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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瀑布-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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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面上驶过几艘高耸的帆船,一艘几乎要被风吹翻了。德克盯着那艘船,心想希望那不会又是一场灾难。
  埃塞尔又从厨房里给德克和克劳丁拿来一些东西,有热的奶油面包卷,高高的玻璃杯里盛着冰冻茶,刚刚切成四份的柑橘,还有一些生奶油。克劳丁仍然蒙着面纱,但那丝毫不影响她尽情地吃喝,似乎从食物中可以找到慰藉。母亲和孩子,母亲和食物,母亲给孩子准备食物。克劳丁不喜欢去干那些母亲应该做的事情,却很乐意接受孩子们的礼节和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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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婚(5)
德克回想起了小时候类似的情景。那是很久以前了。或许还不算太久吧。那是个夏天的星期天,克劳丁负责准备一次早午餐,可是桌子太小,位置不够,德克的爸爸,德克的姐姐,亲戚们,还有别的客人。下午,他们到河上划船,经过伊利古堡和布法罗,从和平大桥下面穿过,驶进空旷的伊利湖,好大的湖啊,像内陆海一样。有个白肤金发碧眼的朋友取笑克劳丁的穿着:带有印花图案的粉红色两件套游泳装,外面加一件宽松的半透明女式夏装,半敞着怀。我们的贝蒂?格莱博,大家揶揄她说。所以她就回到楼上换衣服,德克也被她叫过去,他那时大概13岁,或16岁的样子,也可能是18岁,从学校回来,在家呆一段时间。换衣服的时候,妈妈不准德克直视她,不准看。像打电话的时候一样,克劳丁说话声音嘹亮清晰,她开始审问德克——整个上午去哪儿了?和谁一起?然后会去哪儿?晚上什么时候回来?——连珠炮似的问题,却毫不相干。这样的交流方式让德克想发怒、焦虑不安,感觉身体里的欲望被唤醒了,又觉得厌恶,他想赶快逃离那里,逃出妈妈那光线昏暗又弥漫着香水味的卧室。
  他有过很多女朋友,其中有的比他“年长”——大他几岁。在那些夜晚,她们使他的性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那时的他还太年轻,还不懂。如今的他是成年人了,感觉到身体里强烈的冲动,随之而来的还有懊恼和急躁,他想他懂了。
  她希望德克仍然是个孩子,一个不成熟的、血气方刚的大男孩儿。他是个专门玩弄女人的色情骗子,是个性欲的征服者。他有强烈的欲望,而且对发泄欲望的对象从来都是态度冷淡,这些正是他能征服女人的地方。他是个天生性能力很强的成熟男人,而有的时候却像个阉人一样,他妈妈的木偶阉人。
  “不行,我必须得走。”
  她恳求德克再多呆会儿,再住一晚上,明天再走,每次德克要走的时候,她都会这样恳求,即使是预先已经说好了要离开的时间。那是一段滑稽又熟悉的对话,因为太熟悉,而且德克知道一定会那样,所以他丝毫没有觉得不自然。
  德克说他有工作要做,因为大瀑布的那件事,他已经很多天没到办公室去了。
  克劳丁不悦地皱了皱鼻子。她知道有人自杀了,但是她不会过多地去打听,她也不会问儿子是不是找到尸体的人之一,或者是不是触摸了那具尸体。
  就像她不会去问——哪个城市?——州北部的那个小城市的情况一样,那里没有波纳比家族的熟人。
  克劳丁把德克送到停车道上他的车旁。她还戴着那顶带着面纱的草帽,那顶帽子很漂亮,上面装饰着天鹅绒丝带和几朵假花;她穿了一件蓝色印花太阳裙,套在她那变得柔软的身子上,显得松松垮垮。道别之后,一股强烈的同情感和烦恼涌上德克的心头,克劳丁依然藏在那块可笑的面纱后面。她是一个受了伤的隐遁者,也许她是被束缚在里面无法脱身了。夏洛特庄园的女主人在等人去解救他,等待爱他的人把她从咒符中解救出来,或者,至少撕下那块面纱。
  冲动之下,德克斯伸手拉了拉。“妈妈,得了吧。您一点儿都没变丑。”
  但克劳丁大声地喊了起来,又惊讶又愤怒,她不让德克动手。她闪到一边,德克跟了过去,她用双手紧紧抓住帽子,德克用手敲了敲,帽子歪到一边,他笑了。在做游戏吗?——是的,是游戏。德克灵巧地顺手摘下她的帽子——还有面纱—— 一个面色苍白、精神恍惚的女人瞪着他,眼睛里有几根血丝,褪色的金发很整齐地竖在脑后,她的脸上没有皱纹,脸色蜡黄,面部僵硬、恐怖,嘴巴涂着很扎眼的红色唇膏。她愤怒极了,克劳丁扇了德克一记耳光,德克只是笑了笑,她又用手指甲朝德克的左脸颊抓去。“该死的家伙!竟敢这样!滚开!我恨你!”
  德克笑着驱车离开夏洛特,他的身体在颤抖。
  妈妈脸上的表情使他困惑不已:痛苦,惊慌,愤怒。而他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吃了一惊:出乎意料地年轻。
  2
  在大瀑布守夜结束的18天后,德克?波纳比驱车穿过广阔的、地表像冰川雕刻一样的纽约州,驶往特洛伊。
  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很激动,精神振奋,但却有点病态的宿命论。未来要怎样,它就会怎样。你的生命只有一次。他是个有前途的诉讼律师,终日痴迷于法律策略,而就在今天早上,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命运悬而未决,于是他迫切想要拿到利特莱尔家的住址,那是从彩虹大酒店经理那儿得到的。其中还有电话号码,不过他没有给那个红发女人——那个站在她面前却对他视而不见的女人——打电话。也许只是为了让她看自己一眼,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路途遥远,大约300多英里。因为忘记买了,他就穿了一身从壁橱里拿出来的新衣服:藏青色的运动夹克,夹克上饰有海军服上的那种铜扣,一件条纹运动衬衣,白色灯芯绒裤子,头戴一顶白色游艇帽,脖子上扎了一条纤维领带,领带上有一个矩形铜制领带扣,脚上穿了一双藏青色的帆布鞋。
  德克?波纳比,一位衣着光鲜的绅士。
  他开车沿着莫霍克河向前走,一路上他被迫多次停车,到路边撒尿,还得找那些站在公路上被人看不到的地方,因为公路旁边就是沃本、凯纳斯托塔和福特?亨特的村庄。(太紧张了!他总是尿急!)即使在他不睡的时候,失眠也像恶毒的蓝色火焰一样,来回舞动。
  

求婚(6)
“该死!够了。不要了。”
  经过阿姆斯特丹的时候,村外一片摇曳在风中的雏菊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些花朵都是有眼睛的。他笑了笑,他的生活似乎太简单了。穿过没膝的草丛,在乱丛中采摘了几朵花,他要送给那个红发女孩儿,使她看自己一眼。他拽下一朵强韧的野花(菊苣吗?蓝色小花瓣?),扯下茎和藤,上面的刺划伤了他的手。好多白色和淡粉色的野玫瑰。可是他的手还在流血!他又摘了一些雏菊,还有一簇毛莨,那些开着金黄色小花的应该是毛莨吧。在一条小沟里,他发现了一种淡色的像银莲花一样的东西,那让他想起了红发女孩复杂的表情,于是,他顺手将它们连根拔起。汽车尾箱里有个一夸脱大小的玻璃瓶,他拿到小沟边,盛满了水,然后把它采到的花都塞了进去。一大束看上去不很美观的花,大概有一百朵吧。他的心跳很剧烈,心中还抱有略显荒谬的希望。
  走到奥尔巴尼,他停下来想喝点什么。他在一家酒店里买了一瓶香槟,对面带微笑的售货员说:“等等。拿两瓶那个。”
  “两瓶圆盖的派力格农吗?好的,先生。”
  不一会儿,他就穿过了哈得逊河上的那座桥,驶进特洛伊,那是个多坡的城市。那里的人告诉他,牧师和利特莱尔太太以及女儿已经搬离特洛伊第一长老会教堂附近的教区长住宅区,不在此居住了。是利特莱尔太太开的门,她屏住呼吸,惊愕地看着德克?波纳比,她认出他来了。女儿在特洛伊音乐学院附近租了房子,独自一人住在那边。
  这是个好兆头,德克心想,是吗?
  德克穿过小镇,找到去那所破旧的新哥特式音乐学院的路,又穿过一个街区,找到了阿莉亚居住的那所红砖房。在房前的砂砾小路上,他停了下来。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歌声。那声音似乎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他抬头望去,看到二楼一扇窗户敞开着。他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攥着那个塞满了花的玻璃瓶,出神地听着那歌声。一个纯净、清澈、甜美的女高音,却出人意料地在演唱热情洋溢的战斗歌曲:
  我亲眼目睹的荣光
  是上帝到来的曙光!
  他践踏的佳酿
  正是愤怒的葡萄存储的地方
  他释放出了预言的闪电——
  这太像阿莉亚的声音了!冲动之下,德克清清嗓子,虽然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不过还是气从丹田而出:“——用他那可怕而又锋利的宝剑!”
  他敢肯定自己的声音不够响亮,阿莉亚没有听到,不过她的歌声却戛然而止,没有荣光,没有哈利路亚的荣光,只有突然而至的沉默。
  德克站在门廊上,按响了门铃。楼上窗户里一个女人在盯着他看,德克装作没看见。
  她会开门吧,也许不会。就这样,我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此时,德克?波纳比感到内心无比的平静。这很好,这就对了。他把自己的命运放在一个女人手中,而他对这个女人几乎一无所知。
  当阿莉亚开门看到他的时候,感到震惊不已,太意想不到了。
  他们二人凝视着对方,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给德克的第一印象是:眼前的阿莉亚一点都不像那个寡妇新娘,她那褪色的红头发像被风吹了一样,凌乱不堪,但凌乱之中自有一种美丽,一缕缕鬈发蓬松着,让人想起柔软的羽毛,衬托着她削瘦的脸。在耀眼的阳光里,她的头发被镶上一道道银边,像天空中画过的闪电。那个红发女孩儿变得沉稳多了!
  这不再是那个悲伤不已的女人了。她穿了一条夏天的浅色布裙,裙子上印着黄嘴巴亮绿色鹦鹉图案;一件白色T恤衫,看样子像是刚洗过,T恤衫式样简单又很有运动感,像十几岁的孩子穿的衣服;她腿上没有袜子,打着赤脚。在她那张平静的雀斑点点的脸上,已看不到痛苦或是悔恨的神情;她面色红润,因一时疑惑,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双眼不再是布满血丝,漂亮的淡红色的睫毛,眼睛还是那种纯净的玻璃绿色,像河水一样,就是这双眼睛,经常出现在德克的脑海里。她瞬间睁大了眼睛,认出他来了。
  德克听到自己结结巴巴地说:“厄尔斯金太太——?”
  “不,再也不是了。”尽管她看上去有点紧张,不过说话的时候依然很平静,手指不停地拧绞着裙子上的褶边,短短的指甲看是来像刀刃一样。“我仍然叫自己‘阿莉亚?利特莱尔’,我并没有真正成为另一个人。”
  说到另一个人的时候,她似乎有点迷惑,把那几个字分开来讲,好像那是一个令人不能完全理解的外文短语。
  德克?波纳比,一个雄辩、能说会道的诉讼律师,此刻却像院子一只身陷绝境的公牛一样,呆在那里,使劲咽着唾液,口干舌燥。天啊,他这是怎么了!他发现自己那漂亮的藏青色夹克上撒上了水。“你——记得我吗?德克?伯——波纳比。我是那个——我是说,我是——”
  阿莉亚笑了。“我当然记得你了。”
  “你——记得?我——我没想到这——”
  真是愚蠢,为什么要提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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