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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处女,一位29岁的处女。对男人一无所知,把他们视为另类。她任自己伤痛的形骸搁浅在床上,甚至不敢伸出手去触摸这张大床以外的空间,生怕会碰到他。
她可不想让他误解自己伸手触摸的意味。
她差不多还是要称他为“吉尔伯特”。她所见过的厄尔斯金所有的亲戚没有一个叫他“吉尔”的。也许他在奥尔巴尼神学院的朋友们会叫他“吉尔”,但那可是阿莉亚对他无法看到、也不想了解的一面。这就像和他讨论宗教信仰的问题:他年纪轻轻就被授予牧师头衔,而信仰本身就是他的专业领域,而非她的领域。对阿莉亚这个刚刚成为他的妻子的未婚妻来说,用如此亲切的昵称叫他这样的一个人,未免显得有些过于亲昵了。
他总是生硬羞涩的称呼叫她:“阿莉亚,亲爱的。”而她就用“吉尔伯特”这个称呼,不过心里一直也在设想着有朝一日在某个温情绵绵的时刻,就像好莱坞电影里的浪漫情节一模一样,她也开始喊他“宝贝儿”——或者甚至是“吉尔,宝贝儿。”
除非所有都改变了。那只是一种可能性。
婚宴当天,她喝了一杯香槟,而前一天夜里在酒店房间里她也喝了一杯,或者是两杯香槟。就这么多,可她从来没有这样醉过,烂醉如泥。她的睫毛粘在了一起,嘴里发酸。想都不敢想:她能这样难看地昏昏入睡,嘴大张着,像鱼一样一张一合。
新娘(2)
她打呼噜了吗?吉尔伯特听到了吗?
她试图聆听他在浴室的声音。陈旧的尖利声糅合着轰隆隆的声响,却是遥遥之音。不过吉尔伯特肯定是在浴室。他可能也设法不出声响。一个晚上他一直都在浴室里,掩盖他的噪音。通过不断放水来掩盖……或许是阿莉亚,是她绝望地把水池里的两个水龙头都打开了?阿莉亚藏在象牙色的绸缎睡衣里,颤栗着,强压着,最后无助的情感终于爆发了,她埋头抽泣起来。
别了。别再想了。没人会强迫你的。
让阿莉亚吃惊的是,就在前一天傍晚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天了,空气竟如此的清冷、如此的潮湿。空中弥漫着湿气,西边的太阳酷似倒挂在水中街灯的影子。阿莉亚穿着短袖的人造丝衣服,双手抱肩,在风中打颤。吉尔伯特面朝河的方向皱着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妻子。
吉尔伯特从特洛伊一直驱车过来,向东横贯几百英里;路上一直是他驾驶。他告诉阿莉亚,在自己的车里做乘客他会紧张的,那是一辆1949年的派卡德轿车,黑色车身擦得铮亮。一路上他总是向阿莉亚说不好意思,避开她扭到一旁大声地擤鼻子。他的皮肤红通通的,像是发烧了。阿莉亚嘟囔了好几次说但愿他没有被自己的母亲、现在自己的婆婆厄尔斯金夫人的感冒传染,她在宴会的时候一直烦躁不安。
厄尔斯金夫人告诉阿莉亚吉尔伯特有嗓子爱疼、上呼吸道容易感染、鼻窦炎头痛的毛病。他的胃也挺“挑剔”,无法忍受辛辣食物或“不安的情绪”。
厄尔斯金夫人拥抱了阿莉亚,她冷冰冰地屈服在这个老女人丰满的手臂中间。厄尔斯金夫人恳求阿莉亚像吉尔伯特那样称呼她“妈妈”。
阿莉亚小声地应承着说:好吧,厄尔斯金妈妈。
你想想,叫她妈妈!那我和吉尔伯特成什么了,兄妹吗?
阿莉亚努力了,她下决心要当一个完美的新娘和完美的儿媳。
一阵教堂铃铛的喧闹声。星期天的清晨来临了!
待在陌生的床上,陌生的城市,有一颗失落的心。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斥责着,厄尔斯金妈妈胸部擦的爽身粉的味道扑鼻而来。如果你以前从来没喝过比苹果汁更烈的酒,阿莉亚,你觉得有必要再喝一杯香槟酒吗?——何况你已经喝过一杯了?
这位可能不是吉尔伯特的母亲,而是阿莉亚自己的妈妈。或许是她们两个,只是在不同的时间来的。
一位笑得咯咯颤抖的新娘。一身缎料衣服,饰着尚蒂伊① 细花花边,坠着过分修饰的珍珠母扣子,轻纱遮面,戴着至肘部的花边手套,以致于宴会过后,脱掉手套时,上面宝石形的饰物在她那敏感的皮肤上留下了V形的印记,好像奇异的皮疹一般。婚宴在利特莱尔的那栋阴暗的大宅子里举行,砖制建筑,紧毗教堂,新娘看上去很紧张,总是来回地把香槟酒杯子举到唇边。她吃得很少,手抖得厉害,把一叉子的婚礼蛋糕掉在了地上。她眼睛很小,杏树果的形状,带有碎卵石的花纹,始终都笼罩着一层迷雾,好像有些过敏。她多次离席去上洗手间。想要把像霓虹灯一样亮彩的口红再描浓些;她频繁地往鼻子上扑粉,离得近的话,都能看出上面点点的粉粒。虽然她尽力想表现优雅,可实际上却像鹳鸟一样笨拙难看。突出的肘部,鹰钩鼻。你永远也不会把她想像成一位颇有造诣的歌唱家,她的声音刺耳,很难听清。不过还是有人夸赞阿莉亚“很有魅力”——是位“美丽的新娘”。但是,看看她那迪克西杯① 胸部!她完全清楚所有人都透过精致的尚蒂伊细花花边盯着她的胸部,非常同情她。她也清楚地知道所有人都在同情吉尔伯特?厄尔斯金,娶了这样一个老处女。
再来一杯香槟吗?
她礼貌地拒绝了。或者,可能她接受了。也就呷了几口。
利特莱尔夫人,新娘的母亲,显得既释然又焦虑,她送给阿莉亚一套紧身内衣,是啊,对新娘来说,这似乎挺奇怪的,内衣尺寸是最小号的32号B罩杯的胸围,22英尺的腰围和32英尺的臀围,对啊,但这是婚礼,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呀。这套内衣有一条袜带,和你那双最薄的丝袜配套。
阿莉亚大笑着。阿莉亚抓走了什么东西,从大惊失色的女裁缝手里抢走了一块丝绸,然后用它擤了鼻子。
虽然说她理所当然地服从了。阿莉亚实在不应该以这样的女性礼仪来违抗利特莱尔夫人。
后来,婚礼那一天的清晨,利特莱尔夫人和女裁缝为她穿戴打扮,她在心中默默地祈祷:仁慈的上帝啊,不要让我的袜子在脚踝那里松弛下垂,哪儿都别露出来啊。
接着,婚礼开始了,她又默默地祈祷说:仁慈的上帝啊,不要让我出汗。我知道我已经开始出汗了,我感觉到了。千万不要让腋窝下面的半月形胸罩支架露出来啊。它就在这件漂亮的礼服里呢。我求您了,上帝!
依如阿莉亚所知,少女的这些祈祷已经得到了答复。
她的精力在逐渐地恢复。她强迫自己低语说:“吉尔伯特?”。这声音就像在清晨散步时,一个人带着困意对自己的爱人喃喃私语一样。“吉尔伯特,你、你在哪儿?”
没有回答。
她眯着眼睛凝视身旁,看到的是:床上没有人在她身边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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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3)
陷下去的枕头。压皱的亚麻枕套。有一片床单向后叠着,好像是有人刻意为之。可是没有人。
阿莉亚强挣开眼睛。哦!
一个德国造的陶瓷钟,就摆在贯穿房间的壁炉架上,那光灿灿的镀金数字意味着分分秒秒的难捱的时光,而对于阿莉亚眯缝着的眼睛却了无意义。钟表的指针到了7点10分。酒店窗外的雾霭正渐渐散去,这样看起来是清晨而不是黄昏。
那么,阿莉亚没有失去这一天。
也决不会失去丈夫的。不会这么快的!
吉尔伯特如果不在浴室的话,那他一定是在酒店的什么地方。吉尔伯特让大家都知道他起床很早。阿莉亚猜他一定是在楼下的大堂,门厅的墙壁是维多利亚黑镶板,摆着皮质的长靠椅,大理石地板闪着微光;他也有可能正在宽阔豪华的游廊里喝着咖啡俯瞰眺望公园及不远处的尼亚加拉河流和瀑布。他也许正皱着眉头浏览《尼亚加拉新闻报》和《布法罗① 情报快讯》。他也有可能一边在翻看旅游手册、地图和印有“位于尼亚加拉的伟大瀑布——世界七大奇观之一”大幅标题的小册子,一边正握着阿莉亚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花押字② 银笔在上面做着记号。
他正在等我呢。等着我把手悄悄塞进他的手里呢。
阿莉亚回忆得起自己年轻丈夫的模样。他严肃坚定的样子十分有魅力。闪烁的镜片,鼻孔在长长的鼻梁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深阔。阿莉亚会朝他快意地笑着,轻吻一下他的面颊表示问候。就好像他们很久以来一直都是这样做的那样,随意而亲密。但是,吉尔伯特总是会驱散这种气氛,他迅速尴尬地站起来,碰动了小藤桌,咖啡洒了,他所受的教育让他决不会在女士在场时还安稳地坐着。“阿莉娅!早上好,亲爱的。”
“很抱歉我来得太晚了。我希望……”
“服务生,请再来一杯咖啡。”
两人肩并肩坐在漂亮的白色枝编摇椅上。一对蜜月中的夫妇。他们是好几百对在六月份到大瀑布来度假的蜜月夫妻之一。穿着工作服的黑人服务生走了过来,面带微笑……
阿莉亚把思绪收回来,从床上往下爬。这是一张维多利亚式样的床,有四根帷柱,由黄铜加固,覆有像蚊帐一样钩织的华盖;床垫距离地板出奇得高。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像一只后背伤痕累累的动物。她用力拉着丝绸睡衣垂下的带子,睡衣带或者已经被她勒在肩膀上勐拉过。(多疼啊,肩膀那么红……一夜之间肩上出现了一片青紫的淤血。)她的眼睛刚刚睁开,但睫毛已经不再粘在一起了。眼上附着点点粘液干了以后像沙子一样的颗粒。嘴里还是那种恶心的酸味。
“噢。我的上帝。”
她摇晃一下脑袋想摆脱这种情绪,结果这是个错误。玻璃碎了!镜子的碎片在她头脑中游移、滑动、闪烁着流光。
就像上个星期,她笨拙地把珍珠母手镜落在了父母卧室铺有地毯的地板上,结果故意作对的镜子从地毯上弹起来跳到了硬木地板上,咔嚓一声立刻就碎了——受到惊吓的新娘和目瞪口呆的新娘妈妈都绝望地注视着这个厄运的凶兆,而作为两个虔诚的长老会教徒,不允许她们去相信这种所谓的凶兆。“哦,妈妈,太对不起了。”阿莉亚平静地说,但她心中想着该淡泊地听从命运安排:它会从现在开始的。我的惩罚。
就在那时,大瀑布模糊的隆隆声浸入了她的睡眠。
就在那时,大瀑布模糊的隆隆声,如同上帝无法破译的哝哝低语一样,带着不祥的预兆浸入了她的内心。
她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而且也不会爱上的男人。然而更糟糕的是,她嫁给了一个她知道不可能爱她的男人。
罗马天主教的宗教具有巴洛克风格①,这令新教徒们既惶惶不安又被深深吸引,天主教徒相信世上存在着重罪。世上虽然有轻罪,而重罪则是其中很严重的罪。阿莉亚知道她和吉尔伯特的所作所为一定是重罪,要被永恒的罪孽所惩罚。他们在一生相伴的法律契约下,走进婚姻的神圣殿堂。而与此同时,这种事情很有可能在纽约州的特洛伊市还有其他任何地方发生,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稀奇的。这就是那些“最终会到来,迟早要熬过去的事。”
(这是利特莱尔夫人钟爱的口头禅。阿莉亚的母亲每天至少要说一遍,她好像把它看成了一种喜气洋洋的情绪。)
阿莉亚踉踉跄跄地站在暗粉色丝绒地毯上。她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