可到在下居所一叙。”
纪容一个人清静惯了,加上从事的事又多是机密,因此自己的府第也是伺候的人极少,花厅内两人相对而坐,小菜几碟,好酒一坛,二人居然是第一次能安安静静的坐下来畅谈一番,说到当时失踪的原因,独孤晟只解释说当时昏迷流落在外,后来家中忽然传来消息老母重病,于是便回家伺候母亲,因为母亲是大寰人,不想离开大寰,于是自己也不适合在留在北燕。
这话其实也是实话,纪容唏嘘再三,恳切承诺将来什么时候再想回来只管找他,一边却也想起自己接连失意,人生半辈子,良朋知己,没有一个能留在自己身边,忍不住多饮了几杯酒,酒意上涌,独孤晟开始有意无意地问起长公主如今是否还在统领朱雀军,朱雀军和一些从前熟识的将领的近况。
纪容说了几句,忽然忍不住道:“有时候真觉得还是征战的时候好。”
独孤晟默了默,居然理解了他的意思,是啊,那个时候,可以无视身份、背景、立场,眼前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胜利,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心情去想男女情爱,偏偏在许多年以后,经年风霜潮水般退却,惘然回首,才发现那时候那种全心全意的托付、同声同气的相知、奋不顾身的牺牲,那些寂寂烽烟,金戈交并瞬间的温情,刻骨铭心到骨血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纪容又痛饮了两杯酒,他与独孤晟相谈甚欢,想起长公主为了营救他所作出的牺牲,心中隐隐作痛,低声道:“当初长公主去救你……为了从海里王那里拿到令牌……做了很大的牺牲……虽然最后没有将你带回来,她付出的,我也希望你能牢记在心。”
独孤晟那日只知道阿蘅冒险救他,却不知道还有令牌这一档子事,不由地追问道:“令牌是怎么拿到的?”
纪容自悔失言,避而不谈道:“没什么,公主当时花了不少心思……”一边含糊地用别的话题引过去。
独孤晟瞳孔微缩,他岂是一般人?代入阿蘅立场略想了想,若是令牌是在海里王手里,时间又那样紧,若是要最快速度接近戒心甚强的海里王,拿到令牌,应该怎么做?他心头缩成一团,却也知道纪容为人警醒缜密,不可过于关注引起他的警惕,只得说了些武艺将兵的轶事,勉强喝了几杯酒,便站了起来和纪容告辞,自出了居所,心头澎湃,终于忍不住潜入了燕宫中。
他武艺高深,对宫中一般值守也算熟悉,而北燕的后宫又极简单,除了皇后、长公主的宫殿,并无其他后妃,更明显的是,他并没有费太大的劲儿便找到了阿蘅所居住的宫殿。
夜已经很深了,独孤晟悄悄地潜入,看到她寝殿外头的小房内仍然点着灯,两个值夜宫女坐在那儿闲着无聊在边做针线边十分轻声地交谈。
独孤晟原想悄悄迷晕了她们再进去看阿蘅,却被她们的闲聊吸引住了。
一个声音甜美一些的低声道:“公主今夜是怎么了,这样晚才睡,上了床还翻了半天的身子,明儿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我们又要吃挂落。”
另外一个声音略低沉些的则道:“那也没办法,陛下早交代了,公主每日睡得好不好,吃了多少,都要一一上报,不能轻忽的……”
“陛下对公主可真是上心。”语气里夹了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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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的闲话莫要多说,做好自己的事便好了,我看明日不如让太医来看看才好,主子睡不稳。”这看来是个沉稳细心的。
“上次太医来诊的时候也说过,月份到了后头身子重了,睡不好是正常的,让我们夜里一定要好好值夜,随时准备主子起夜……”
“也才四个多月吧?这就开始睡不好了,岂不是还有的熬?”
独孤晟脑袋嗡了一声,已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仿佛天崩地裂,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一种茫然的恍然生了出来,身子重那三个字在他心中翻来覆去的咀嚼,心里的理智才艰难地浮了上来,他轻轻落入那两个宫女身后,点了她们的穴让她们睡过去,悄没生息地进入了寝殿深处。
重重帷帐深处,光线昏暗中,阿蘅深深陷在软软的被褥里,身上盖着软被,微微的月光下能看到她下巴尖了些,眉心微微的蹙着,他手指颤抖着,只觉得半晌胸口一小把的热气缓缓上浮,终于忍不住轻轻去抚摸那仿佛泛着玉石光芒的脸。
阿蘅却睁开了眼睛,她原本就睡得不沉,独孤晟手指才触到她脸她就惊醒了,看到有人,她一贯沉稳惯了,并没有大惊小怪的尖叫,独孤晟却怕吓着她,连忙低低道:“是我。”
阿蘅听到他的声音,并没有十分意外,她白日见到顾旷作为使团团长出使,早怀疑独孤晟要做什么,跑到燕军中做一个小兵的事情他都做过,趁着使团贺寿潜入也不奇怪了。她手轻轻撑起身体,却小心地让被褥仍盖着自己下半身,只半躺在大迎枕上,低声道:“母后的身体如何了?”
独孤晟身子隐在黑暗中,面上喜怒不现,低声道:“已恢复安康了,你……莫要挂心。”
阿蘅伸手理了理垂下来的乱发,难掩疲惫,低声道:“你还来做什么,我一切都好……你都忘了吧,咱们相安无事不是挺好么?”
独孤晟却忽然俯□来伸手去理她那长长如瀑的秀发道:“那天……不是梦吧?”声音微微发抖,心里却一片澄明,纪容说的话,那天他们逃亡的种种,四个月,一切的一切在他心中萦绕,他洞然一切,通明透彻。
阿蘅很明显怔住了,忽然往里头缩了缩身子,让自己更陷入被褥中,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独孤晟颤抖着问:“那一天到现在,刚好四个多月……”他忽然伸手探入被褥,准确无比地覆在了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阿蘅吃了一惊,却躲闪不及,那温柔的大手覆在她只穿了一层薄薄丝绸中衣的腹部时,她整个身体都僵住了,脑子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合适,独孤晟却忍不住微微在那隆起的地方轻轻摩挲了一下,阿蘅仿佛被那摩挲惊醒了一番,手一推霍然将他手摔开,往床里头更躲进去了一些,寒声道:“你无礼了!”
独孤晟颤声道:“那不是梦,是不是?我……有孩子了?”他眼睛发热,那几个柔软炽热的字吐出来,肺腑间酸软一片,从中小心翼翼地开出喜悦而不敢置信的花来,他小心翼翼的闻着那柔软身体上传来的幽香:“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他手上仿佛仍带着那轻薄的丝绸下隆起的温热光滑的手感,是我的孩子……我的……
他从来不知道喜极而泣是什么滋味,这一夜他满心的小心翼翼的喜悦荡漾在胸怀之中,他准确无比却温柔地逼近了阿蘅,抱住了她,仿佛仍然在那一个梦中里一样,牢固而温柔的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阿蘅恼怒地挣了挣,发现无济于事,寒声道:“这是我的孩子!和你没关系!放开我!”
独孤晟听若未闻,仍然仿佛抱着千金一般的抱着她,低声喃喃道:“这是我的,是我的,阿澜,阿澜,是我们的。”泪水滚滚落下,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喜欢得热泪流个不停,泪水滚烫地落到阿蘅脖子上,挣扎着的阿蘅停止了挣扎,垂着头等了一会儿,等独孤晟安静下来,才低声道:“我会好好养大他的……你……还是回大寰吧……”
独孤晟微微抬起头,轻柔地拥抱着阿蘅,怀中的热力几乎仿佛烤化阿蘅一般,阿蘅打了半天腹稿,打算准备晓之以理,却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独孤晟将床上的锦被裹在她身上,轻轻抱了她起来,月下他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盯着闭着眼睛显得荏弱的阿蘅,眼睛闪闪发光,他低声道:“我怎么可能放你和孩子生活在别处?就算你恨我……也顾不得了。”
第二日清醒起来的两个宫女发现公主在床上不翼而飞,吓得魂魄俱失,很快惊动了崔华辰,公主失踪的消息毕竟事关皇室名声,因此并未大肆宣扬,只是第一时间城门四门严密封锁搜查,派了心腹去城门一一严查出城的人,另一边命人封锁了使臣居住的下处,尤其是大寰使臣团住的地方,一一搜查起来。
崔华辰亲自到了寰朝使臣居住的地方坐镇,找了顾旷来问话,顾旷看上去一无所知,对这忽然而来的搜查虽然有些不悦,却对崔华辰心中仍怀着敬意,因此也并没有阻拦,纪容带着人细细搜查了一遍,却一无所获,然后又去了南滇使臣住的地方,依然是细细搜寻了一遍,段英也一副坦然的样子任由搜查,不断拐弯抹角打听出了什么事,看上去也不似有关。
搜查范围只得扩大到整个京城范围,从各个客栈、马车行搜起,然而又要顾着掩盖消息,暗阁所有密探倾巢而出,犹如梳子一般细细梳理,打听消息,纪容心急如焚,不停不歇地从宫里到外头,布置搜查了一个上午,一无所获,身心疲惫却仍不住奔忙,骑着马在秋风中奔走,心中不断祈祷着阿蘅不要有事。
在街道上他却被人叫住,他愣了愣,一眼看出了那戴着斗笠的高大男子正是蓝胜,他身后有着一辆马车,看着他的神色有微微的祈求。
纪容心中虽然满是公主的事,仍是摒退了左右走过去问道:“有什么事么?”独孤晟低声道:“我今日要返回大寰了,但是四个城门不知为何把守搜查的特别严……还有几个将领都是从前认得我的……我如今却不好暴露身份。”
如今非常时期,纪容听他如此遮掩,心中起了一丝怀疑,独孤晟却看了看四周,却拉着他上了马车,马车内空无一人,他打开马车座位下方,里头居然装了十多枝品相极好的人参,纪容吃了一惊看向他,独孤晟低声道:“这次我过来,主要是采办一些人参回去给我母亲配药,你知道寰朝那边好一些的人参一向都是靠这边的货源,只是如今大燕这边在人参这上头不许卖向外国……我确实是没办法了……将军还请体谅我孝心一片……”
大燕这些日子打仗,药材、马匹、盐铁、武器这些东西基本是不流通被官府牢牢把握的,再想起蓝胜之前和长公主几无交往,纪容疑心尽去,如今这里离城门也不算远,送他一程也无妨,便道:“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