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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沸沸扬扬的传言当中,市委召开了全世昌到任之后的第一次人事调整会议,其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比较显眼的人事变动只有一个,原市经委主任到龄退休,而新任经委主任却是孚美公司的原副总经理韩东新。 这天夜里,齐秦正在给韩东新打电话,向他表示祝贺,冯慧生突然打来电话,要他立即赶到焦和饭店,有要事相商。这位冯慧生可算是他的恩人,当年要不是他从中周旋,他死定了给单龙泉当秘书。这两年古城干部提拔过多过快,全省上下议论纷纷,单龙泉只好坚持一条,从自己做起,凡是当秘书的一律靠后,提拔速度反而比其他人慢了许多。现在单龙泉那个秘书,已经跟了领导五年,至今还只是一个挂名的市委办副主任,而他现在已经当区长快三年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但选择一条什么路大有学问,往往关乎自己的一生。听听电话里冯慧生那不容置疑的口气,齐秦就知道他有气,而且一定是冲着韩东新的。自从转了干部,摇身一变当了市经委副主任,冯慧生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土头土脑的样子了,关系愈来愈广,能量愈来愈大,一会儿传说要到省厅当处长,一会儿又传言要当经委主任,谁知道好不容易熬到主任到龄退休,半路上却杀出个程咬金来,这不是对他的当头棒喝吗?齐秦这样想着,只好不情愿地赶到了焦和饭店。 今儿的焦和饭店早早就歇了业,店前广场上一辆车也没有,好不奇怪!当然,说焦和饭店主要是叫顺了口,实际上自从焦和当了市文化局副局长,早已改名为丽江大酒楼,饭店老板也换了人。不过据人们私下讲,焦和依然是丽江大酒楼的后台老板,只不过由明股变成了暗股。这几年,这种入暗股的领导干部多的是,您想查也查不清,谁知道呢!齐秦打发司机先走,独自进了酒楼大厅,就见焦和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一边寒暄一边把他让进了雅间。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冯慧生一个人,等他和焦和进来,立刻很响地鼓一下掌。顷刻之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三个女孩子来,嬉笑着拉住了他们的手。看来是要喝花酒了,怪不得早早歇了业。对于这种事儿,齐秦还是很警觉的,连连摆手说这是何必!冯慧生却沉下脸来,夹讽带刺说了许多难听的话,齐秦也就不再吱声,拉着一个姑娘的手坐下来。这姑娘二十多岁,长得眉清目秀,一笑俩酒窝,愈看愈眼熟,总觉得有几分像阎丽雯。齐秦知道自己酒喝多了眼花,而且近来也有点心神恍惚,却总觉得有点不自在起来。看其他两对嘻嘻哈哈地调笑不已,又觉得自己这样真好笑。只好拉住小姑娘的手问: 你是不是姓阎?
对不起,我不姓阎。
那你……姓什么,叫什么?
你管那么多干嘛,查户口吗?
对不起,我看你挺面熟的。
那当然——我认识你。
是吗?不觉间,齐秦竟有点吃惊,他可不想在这种地方暴露身份,只好又盯着她看了许久,却依然想不起来。只好又追问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美琪,也叫琪琪。
噢……那,你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不告诉你,在一个大人物家里。
小姑娘莞尔一笑,齐秦的记忆却突然苏醒了。这不是当年韩爱国家那个保姆吗?想当年去拜访韩书记的时候,没少受过这女孩的刁难,也不知赔了多少笑脸,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齐秦又默默地呷了几口酒,忽然低低地对她说: 改天我再给你介绍一个大人物吧。只要把这个人服务好了,你一辈子就啥也别愁了。怎么样?
当然可以。
齐秦便不再吱声,又独自呷一口酒。
酒足饭饱之际,冯慧生忽然敲敲桌子,严肃地说:
齐区长,咱们说正经的吧。单书记让我问问你,这些日子你都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呀!
齐秦不觉怔住了。
没干什么?你别睁着眼说瞎话了。你以为我们都是瞎子、聋子?不仅仅是我,也不仅是老焦,有多少人盯着你呢。不就是来了个全世昌嘛,就把你吓成个那样,该来往的也不来往了,天天往全世昌那儿跑,又忙着跟魏刚、赵广陵他们套近乎,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冯慧生声音不高,但很有力度,吓得几个女孩子大气都不敢出:单书记让我告诉你,不要想两面讨好,不要想火中取栗,你已经是单的人了,就不可能再改嫁他人,当二房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哟! 对于冯慧生这种酒后的话,齐秦根本不当回事儿,但是也犯不着跟这种人过不去,而且他也不相信是单书记让传的话,只好嘿嘿地笑着说:
其实你们都误会了。依我看,全世昌这人倒挺不错,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他叫我去,也只是在研究工作嘛……好个屁!焦和突然一摔酒杯说:凭你小子的精明,难道不知道?人家这次来,完全是另有目的的,前些日子不过是在装样子,收买人心,实际上,省委之所以派这个人来,完全是要整单书记的。这些日子有人已放出风来,单书记犯错误啦,马上就要下台啦。而且给单书记列了十大罪状,什么突击提干,买官卖官,高指标,假大空等等,矛头直指我们几个,甚至连当年突破规划建市政府大楼的事儿也翻了出来,你难道不知道? 不知道,的确不知道!齐秦只好信誓旦旦地坚决否认。
好吧,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冯慧生突然缓和口气说:今天我们就说到这里。反正只有一条,咱们几个必须始终和单书记保持一致。不仅要保持一致,而且要反击,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四眼狼就能翻了古城的天? 对,该反击就反击,这年月谁怕谁呀!齐秦也气狠狠地应着。
这时,门忽然开了,高大的单龙泉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把齐秦又吓了一跳。这是不期而遇还是有备而来呢?只见单龙泉威严地扫视大家一圈,立刻沉下脸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嘛,乌烟瘴气的,这还有个领导干部的样子吗?
大家一听,都不约而同站起来,赶紧向老领导赔罪,几个小姑娘却早一溜烟跑得没影儿了。
单龙泉使劲握住齐秦的手,好半天才说:有个事儿我告你一声,你那儿那位书记马上就要回省城了,听说一两天省委就要开会研究,下一步古城区的工作还主要靠你呀!对不对?
不敢,不敢!
齐秦只好词不达意地连连点头,心里却不由得一阵冷笑。许多年来,他第一次对这位顶头上司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对于他这种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的样子十分反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天夜里和老婆怄气的缘故呢? 自从单龙泉否决了他的课题,赵广陵就不再对他抱多少期望了。
机关工作是琐碎而繁杂的,就像是一台永不停息的机器,而他不过是这台机器上的一个螺丝钉,不需要思想,不需要主动,只要静静地拧在那里,任由这机器运转下去,走到哪儿算哪儿。 渐渐地他发现,对于工作单龙泉自己也似乎失去了热情和耐性,要不常常不露面,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要不就板着面孔训人,吓得机关干部们一看见他就尽可能躲得远远的。太阳落下去又升起来,市委大门拆掉了又建起来,那个白老汉有时来又有时走,常委会议室就像他刚参加工作时那个柏树院一样又总是灯火通明,不时地任命一些或大或小的干部,一切似乎都在重复都在轮回,只是在这种重复和轮回中有人升起来有人落下去,而他也似乎完全从刚上任时的欣喜中沉寂下来,觉得一切都不过如此,经过这多年的苦恼与奋争,自己也不过是从一个台阶上到了另一个台阶,而这个台阶和那个台阶本质上似乎并没有多少区别。特别是到后来,听说焦和、冯慧生等等也都各就其位,忙着“请吃”和“吃请”,一副弹冠相庆架势,他就更感到一种耻为同僚的悲哀,简直连一点自尊和荣誉感也没有了……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位新的领导以全新的面孔全新的作派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古城这样封闭的环境里呆久了,就像走在一条漆黑一团的隧道里,遥远处那一点熹微的光亮总是那么遥远,看得到却怎么也走不到,不免让人顿生沮丧。伴随着全世昌的到来,他却突然感到走进了一片阳光明媚的开阔地,炫目的阳光刺得人一时竟睁不开眼。 简直不敢相信,在一向刻板沉寂的机关中,竟突然冒出全世昌这样一位标新立异的人物来。站在那些正统而僵化的官僚中,全世昌就像是鹤立鸡群,他的作风他的思路他的一言一行,都与他们格格不入,让干部群众由衷地充满敬意,也给赵广陵带来一种全新的体验和启迪。这些年来,处在一种低俗的环境中,他一味地适应一味地迎合,现在才突然觉得,也许根本就不该这样。上任没几天,赵广陵就把他主持搞的那份产业调整课题拿出来,送到了全世昌手里。过了没几天,全世昌兴奋地把他叫到市长办公室,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久久不愿放开。用全世昌的话说,真不敢相信,古城这样的僻地山乡,居然还隐藏着他这样一个高人,真可谓深山出俊鸟、高士卧丘壑了。报告写得非常好,完全符合古城实际,也正中他的下怀。而且当下就表示,要抓住机遇,组织一个强有力的班子,按照这个报告的思路,全面组织实施古城产业调整计划。 听着全世昌的话,赵广陵自然也十分高兴,却又不无忧虑地说:
只可惜您现在还是二把手,恐怕单书记就未必同意这样做。全世昌不以为然地挥挥手:
无所谓无所谓,二把手就做二把手的事嘛,况且调产本来就是政府部门的事,我看单书记未必不会支持。同时现实地讲,古城也的确到了非调整无以前进的地步。省委之所以派我来,就是要在这方面有所动作有所突破。我想,只要我们起好步、开好头,就一定会赢得全市干部群众的广泛支持,就更不怕别人不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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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广陵又说:即使像您说的这样,我仍然有一种忧虑,这就是干部问题。毛主席当年就说过,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而目前古城的干部状况却不是这样,一是过多过滥,十羊九牧;二是跑官要官成风,买官卖官的现象也似乎存在;三是由于导向不正,干部们的心思都集中不到经济建设上,一些干实事的干部灰心丧气、意志消沉…… 不等他再说下去,全世昌已急不可待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一点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也是我最忧虑的。一到古城,魏刚就专门跟我谈了这个问题,而且举了许多令人触目惊心的事例。后来我又接触了许多基层干部,大家也对此反响强烈。不过,要收拢人心,扭转这一风气,却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况且我现在毕竟是二把手,在干部问题上没多少发言权。但是,有一点可以放心,只要我认准了的,就一定要大胆使用。就比如你,还有这次任命的经委主任韩东新,我认为就是人才,就是要坚决提拔重用!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就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和全世昌谈话,完全不必要拐弯抹角、斟词酌句,更不能来那种常见的官场套话,完全是真诚的坦率的发自内心的,在官场呆久的人简直受不了,但是对于赵广陵来说,完全变成了一种不可多得的精神享受。有时即使不说什么,两个人静静地坐一会儿,也完全能够心灵沟通。不仅在私下是这样,即使在公开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