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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着它打转,吠叫个不停,终于吵醒了那东西。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从它的一端露出,过了一会儿又伸出一双手,拿着一块饼干。那时起,在树林里看到睡袋,他们就知道有了食物。那些露营客一觉醒来,看见两张毛茸茸的脸在距离他仅一二十公分处,一定必会颇感心神不宁吧。不过他们一旦心情平复,倒都十分友善。
很奇怪,马索只说对了一半。露营客大多是德国人,只是他们并不乱丢垃圾。德国人走时不留痕迹,所有东西都装进大背包,才像长了两条腿的蜗牛似的,缓缓步入暑热之中。
根据我对卢日隆山区垃圾问题的浅薄了解,法国人自己才是最常犯规的人一可是没有一个法国人愿意承认这一点。他们终年怪罪外国人不检点,夏天怨言更多。
据他们指控,比利时人开车时有走在路中央的习惯,害得那以小心谨慎驰名的法国人都给挤进水沟里去了。瑞士人和不露营的德国人的罪名是,霸占旅馆和餐厅,哄抬房地产价格。至于英国人——吓,英国人哪,他们的消化器官是有名的脆弱,总是对着水沟和水槽呕吐。“他们乐于拉肚子,”一位法国朋友观察道:“若有哪个英国人还没得痢疾,他一定是准备到下一处再得。”
以上对各国人的侮辱多少有些事实佐证,才能流传这么广。有一天我在亚维隆生意最好的一家咖啡馆里目睹一段插曲,就证实了法国人对英国肠胃的名不虚传。
马桶风波
一对夫妻,带着年幼的儿子在喝咖啡。儿子表示要上厕所。做父亲的从他手上那份两天前的《每日电讯报》前抬起眼。
“你最好先去看看可上不可上,”他对孩子的妈说:
“还记得在加莱(Calais)发生的事吧?”
母亲叹一口气,走向咖啡馆后方的暗处。她再出现时步履匆匆,脸色像刚吃了个柠檬一样酸苦。
“恶心。罗杰不能去。”
罗杰立即对那不能去上的厕所大感兴趣。
“我非去不可,”他亮出王牌:“我要上大号。一定要去。”
“那里连一个马桶座都没有,只是一个洞。”
“我不管,我要去。”
“你带他去好了,”那当妈的说:“我可不想再去。”
当爹的折起报纸,站起来。小罗杰拉着他的手。
“你最好带着报纸去,”当妈的说。
“我回来再看。”
“那里没有纸。”她轻声说。
“哦。那么,我想办法把连字游戏留下来。”
几分钟过去。我正考虑开口问那位母亲,在加莱究间发生了什么事,咖啡馆后面传来一声大叫。
“哇!”
罗杰逃似地出来,后面跟着他面色灰白的父亲,手里拿着剩余的报纸。罗杰用最高的音量评述他的探险过程,引得全咖啡馆的人都停止了谈话。他的监护人望着妻子,纵纵肩。不过是上一次厕所,英国人就有本事搞得轰轰烈烈。
让罗杰一家如此惊惶失措的设备,是“土耳其式马桶”:浅浅的一个陶瓷盆,中间一个孔,两边各一个踏脚。据说是一位土耳其工程师,为了尽量让人感到方便而设计的;法国人又加以改良,加上高压冲水装置。此水来时迅急,使用者稍不留神,双脚便会被水冲湿。避免水漫脚面的方法:第一是退到门口再拉冲水杆,但这需要手臂长又必须保持身体平衡,才办得到;第二是根本不冲水。使用第二种方法的人,不幸甚为普遍。
有些厕所又装了省电装置,而使问题更为严重;电灯开关设在厕所门外,会在用厕者进入38秒后自动关闭,让蹲在里面的人陷入一片黑暗。如此可节省宝贵的电力,又免得有人蹲着不走,占着马桶不拉屎。此种装置乃法国特有。
白色马桶
让人不解的是,土耳其式马桶仍在继续制造,而最摩登时髦的咖啡馆,后厢也很可能有这么一个恐怖地带。可是,当我向曼尼古西先生提起这点时,他却为法国卫生设备奋起辩护。他说高级的法国马桶,其精致完美,能让美国人也为之叹服。他建议我们见个面。讨论我们要在家中装两个什么样的马桶。他手上有些商品可供我们看,保证我们看得眼花缘乱。
他带了一箱子的产品目录来,倾倒在院中的大桌上,同时发表有关直立式或水平排泄法的令人困惑的意见。正如他所说,花样很多,可是式样和色彩都太大胆新潮——酒红色或杏黄色,楼刻着花纹的粗短东西。我们想要朴素的、白色的那种。
“那简单,”他说。现代人喜欢新式样、新色彩,法国卫生设备正掀起一场大革命,设计家不爱用传统的白色。不过,最近他看到一型,可能正是我们要的。他翻找他的目录——这儿他相信,就是这个。
“哇塞!高级马桶!”他把目录照片推向我们。照片上活像古董瓷器的,是皮尔…卡丹牌马桶。
“看到没有?”曼尼古西说:“还是皮尔…卡丹设计的呢。”确实如此,除了有皮尔的签名之外它完美无缺,看起来就像个马桶,而不像个金鱼缸。我们订购了两个。
一周后,曼尼古西打电话来,忧伤地告诉我们,卡丹公司不再制造我们想要的那种马桶了。“劫数啊”但他会继续搜寻。
又过了10天,他带着胜利的姿态再次登门;走上台阶时,高举着另一份产品目录挥舞。
“一样高级!”他说,“一样高级!”
皮尔…卡丹也许丢下浴室不管了,但英勇的库勒耶(Courreges)接替了他的位置。库勒耶的一款设计与卡丹相似,而且相当自制地没有在上面签名,让马桶保持纯白。我们向曼尼古西道贺。为表示庆祝,他同意来一杯可口可乐。举起杯子,他说:“今天有了马桶,明天再看暖气。”在摄氏33℃的阳光下,我们听他说明暖气将会多暖。他并且讲述为装暖气须得如何敲打房子。墙壁要凿洞,尘土会飞扬,钻的噪音会盖过蜜蜂嗡嗡声和知了鸣叫声。“工作期间只有一样好处,”曼尼古西说,“两三周内不会有客人。”呢!是啊。
可是在这段噪音震耳的隐居期来临以前,我们还准备迎接最后一位客人。此人笨拙又倒媚、粗心又毛躁,老是打翻东西、砸损物件。因此我们特地邀请他在一场大破坏之前光临,好把他来访期间制造的碎片残骸,一并埋葬在八月的断垣瓦砾之下。他是班尼,我相交15年的密友。他不讳言自己是“全世界最差的客人”,我们喜欢他,但得随时提防。
班尼的风采
预定抵达时间过了好几个小时,他才从机场打电话来,问我可否开车去接他。出租车公司方面出了一点小差错,他困在机场来不了。
我在机场楼上的吧台找到他,正怡然自得地喝着香摈,翻阅法文版的《花花公子》杂志。这人年近50,身材瘦长,极其英俊游洒。他穿一件高雅的西装,衬衫却灰脏不堪,裤子也像是烧焦了似的。“抱歉把你拖出来,”他说:“可是他们没有车了。喝杯香摈吧。”
他告诉我怎么回事。这个人,什么倒婚事都发生在他身上。飞机准时抵达,他预订的一部活动敞蓬车也已经等在那里。顶蓬放下了,午后的阳光明媚,班尼兴高彩烈。他先点起一支雪茄,还没开上高速公路。和风吹袭下雪茄燃烧得很快,才20分钟,班尼便把烟头扔了。他逐渐发现过往的车辆都向他招手,他遂也招手,心想,法国人何时变得这么友善了。
还差几公里就要上高速公路时,他才意识到车后起了火,是那没熄灭的雪茄烟头掉在椅垫上惹的祸。他形容自己如何沉着冷静,把车子停在路边,站在前座向火焰撒尿时警察来了。
“他们非常和气,”他说:“但他们建议我把车子开回机场。出租车公司的人十分顽固,说什么也不肯换一部车给我。”
他喝完啤酒,把帐单交给我。兴奋紧张了一下午.他说,还没来得及去兑换旅行支票呢。很高兴见到他,还是老样子,风度翩翩却笨得无可救药,衣着体面但永远手头桔据。记得有次参加晚宴,我们都没带钱,妻和我只得冒充他的女仆与跟班,事后再和他对分小费。跟班尼在一起,总是笑话不断,一顿晚餐一直吃到凌晨时分。
以班尼这样,看表时能把酒泼在身上,第一道菜刚上纯白的裤子一定弄脏。以后一周风平浪静;只打破了一两样东西,游泳时浴巾不知怎么掉进泳池,护照随着脏衣服送到干洗店,以及有几回以为自己吞下了黄蜂等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灾难。我们依依不舍地送走他,希望他不久后再来,喝光我们后来在他床下发现的四杯没喝完的酒,并取走他留在帽架上的一条内裤。
车站咖啡店
奔牛村有一家古老的车站咖啡店,这消息是贝纳告诉我们的。他郑重其事地形容,那是一家旧式家庭餐厅;早在食物成为一种时尚、酒馆开始卖鸭肉而不卖牛肉以前,法国到处都是这种餐厅。“要去就快,”贝纳说,“因为老板娘考虑退休了。去时带着好胃口,老板娘喜欢看人吃得盘底朝天。”
奔牛村的车站已经关闭40多年了,站前无人照管,道路布满坑洞,从街道上看不出那是一家馆子——没有招牌,也不见张贴菜单。我们打这儿走过几十回了,一向以为这栋房子里无人居住,殊不知树林后面隐藏着一个停满车的停车场。
我们在一辆救护车和一辆水泥车之间寻得一个车位,站在那儿先听听窗内传出的碗碟声和谈话声。餐厅距车站约50公尺远,四四方方,朴实无华,门上几个手写的字:“车站咖啡馆”,已经褪色,几乎认不出。
一辆雷诺箱型车开进停车场,两个着工作服的人跳下车。他们在外墙边的老旧水槽那儿,用木架子上的黄色香皂洗净手。濡湿着手,拿手肘推开门。他们是常客,径直走向酒吧末端挂在钩子上的毛巾。等他们擦干手,两杯酒和一瓶水已经等着他们了。
餐厅很大,通风良好。前厅阴暗,后厅明亮。后窗外是一片田野和葡萄园,绵延到远方朦胧而高大的卢贝隆山。正午刚过几分钟,餐厅里至少有40个男人在用餐,普罗旺斯人午餐是必须准时的事情,仿佛肚子里有定时器。正午进餐,一点也不容耽搁。
每张桌上都铺着白色纸桌巾,摆着两瓶没贴商标的酒,一瓶红色,一瓶粉红,是两百公尺外对街上的奔牛村合作社所产。没有菜单可看,老板娘每周一到周五制作五种不同菜式,她做什么,顾客就吃什么。她的女儿送上一篮柔软好吃的面包,问我们要不要喝水,要酒时告诉她。
其他的顾客像彼此都认识,开怀地隔桌嬉闹。一个胖大个儿被指为正在减肥,他停着不吃,咆哮了许久。我们看见电工和为我们铺石阶的布里诺在角落里同桌吃饭,又认出另外两三张面孔,是自从我们家中停工以来便未见到的。他们都晒得通红,健康又轻松,仿佛在度假。其中一位向我们喊话。“我们不在,家中安静多了吧?”
我们说,八月份复工时,希望他们都能来。
“正常情况下,会的。”他的手摇摆着。我们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夏天的精淡食物
老板娘的女儿送上第一道菜,解释说因为天气热的缘故,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