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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一次,气球被绑在一双无形的手上。想要挣脱,又无从挣脱。一个小孩子朝他跑了过来,因为他的气球从手中溜走了。他踉踉跄跄地跑着,却不忍停步,直至气球被风吹到远方。魏峰说我像个小孩子?他不觉得这番话矫情得很吗?现在夏至清他们这辈都不兴说“孩子”这词了。夏至清读他见鬼的大学去吧,有什么了不起,读他见鬼的大学去——为什么生气?夏先生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被风吹到了夏天的家门口。他呆立着,楼道昏黄的灯光背对他的脸。楼梯间安静得像一首遥远的歌,从莫名的方向飘来,又朝着莫名的方向飘去。没有行人去截断这首歌。终于,他按响了门铃。意料之中,他看到夏天惊讶的脸。
“嘿,少见嘛。来我这儿把你儿子领回去?”
“对,夏老师。我来把我那闹事被罚留堂的混蛋儿子领回家。”
——夏天在中学里教语文。夏先生??常嘲笑他:“全世界都觉得你长得像个奸商,根本没有人想到你是个老师。毁人不倦,任重而道远啊!”夏天就自嘲道:“对,我自己不是奸商,所以我培养奸商——说到底我还是唱白脸的。”这几年,他带的都是理科班。每天,他都望着一张张被物质主义冲刷过的老成之脸,讲着根本没有人在听的题,批改着让他苦笑不已的作业。每当他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总是感到无比空虚,就像办公室对门的空教室一样,甚至没有喧闹过的痕迹。那间空教室,是他高三时的教室。在一半的学生搬迁到新校区后,这间教室已??不用了。不过,随着学校扩招,这间教室很可能改成新教师的办公室。他总是回避新老师,他们太热忱,显得他越来越冷漠,他们永远走在时代的尖端,显得他像时代的累赘——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想呢?他懂电脑,懂英语,不时也上网,绝称不上与时代脱节。说白了,就是他觉得自己理想未竟,被时代抛弃:在深夜批改完试卷,他总会??出那卷泛黄的《约翰?克里斯朵夫》,这本书陪他几十年,儿子夏至海总是说:“我看都不要看,厚得像砖头一样。”——末了,还要加上一句貌似恍然大悟的嘲笑:“嘿,我说你怎么喜欢这本书呢,因为你的脑袋就像砖头一样冥顽不灵——物以类聚!” 。。
父亲 文/温峰宁(7)
他还会??出那叠厚厚的手稿,有的纸张已??泛黄了,有的还很新,笔迹密密麻麻。这是一个音乐家和一个作家的故事,他写了十几年,总也写不完。他总是把音乐家引向死亡的道路,但最终又给他引出一条生路;他总是把作家引向危峰悬崖,却总是舍不得让他粉身碎骨。他恨这支笔优柔寡断,但无可奈何,十几年就被这生命的史诗唱过去了。他不打算给任何人看,他的哥哥没有时间;他的学生没有兴趣,即使看了,也会嘲笑他文笔不佳——他们会说:“你的文笔一点都不华丽!”或者“一点都不感人!”;更不会给他的儿子看,甚至不愿想到把这些给他看——夏至海能理解吗?他的语文都不及格多少回了!
“唉,别提了。今天夏至清给夏至海补习了语文。太恐怖了,我儿子连什么是明喻什么是暗喻都不知道。”
“你儿子分不清明喻暗喻,你现在才知道?夏老师,你太失败了。”
“我也不想这样,有问题他也不问我,我问他,他又总是说没有问题,不愿搭理我。要是我硬要给他讲,他就一脸不耐烦:‘夏老师,顾好你的学生再说吧。’(夏天模仿夏至海那急躁的语气实在太像了,夏先生大笑不已。)今天夏至清教他做寒假作业,我才发现他语文比我想象中还要差。他今年就要中考了,他中考后我恐怕得找个防空洞躲起来。唉,我今晚肯定又睡不着了。”
“别担心。”
毫无疑问,夏先生看见了夏至清诧异的脸。他轻轻说了句:“我们回家吧。”夏至清便点了点头,没有争辩与嘲讽。这时,夏至海对他父亲说:“爸,妈妈说她明天过来。”然后关上了他房间的门。
夏至清看了看他父亲,用眼神示意,说:“我先下楼吧。”
夏先生对夏天说:“她决定结婚了是吗?”
“是。”夏天的脸上没有表情,“结婚就结婚呗。”
——四年前,夏天与前妻离婚了。此后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夏天的梦境不再平静。一贯平静的梦乡在这四年来变得越来越崎岖泥泞:他时常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年青的时代,在他向前妻求婚的那一刻,她忽然爆发:“你这个没用的人,我才不要跟你在一起。”他猛然惊醒。他早已漠然前妻对他庸庸碌碌的痛斥,但在梦里,每一字每一句都不能回避。醒来后,他回忆起了年轻的时候。他最终走进那所大学的大门,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最终把那叠手稿越攒越厚,无法终止。他最终和妻子离婚,她??吼着,朝他那数十年如一日平静的脸上扇了一掌。为什么他的脸平静得那么死气沉沉?你可以说,在这张脸上看不出进取,看不到生气。但是,他会反驳:曾??我有进取,有生气,但已??消磨殆尽了。此后,他总是想,不会再有女人喜欢我了吧?就像当年他离开那所大学的校门,不敢抬头,步履维艰,心里想:不会再有容纳我的地方了吧?
父亲 文/温峰宁(8)
“那你呢?”
“明知故问,我根本没在谈恋爱。”
“少装了,你和那个物理老师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了。”
“都是他们乱说的,这你也相信?”
“你打算一直就这样下去了吗?”
“你呢?”
夏先生没有回答。他说:“我该走了。”
公园里行人寥落,方才的喧闹消失在雾气里了,就像不曾存在过。两个人并肩走着,步速缓慢,??也没有说话。冷风像水一样淌过,夏先生打了个冷战。夏至清想要说什么,但是他最终没有说。一盏路灯坏了,灯光时明时灭,苟延残′?,随时都会死亡,夏先生仰望这盏路灯,目光难以离开,他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忽然,夏先生收到了一条短信,是魏先生的:“我女儿刚刚才回家。”
“那又怎么样?”
“她谈恋爱了!!!”
夏先生看着那三个感叹号,想象魏先生那张国字脸因焦急而变得通红,不住捶胸顿足的样子,想要微微哀叹,却又轻轻地笑出声来。
“什么事情?”夏至清忽然问。
“魏婷早恋了。”
“那魏叔叔肯定急死了。你说他们家现在该是多么混乱的场面啊。”
“现在他老婆肯定在训他:你瞧你长了双眼睛有什么用?女儿早恋你却什么都没发现,你怎么当爸爸的?你还有什么用?然后他肯定在不住地点头,连吱一声都不敢。”
“并且心里在想:更年期的女人火气就是大。”
夏至清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再说话。他的眼睛盯着地上的影子。
不久,夏先生又收到短信:“我和我老婆吵架了,今晚没法过了。我先到你家躲躲?”
夏先生发现,这时他恰好走到老太太们跳舞的地方。他闭上了眼睛,吸了一口凉气。
夏至清已??睡了。魏先生坐在沙发上,把眼镜摘下又戴上,戴上又摘下。夏先生坐下,问:“你打算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是控制不住。”
“没事,明天什么都好了。”
“但愿吧。”
夏先生睡不着。??来覆去,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把睡眠掏空了似的。他起了身,走出房间,魏先生已??酣睡,夏至清的房间里也没有动静。他揉了揉眼睛,走进卫生间。开了灯,放了水,洗了脸。寒冷扑面,他感到清醒了些——从那种欲睡而不得的迷糊中清醒。他忽然发现,染发剂已??用完了。他靠近镜子,理了理头发,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把染发剂的瓶子扔进垃圾箱里。
回到房间,披上大衣,来到阳台上。他看见了几家灯火。他们在干什么呢?是孩子在熬夜复习?是年轻人在狂欢?是老人在回忆?还是另一个我在那灯光下辗转?人们生活在自己的灯光下,这灯光是怎样照亮彼此的生活?因为我们并不知道前进的方向,所以我们走进别人的灯光。这对双方而言意味着什么?雾气模糊了远处高楼的尖顶,整个繁华的大厦好像随时要消失一般,如果大厦瞬间消失了,我们还会记得它吗?如果大厦消失了,那么人们与此相关的记忆、财富、生活,又该往何处去?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我每天生活的建筑会不会感到失落,还是会感到愉悦。当雾气把它吞噬了,我现在所站着的地方,还有什么意义吗?雾气把我生活以外的一切都吞噬了,我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吗?
夏先生敲了敲自己的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忽然,他听到飞机的声音,就是那呼啸而过的声音,好像辽远草??上的马鸣,在广阔的天空下飘扬。又消失了,就像今天晚上所走过的那段路,声音消失了,就像不曾存在过。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历了一次航行,航行的终点是纽约?那么现在他应该漫游在日光下,还是海底?冷风聚拢成巨大的海浪,向他??涌而来,他打了个冷战。但是,他就站在这里,站在家里的阳台上,他的终点就是日常生活,是一个平常的黑夜,深海一般的黑夜。
他打开手机,给弟弟发了条短信:“他们再让我去纽约,我也不去了。我再也不想去了。”第二天,夏天会看到这条短信,然后回复充满讥讽的言语。想到这里,夏先生轻轻地笑了笑。
但是,不久他收到了回复:“这是个隐喻吗?”
“你还想着你儿子的事情?我吵醒了你,还是你一直没睡?”
“我??来覆去,终于睡了。可是不久后我就做了个噩梦,又醒了,再也没睡着。”
“你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年轻的时候,我被那所大学赶出来,遇到的每个人都对我说:你一点用都没有。你根本做不了你想做的事情。然后,我醒来了,发现这是个梦,但是我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周围静得很可怕——而这也是梦的一部分。后来我终于醒了。”
“你一点用都没有。去睡吧。会好的。”
“你为什么还没睡?”
“我很冷。”
夏先生转身走进屋中。他的老朋友正在酣睡,夏至清的房间里也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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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华精神病院的预言家 文 / 四一(1)
一
牛华精神病院就坐落在那条已经?很少有车辆过往的马路边。这条狭??而崎岖的马路,曾经?是牛华镇通向C城市区的唯一通道,但上世纪90年代以后,随着新建的宽阔国道投入使用,它渐渐被废弃,就像精神病院里的人一样,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C城晚报》的资深记者黄寒东坐在采访车里,任那幢简洁的小白楼摇曳着映入眼帘。他此行的目的是完成一篇新闻特稿《精神病院里的精神世界》。对新闻工作者来说,当你找不到合适的新闻素材时,你尽管大胆地去采访火葬场、精神病院、法院或者妓院。在那些地方,你总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牛华精神病院的宋石男院长是个丰满、白皙、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他热情地接待了黄寒东一行,几分钟寒暄后,开始滔滔不绝地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