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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检起黏在破衣上的饭粒,放进嘴里。
那粒饭有些甜,香香的。
它舍不得吞下,所以只是含着,一边看着那提着竹篮的娇小身影,慢慢的,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蜿蜓的山路之中。一直等到完全看不见了,它才依依不舍的转过身,寻着那缕未散的桃烟痕迹,回到森林深处,回到黑暗之中。
第二章
当她回到家时,月儿早已上了夜空。她放下竹篮,点上油灯,脱去鹿皮靴,到厨房的水瓮中舀了些水,清洗手脚。门上的木铃,喀当喀当的响了起来。“紫荆,你在吗?”
几乎在同时,外头传来呼唤她的声音。
“来了。”虽然早已饥肠辘辘,她还是放下水瓢,踩在干净的木板上,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竹梯下,一名穿着黑白相间的苎麻衣,年约四十的巫女站在那里。
紫荆认得她,她是北方落华村的安巴金。
见她开了门,巫女放开了连结到二楼的木铃草绳,提着灯笼背着竹箱,走上楼梯,来到挑高的门廊这儿。
“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她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没关系,你别这么说。”紫荆上前,帮忙提过她卸下来的竹箱,一边往旁移了点位置,让巫女进门。“只是,巴金姐,你怎有空过来?”她跟在安巴金身后,一边把竹箱放到墙边,一边好奇的问。落华村和这儿隔了好几座山头,很远呢。
要从落华村到这儿,最快也要走上七天。
她记得安巴金上个月才来过的,照理说,应该不会如此快又再来的。
听到紫荆的问题,她叹了口气,在门边坐下,放下灯笼,吹熄它,然后脱掉了脚上的草鞋,这才又起身,走到桌边,在桌旁坐好。
“我来这儿,是因为!”安巴金掏出一只鹿皮袋,放在桌上,推到紫荆面前。“我这东西满了。”
紫荆一愣,脱口问:“怎么会?”
“你自己看。”安巴金说。
她打开鹿皮小袋束口的绳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五颗如鸽蛋大小的水晶,滚了出来。
水晶原本是透明的,此刻却呈现混浊的黑灰色。
它的确已经满了。
紫荆拧起眉,起身拿来一个小木盒,将那五颗水晶放进盒子里,然后好好盖上,这才抬起头,看着满脸疲惫的安巴金问:“出了什么事吗?”“战争,蔓延到我那儿了。”去年,她就有听东边来的觋者,和她聊过山下国家开战的事,但紫荆没料到战争竟会延续如此长、那么久,而且还打进了山里。
落华村,已经不是在平地上的村落。
“我本来以为,能避免的。”紫荆深吸了口气,问道:“情况有多严重?”
安巴金倦累的道:“我那里还好,但东边那儿的战场,伤者、死者都太多,那些不肯升天的死者冤魂,已经开始扩散开来,骚扰生者,造成不少问题。”
拿起陶壶,紫荆倒了一杯水给她。“来,先喝杯水吧。”
安巴金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放松了下来,又道:“我今天来时,在路上看到另一座山头也有炊烟,看那烟的样子,应该是东边的可干他们几个,瞧那距离,我想他们这两天就会到了。最近,可能要麻烦你多跑几趟了。”
“巴金姐,你别客气,那是我应该做的。”紫荆将全新干净的白水晶,从另一个黑底红彩的漆器大木盒里,拿了出来。
紫荆给了她比上次多一倍的数量,然后把鹿皮袋还给了她。“这些应该可以暂时挡一阵子,你先收着吧。”
“谢谢。”安巴金接过鹿皮小袋,收了起来。“对了。”想起一件事,紫荆站起身,到一旁墙边整排的竹篓中,分别拿出了好几份深山里才有的稀少药材,捧到了桌上。“来,这些药,我想你应该会用得到。”紫荆把那些药材推到她面前。这些都是珍奇的伤药。
若不是趁早备着,一时之间,是很难累积到如此多的伤药的。
安巴金若有所思的看着墙边那排竹篓里满满的药材,再瞧着这个长年住在这儿的姑娘,忍不住问:“你早知道战争会持续?”
紫荆摇了摇头,“我只是以防万一而已,我宁愿自己是在做白工。”
安巴金放下竹杯,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是如此。”
“或许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紫荆开口,安慰着她。
“是啊,或许……”安巴金苦笑。
虽然安巴金表面上同意了,但紫荆能看见巫女眼里的倦怠与不信。
紫荆无法多说什么,只能起身道:“巴金姐,你赶路赶了一天,一定还没吃吧?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煮些小米粥,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
“不用、不用,那太叨扰你了。”安巴金跟着她站起了身。“况且,我已经在村里的客栈吃过了。”
“是吗?你别和我客气,反正我也是要吃的。”
“真的,今天我到村子的时候,你不在,所以我已经先在客栈用过饭了。”安巴金不好意思的道:“抱歉,我应该要等明早才来的,但我刚刚看见你从村口进来,所以才想尽快把这些送来。”不管是男的觋者,或女的巫女,没有人喜欢带着这些禁锢着怨灵、秽气的东西在身上,大家都巴不得快快将这些东西送走,更不想和它们同处一室。
是她不好,忘了这一点。
就算没吃,巴金姐恐怕也不想在这里吃饭吧。
紫荆垂首,替她将桌上的药草收到竹箱里,淡淡道:“没关系。谢谢你特别跑上这一趟,你一定很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安巴金露出一丝不安,紫荆露出微笑,将竹箱递回给她。
“那……我就不打扰了。”安巴金接过竹箱,往门外走去。
“小心下楼。”她提醒着。
安巴金回头看着她,神情有些尴尬,但最后还是只和她微一颔首,便下楼离开。
紫荆站在门边,一直目送她下了楼,穿过大街,走到那间在雾中亮着微微灯火的客栈。
这是一个巫觋之村,村子里的房舍,其实大多数是空的。
巫觋们会从各地的聚落来到这里,一方面是为了采集平地难以收集到的药草,另一方面,也能在这里互相学习,交换情报。但他们会来这里,最重要的事,却是交上供奉。虽然说,巫女与觋者都说他们供奉的是山神,但大家心知肚明,在这里的,并不是具有神格的东西。
很久很久以前,这地方,只是巫觋们与采药人休息的一个中途站。
在那个年代,山林里的妖与人是共存的。
后来,有一族的妖入了魔,他们和人们起了冲突,真正的原因,已经没有人记得了,虽然最后巫覡们压制了妖魔,将他们驱赶回深山里的魔境之中,并以巨岩封住了魔境的出入口,但为了安抚那些邪灵妖怪,让他们不再轻易骚扰人类,巫觋们决定要献出供奉。
他们懂得如何将秽气以及顽劣的冤魂,收集禁锢在水晶之中。
他们将那些污浊且冥顽不灵的魂,当作牺牲。
巫与觋,本是医者。
这个决定,和他们的理念不合,但当时已没了别的办法,巫觋们为了压制妖魔早已伤亡惨重,没有办法再应付一次群魔肆虐。
那是他们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
许多年之后,人们早已忘记了这件事,但巫覡们却深深记得。他们医治伤者、吊唁死者,然后跋山涉水,把恶灵献给被封印的魔。这,是他们共同的罪业。而她,是被挑选出来的供奉人,也是负责看守森林的守门人。各个村落中的巫觋们,会轮流来到这里,有些只待个几天,有些会待得久一些,甚至长到一两年,但他们终会再回到自己所属的村落,只有她,必须一直留在这个地方。
这座村子,真正的村人,其实只有她一个。
紫荆回到屋子里,关上了门。
她把桌上的小木盒收到架子上,然后走回厨房,煮食自己的晚餐。
窗外,一弯弦月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她煮了一人份的小米粥,坐在桌边,配着腌渍的菜,对着一盏油灯,慢慢的将碗里的粥吃完。
屋子里,寂静无声。
远方,不时传来小虫的鸣叫声。
她收拾好碗盘,简单的清洗了自己,回到房里,跪坐在草席上,点起一旁自制的药草香粉驱赶蚊虫,这才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
淡黄色的香烟在暗夜中,袅袅冉冉飘荡着。不是,不觉得寂寞。只是,她早在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变成一个人。养大她的老觋者,很早很早之前,就告诉了她这件事。你是特别被桃选出来的人。
觋者的声音,沙哑的迥荡在耳畔。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被带到这里,连亲生的父母、儿时的家园,她都已经记不起来了。
她知道,她会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终老。她并非不好奇外面的世界,但那里离她太远太远,对她来说,这里才是现实。
况且,巫觋们大部分都对她很好。
虽然有时……还是会寂寞……
轻轻的,叹了口气,她闭上了眼,让自己不再多想,在温暖的黑暗中,慢慢沉入梦乡。
东边的觋者们,就快到了。
或许她应该要等到他们来了,再上山。但不知怎地,那走失小妖的身影困扰着她。想起他那天饥饿嘴馋的样子,她有些担心那小妖怪会再次误闯森林,被困在林子里走不出去,再加上安巴金带来的水晶,也需要尽快供奉,所以第二天早上,她简单弄了些食物,就再次上山入林。
可这一次,她没有看见他。
森林里,寂静如往。
献上了供品,她在供奉地待了一会儿,确定不见那小妖的身影,心上的大石才缓缓放下。
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将装了饭团的竹篮留在草皮上,才转身离开。
走进森林时,她回头看,竹篮还在那里,供品也是。
紫荆没有多想,只是径自下了山。
草皮上,有着竹篮。它认得那个篮子,那是那小姑娘的竹篮。竹篮里,飘出米饭和肉汤的香味。
口水莫名又流了满嘴。它知道她会再来,却没想到她会留下食物。是忘了带走吗?或是她仍在外头,躲在某个地方,等着抓它?树荫已经完全遮住了阳光。它迟疑着、怀疑着,忐忑不安又多疑的瞄着洞外的树林,仰起头,嗅闻着空气中的味道。
除了食物的香味,它没有闻到其它异味。
空气里,有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但很淡很淡,是残留下来的。
她已经走了。
但过往不好的经验,仍教它不安的侧耳倾听。
静。
连风也停。
忽地。
咕噜咕噜!
饥饿,在它空洞的肚子里发出声响。
啪咀——
吓!这声音近在眼前!
它吃了一惊,霍地往后闪退,却什么都没看到。前方,只有地上出现了一摊黏稠的不明液体。狐疑的,它再次上前,拧着眉,好奇的以手指前的利爪沾了一些。那东西很黏。它将沾了黏液的手指凑到鼻间,闻了一闻。
嗯,好臭。
可恶,只是它的口水。
它皱着鬼脸,嫌恶地甩掉指尖的口水,然后慢半拍的发现,刚刚那声“啪咀”,只是它口水滴落的声音。
真丢脸,竟然被自己滴下的口水吓到。
它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又前进了两步,凑到了洞口边。
从刚刚到现在,它听来听去,也只听闻到自己因饥饿而发出的声音,而它已经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