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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饶的山野(散文)》
丰饶的山野(外四章)
再贫穷的地方也有它的丰饶。当我再一次回忆起故乡时,我还是震惊于那块土地曾经给予我的温情。
童年的我,整日在山野里奔波,不是拾柴割草,便是放羊放驴。因此,对那块土地再熟悉不过了。从家门出来方圆十里,没有一个地方是我叫不上名字的。哪个地方开着什么花,长着什么草,我心中一清二楚。因此,当一个人对曾经生养自己的地方表现出微词时,我总觉得,他其实不了解那个地方,他的内心其实比那个地方更贫穷。如果你在哪个地方真正生活过,你就不得不承认,它的乳汁足够你一辈子享用。
这不,八岁的我现在就和一群小伙伴赶着一群羊下了柳树沟。其时正是盛夏,羊们攒在一起,除了头羊之外,它们正一个跟在一个的屁股后面乘凉。阳坡里是不能去的,它们攒成一堆,一口草都不会吃的。因此,此时赶它们下柳树沟再合适不过了。柳树沟里长满了麻柳,即使是正午时刻,阳光也不会射到沟底,因此,对于盛夏的羊来说,那是一个优良的避暑胜地,最最舒服的港湾。况且,沟里还有一眼咸水泉呢。羊们实在热得受不了,就干脆躺在泉边的泥里。那是一眼怎样的泉呢,里面充满了羊粪蛋子、蛤蟆蝌蚪,但没有这眼泉,全村的牛羊就只能和人抢着喝为数不多的井水了。也不知是谁挖了这眼泉,解决了一个大大的问题。不能不说天无绝人之路。
离泉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水草滩。那些草由于有水的滋养,长得水灵灵的,今天羊吃上一茬,明天又长出一茬。除了冬天,水草滩总是绿油油的。羊们在淤泥里躺够了,觉得凉爽了,就会慢慢腾起身来,甩掉身上的泥土,咩、咩几声,低头吃起水草来。乘羊们乖乖吃草的当儿,我们就开始抓石子、摔跤、打扑克。玩得久了,就怂恿头羊们打架。有时是两只公绵羊,有时是一只公绵羊对一只公山羊。在伙伴们的吆喝下,直到两只公羊头上流血,两败俱伤才罢。但水草滩并不是一个优良的牧场,羊吃的水草太多,就会拉肚子,尾巴后面一片污秽。就和伙伴们把羊赶到陆家湾去。
陆家湾不但是一个优良的牧场,而且是一个野味之乡。整个湾里长满了羊儿爱吃的草不说,只我们吃的野味就不下十种,因此这里才是我们的乐园。说是放羊,不如说放牧自己。
春风吹来了,辣辣的叶子最早钻出地皮,小铲儿挖出嫩嫩的苗儿,捋净上面的土,吃在口里,一股新鲜的辛辣直冲鼻孔。
和辣辣在同时间长出来的还有龙棒,红褐色的根,吃在嘴里,有一股甜味。
暮春时候,在荒坡或地埂上,还可以找到草瓜儿。细长而韧性的叶子,非常深的根子,要揪它一根叶子,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天暖了,它就开出了兰花样的花儿,几天之后,败了,就长出草瓜儿。草瓜儿绿得像翡翠,大拇指长短,像一个精致的饰物。可以整个儿吞下去,甜,脆;也可以剥开来,吃里面珍珠样透明的籽。咬破它,有一股甜乳汁的味道。
这个季节,草坡上的狗艳艳花也开了。狗艳艳花形状像印在地上的狗蹄印,所以又叫狗蹄子花。一簇一簇的狗蹄子花开了,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拔下一把,用它韧性的花枝编成花帽儿戴在头上,可以遮住艳艳的骄阳。或者编成笼子,提干粮。
马肉。一般长在田埂上。有一尺来长的茎,开着蓝色的小花。吃的是它的根——跟党参一样粗细。用铲子挖出来,甩去泥土,咬一口,就有那么一点肉的意思。
野蒜。长在废弃后的荒地里。叶子韭菜兰粗细,开着白色小花。初夏时节挖出来。剥去皮,就露出豌豆大小的蒜瓣。就着包谷面“黄团长”吃下去,又香又辣,有时辣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实在过瘾。
初秋,一场透雨之后,像扁豆似的植株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花谢了,就长出一个驴*似的绿色的果实,我们就叫它驴娃*。驴娃*吃起来脆脆的,咬过的地方流出白色的乳汁样的液体,真有一股奶的味儿。
……
说到底,粮食、蔬菜和中药不过也是人们在食用野草的过程中发现的。当然,随便的草是不能吃的,跟着大人在山野里时间长了,自然就会认识它们。只要你愿意吃下去,山野里总有吃的东西。
羊儿总是吃不够,麻亮赶到山野里,一直吃,一直屙,吃到天黑还不罢休。草们也总是吃不完,那些羊粪蛋子,滋养着它们一茬茬长绿。
十年九旱的陇中呀,让别人说起来有多贫穷,有多落后。从那里长大的人却总是想着她的丰饶。死了,愿意在那绿绿的草皮和朴素的野花下安放自己的骨头。
尘土里的记忆
尘土里,陇中。
八只脏尾巴的羊,正被九岁的我赶下柳树沟。此时,离村庄不远的老坟树在怒吼,干树枝如响箭在风中嗖嗖飞舞,树下的落叶,早已被羊吃净了。
和我一样的*岁的男孩和女孩,同样赶着他们家的羊经过了老坟树下,经过了同样的怒吼。我们的目的地,就是远离村子的罐儿沟。
罐儿沟是一条狭窄的沟,避风。因为远离人烟的缘故,沟里的草异常茂盛。在夏季,人们宁愿在家门附近割些碎草喂驴,也不愿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割草。因此一到冬天,这个地方就成了一个优良的牧场。收割过的田地里一无所有,田埂上经霜的冰草、油蒿却多的是。
羊儿到了目的地,就和人一样的自在。随便吃,随便撒欢,随便奔跑,随便亲热,随便打架,随便上埂子或隐藏到人看不到的地方。反正来到这里,我们就再不管它们了,它们也再不管我们了。在生产队的时候,它们本是一家,现在又团聚了。
这是1980年的冬天,我九岁,大人们把一件重要的事交给我就去忙他们的了。八只脏尾巴的羊就天天把我带到了罐儿沟。
羊们在干羊们的事,我们在干我们的事。因为刚刚包产到户,每一家都有这么几只羊。所以每一家都有一个像我一样的放羊人。因此每到这个季节,小学校里的伙伴又重新相聚于罐儿沟——罐儿沟是一个比学校大得多的操场。
弹大豌豆。得每天背一些大豌豆。先讲定,一人出十颗大豌豆,和在一起。然后十几只小手一齐伸出来,“石头”砸破“砂锅”,“水”冲“石头”滚,“砂锅”舀“水”,总有一个最终的结局,排出一个合理的顺序。头家就双手掬起那堆豌豆,泼散了,像是下了一场“豌豆雨”。当“雨点”落在地上,便小心翼翼地在两个相邻的豌豆之间划条线,大拇指捏住中指的指甲盖,用力将豌豆弹出去。“哔”的一声脆响,意味着目标被弹准,便收了那颗豌豆,然后继续弹下去。运气好的时候,一天就有豌豆吃了。也不管那豌豆上沾满了尘土,只觉赢来的豌豆加倍地香。
摸“牛九”。真正的牛九牌是不认识的,就用扑克牌代替。随便摘下谁的帽子放在地上,牛九就放在帽碗儿里。一人坐观,三人先摸。“天”和“牛”吃“虎”,“虎”吃其他的,诸如“花十”、“梅十”、“红八”、“妖七”、“狗六”、“长三”、“板凳”、“地牌”,依次吃下去,大上六张牌,就算赢了。最带劲儿是来四个“喜儿”,可以赢两角钱;其次是“犤”(由“天”、“红八”、“梅十”三张牌组成),特能吃“鱼”(由“地牌”、“板凳”、“长三”组成)的。一个冬天,输了又赢,赢了又输。总不肯罢手,可怜几角毛毛钱,拿到腊月集上时,连上面的人像也模糊不清了。
熬“油”。放学了,书和本子统统没用了,都做成“油”。一个“油”需要用废纸两张,对折,交成十字,叠成一个正方形,名之曰“油”或“宝”。游戏时,在操场上先划一小框框,每人放入一块“油”,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划一条线,每人持一块手巴掌大小的铁块——称之为“油板”。谁的“油板”把“油”打出来,或者谁的“油板”瞄准了头家的“油板”,那些“油”就全部归谁所有。整个冬天,“熬油”的游戏让人忘乎所以,即使手冻得裂开了大口子也乐此不疲。
烧洋芋。休耕的田地里一无所有,唯有地埂上的野蒿长得异常茂盛。草籽成熟了,在野火中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并散发出诱人的清香。把冻得通红的小手笼在火上,温暖就会传遍全身。有时候我们乘大人不注意,将地窖里的洋芋揣上几颗,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找一块土层坚实的地方,挖一个“灶膛”。将土块用铲子削成拳头大小,小心翼翼地垒在“灶膛”上,垒成一个小塔。然后往“灶膛”里不断地添柴,待到土块烧红了,就将洋芋投入灶膛里,打塌小塔,找些湿土埋实。不一会,弄开土堆,洋芋就像一窝煮鸡蛋,成了我们的美餐。
……
冬季里,羊儿在罐儿沟吃干草,比呆在羊圈里好多了,免得让人烦。
冬季里,孩子们赶着一群羊在尘土里玩耍,免得无事生非。
大人们有大人们的盘算,孩子们有孩子们的盘算。
杀年猪
在老家,再穷的年月,也要喂一口年猪。因此,一到腊月,我就盼望着杀猪。可在我的记忆里,我家的猪总杀在别人家的后头,因此,每到腊月,我更渴望杀猪了。
母亲说,我家的猪比别人家的杀得迟是因为我家的猪还有食吃,猪杀得迟,猪肚子里油就多,这又让我觉得我家比别家高了一头。于是盼着盼着,一直到了腊月二十头,母亲不再给猪食吃了,第二天,就要杀猪了。
杀猪也是一件大事,得先请杀猪匠。在村里,好的杀猪匠好像只有崖边上住的陈老大。一个腊月,他可风光了,因为全村的人都在他家排队。陈老大是个酒家,特能喝酒,一斤老“金徽”下肚,才是给他喝酒起个头儿。由此,谁要是先给他提一斤老“金徽”,他就先到谁家杀猪。
且说这一天赶早,陈老大就来了。穿了一件油碜碜的旧棉袄,腰里扎着一根草腰绳,一个油碜碜的包袱里背了全副家什。洗了脸,就坐在火盆后喝了一罐茶。接着,拉猪的后生也就先后到了。陈老大安排妥当,一伙人就来到猪圈门口。陈老大指挥,一人先抓猪尾巴,两人抓后腿,两人抓前腿,他单抓猪耳朵。待到把猪牵拉定了,他就用一条麻绳绑了猪嘴,然后亮出一尺来长的刀子,从猪脖子下戳了进去。顿时,一股猪血喷了出来。我赶紧拿了一个大脸盆,接在底下。待到血控玩了,陈老大才用刀尖点猪心。只见那猪全身颤抖了一会,就一命呜呼了,有时还使劲蹬一蹬后退。
接着,陈老大把两手的猪血在猪身上擦了一擦,先拔了猪鬃。然后吆喝,快快往缸里倒开水。只见几个后生一溜烟提了五六桶热气腾腾的水倒在缸里。陈老大又吩咐,提一桶凉水。陈老大一边掺凉水,一边用一把老扫帚搅,而后,把手伸进缸中试了一下水温,下令:“烫”。于是,众人先绑了猪前腿,绾个扣子,用一根结实的杏木杠子抬起那重家伙,一低一高,在缸里涮了起来。涮上半个时辰,陈老大又下令:“换”。于是,又绑了后腿,涮了猪的前身。待到把猪平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