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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登山,跟斗连连,时而肚腹朝天翻倒在地上,非半个钟头以外翻不过来,还不能急着起,起得急了一头栽倒大喘气。秦星河开始是尾随着它,后来等不及了,不顾空间狭小,一侧身就从王八身边挤过去。王八立即把壳一缩,四个爪子挪挪,彬彬有礼地让出路来。秦星河大囧,一不留神绊了一下,王八伸长头颈,抵住她的背防止她摔倒,小眼睛里闪着慈和的光,仿佛在说:小心啊。
别看人家温良恭俭让,倘若绕到前方,想跟王八玩个狭路相逢,或者手脚不老实,让王八误会你想夺它嘴里的鱼,它就会变身霸王龙。鸿钧和小秦试图从正面接近它,谁知嗖的一下,王八昂起头,连脖颈上的褶子都层层招展开,一只王八而已,居然人立起来,好像马上要膨胀成一大坨,然后直接一屁股坐死拦路者一样。小秦吓了一跳,手一抬,神识中就传来一句:【上仙,别别别别别打呀!它脑子不好使很久了……】
【谁说要打了?我就是怕它咬我,随手挡一下。】
秦星河不忿地回了一条,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诶,为毛这道神识这么熟悉咧?鸿钧衣袖一招,也不见动静,一只绿壳乌龟就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飞出来,啪嗒一声落在二人脚前。这只乌龟体形虽大,明眼人都看得出它已经很老了,皮肤皱巴巴的,龟壳上布满坑坑洼洼的痕迹,苔藓水藻们长势喜人,茂盛非常。秦星河随便拿眼一扫,顿时又惊又喜:哎哟喂,这不是当年献上清净琉璃瓶的老乌龟吗?
故地重游,本来就别有一番心情,故“人”重逢,感慨可不是一点半点。那时她还是一只小小菜鸟,连老乌龟这种粗具灵识的小妖都打不过,如今虽说状态不佳,半挂不挂,但好歹也是个上仙了,翻身农奴把歌唱,怎一个爽字了得。小秦眯起眼,和蔼可亲地握住老乌龟的两只前爪,一通忆苦思甜后,意犹未尽地问道:【龟伯伯,你这老尾巴老爪的,干什么也来攀岩?那只王八……甲鱼又是怎么回事?】
【唉,说来话长啊……】
【=皿=|||那就长话短说。】
老乌龟摇摇头,【难说!难说!二位上仙只需跟着那甲鱼走,到时候一看便知。】它说着把堆满褶子的脑袋一扭,朝鸿钧点首三下,一对小眼睛恳切地上翻——真的是很小的眼睛啊,王八是绿豆眼,它是芝麻眼。【待上仙了解事情始末后,小妖还有一事相求,万望上仙答允!】
【何事?】
【这……不是小妖自己有所求,而是为那甲鱼。此事于小妖难比登天,于上仙却是举手之劳,小妖怎敢以冗务劳烦上仙?】
秦星河撇撇嘴,人老成精,这乌龟也是越老越精,知道二位上仙中只有这个是靠谱的。鸿钧微一沉吟,道:“那也无妨,但我不能在此地多待,耗时久的事就不成了。”
两人一龟磨蹭了半天,那只王八才爬到山腰,它扁圆的身躯移动渐慢,四爪蹒跚,一步一晃,常常要歇息好一会才能再往前爬。又上了一段,前面是一片被山洪冲出的斜坡,一块巨岩斜斜立在坡下,从角度上看,大概是从山顶滚落下来的。巨岩的一角略微高起,底下压着个圆圆的大东西,黑绿斑驳,看不清是什么。那王八在巨岩前停住了,垂下三角形脑袋,缓缓地、轻柔地松开嘴,把叼着的鱼放在那大东西跟前。
目睹这一幕,老乌龟前爪划拉两下,噗噗噗吐了一串泡泡,竟然惟妙惟肖地模仿出叹息的音效。小秦骤然明白过来,“啊,那是另一只王八!它在给它送吃的!可王八怎么会跑山上去的?”
“不是……”
鸿钧只说了两个字,他的语气平淡,秦星河却感觉到一种独属于他的,在凡人身上司空见惯,但对于讲究力量至上的太古神祗来说极为罕见的感情:怜悯。这分怜悯,对她有过,对人参果树有过,对不周山蒙昧无知的生灵有过,对东海遭难的亿万水族有过,博大厚重到可以包容一方天地。
秦星河细看之下,惊觉那块巨岩周围,散落着数不尽的鱼骨、蚌壳、虾须、蟹钳等水底生物的残骸,有的只剩一副骨架,有的还挂着腐肉,想必是那只王八经年累月搬上来的。风中飘来淡淡的腥臭味,因着天气寒冷,味道尚不明显。然而岩下那个黑绿斑驳的庞然大物,并不是另一只王八,而是一个空空的甲壳。
那条费尽千辛万苦叼上来的鱼躺在那儿,静静的,没有一张嘴去吃它,就和旁边堆积如山的腐烂鱼虾一样。不久,那只王八忽然叼起鱼,头颈一伸一缩,对那个空洞洞的甲壳做着喂食的动作,鱼一次一次掉落在地,它又一次一次捡拾起来,耐心细致,温柔体贴。就像它的灵魂自主自发地飘了出去,与虚空中的某个影子相合。
听着老乌龟缓慢的讲述,一个简单到透明的故事在秦星河眼前拼凑成形:快乐的湖泊里,有一对快乐的王八,它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每天凫水嬉戏,上岸晒背,被周遭浓厚的灵气滋养着。终于有一天,它们有了懵懂的灵识,开始主动吸取天地元气,日月精华。也许是想找个好的修行地,也许是嘴馋什么灵花异果,一只王八爬上了山,不幸一块巨岩滚落下来,将它砸在下面。血腥味招来了众多毒虫怪鸟,它无力逃走,更无力反抗,很快就被吃成一具空壳。而另一只王八要么是悲痛过头,要么是心理过于脆弱,始终不承认伴侣已经死了。它把那具空壳当作被压在岩下动弹不得的伴侣,成日价上山下湖,捕鱼捉虾带给它吃,风风雨雨,从未间断……
纵然是最深远醇厚的感情,痴心抵死的眷恋,敌不过生老病死的转轮。
它是尘世孕育出的平凡生命,不是先天神祗,也不是忍者神龟。再强韧的耐受力,这样不吃不喝,没日没夜地奔波下去,迟早也非活活累死不可。老乌龟叹过气,慢吞吞地道:【小妖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方法可行。能不能请上仙大展神通,为这甲鱼点开灵窍,强行开启灵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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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菩提
世间众生,除却极个别生而通灵的以外,从浑浑沌沌到灵觉初具,看似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其实很多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一朝得遇机缘,于蒙昧中忽然心窍洞开,知“我”为何物,如梦初醒而思变,是谓灵智开启。这个机缘可以是自感得悟,可以是天降福缘,可以是感气机牵引、清气波动而有灵,可以是无意中吞食了仙果灵丹,也可以是经人点化。其中点化一法有违自然之道,若用在平庸粗笨之物上也罢了,用于这等天生灵物身上,却有揠苗助长之险。这道理老乌龟并非不知,但王八的情状堪忧,它也只能先顾眼下。
这么有同胞爱的水族还真是少见,人言鱼配鱼,虾配虾,乌龟生来爱王八,果真有几分道理。趁着王八丧偶,处于感情的空窗期,正好趁虚而入,乌龟硬上弓……秦星河YY得眼睛发直,老乌龟哼了一声,满脸的褶子都皱成一叠,不满道:【别胡思乱想,它也算我的后辈,同源而生,我自然不忍看它丧命。】
“咦?你看得出我在胡思乱想?”
小秦眉毛一扬,最初她和蚯蚓版鸿钧相遇时,偶尔目光呆滞,神游天外,他只会无辜地盯着她瞧,从来搞不清她是在入定悟道,还是一脑子鸡毛鸭血。鸿钧摸摸她的头,道:“我观这甲鱼资质尚可,再过一二百年,待其执念渐退,未尝不能自成气候。”
以他混沌魔神的眼界,能称一句资质尚可,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言下之意便是,靠外力点化,总不及自行生出灵智为佳。老乌龟苦笑道:【小妖岂会不知,只是……照它这样子,还有一二百年可活吗?】
两人一龟一齐转头去看那王八,再一齐摇头。鸿钧无话可说,并起食中二指,遥空向着那王八一点,后者登时像中了定身术似的僵住了,嘴里的鱼也掉在地上。秦星河迫切想要见证这进化的奇迹,过去蹲在王八身边,把它的大头扳过来,还给挤出一个微笑。见王八木呆呆地毫无反应,她心中怀疑,伸出三根手指道:“这是几?”
如此贴心的鉴定却遭到了粗暴的拒绝,真的很粗暴——小秦惨叫一声,抱着手乱蹦乱跳:妈妈咪呀,原来王八咬人也是这么痛的……
这只很有王八之气的王八,咬过人后拿爪子擦了擦嘴,一个表情都欠奉,怔怔地望着那个黑绿斑驳的甲壳。小眼睛纯黑幽深,蜜意浓情闪闪而现,比之先前,多了一层深邃明净的光泽。如果它会说话并受过诗词教育,秦星河想自己会听到一声悠悠的长吟: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拜托,老大,你是一只王八啊,一只王八为情所困,死抱着过去不放,你该不会是盘古大神某根抽了的神经化身的吧?王八死也不能复生,而且放眼整个洪荒,也没有哪个开灵智的精怪会与未开化的鸟兽虫鱼黏黏糊糊,就像人类决不会去爱上类人猿一样。
然而这只一定是王八中的异类,就是开了灵智,那智商也绝对在八十以下。它非但没有猝然醒悟,认清事实后甩甩尾巴,头也不回地离去,终结这没有尽头也没有意义的守候,还陷入了望夫石模式,深情凝睇,对壳吐血,轰都轰不走。老乌龟上去想用武力解决,结果两只滚成一团,双双翻壳,挣扎了好久才翻过来。秦星河拉住老乌龟道:“龟伯伯,算了……”
那对小小的眼睛里,清寂如静水流深,忧伤如长河奔涌,与人世分毫无涉。它仿佛要永恒立在这里,不言不动,通透如一尊神祗。小秦突然恨起自己这群人的多事,相信一个美好的梦,与清醒过来面对残酷的现实,究竟哪边比较快乐?明明只要相信,它就可以过得很满足。
相信的力量有多强大?一个满手血腥罪孽的杀人狂,如果全心全意相信杀戮如救世,崇高伟大,至善至美,他会不会同样有纯净无垢的瞳仁?黑白分明,悲天悯人。临死前还可以笑得坦然,坚信自己会去一个更美的地方。
一念间天荒,一念间地老。神也是这一念,魔也是这一念。
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如若这不起眼的生灵能自主选择,它是愿意尽一只王八的本分,老老实实“曳尾于涂中”,还是想焕发觉醒光芒,换个CPU,承受那繁复冗杂又无穷无尽的思考?
眼眶微微热起来,秦星河埋首在鸿钧肩上,闷闷地道:“阿钧,我们走吧。”如果欺骗自己,就能让梦境延长,那糊涂一世又何妨。
“……嗯。”
点化那王八,鸿钧本是随手而为,不料倒引得自己感触良深。他一指点出,一线灵光没入它头顶,却是传了篇浅显易懂的功法过去,能领会多少,就要看它的机缘悟性了。小秦意兴阑珊,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多留,鸿钧虽不知她为何忽然情绪低落,但也不曾追问,两人别过老乌龟,离开了这充满回忆的山谷。
雪花无声飘落,天地一片萧瑟。随鸿钧腾云而起时,小秦鬼使神差地回头,望见湖心月下,一抹淡如云渺如雾的影子。那影子渐渐聚成人形,仰头向她看来,眼神淡淡,无比落寞。这眼神如刀,瞬间将世界割裂成两面,一面是古老纯粹的白,一面是糅合万千色彩、最洁净也最污秽的黑。
她低呼一声,用力抓紧鸿钧的手臂,示意他往后看。可是在鸿钧回首的一瞬,风轻盈地吹过,那影子已杳无声息地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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