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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衍自是可以一走了之,但按照女人诡异的身法速度,怕是还没下山便被她追上,到时可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了。
为今之计,惟有把她的神志唤回来。
邹衍打定主意,悄悄爬到少年坟堆后面,尽力回想少年当时声音语气,压低嗓音轻喊:“姐姐,姐姐……”
也不知这个笨法子会不会起效,她一边喊,一边露出小半个脑袋观察战局,女人起先恍若未闻,出手招招致命绝不容情,后来似乎微有所觉,总忍不住回头想要看清出声的地点和人物,高手过招,哪容得屡屡分神,男人很快就步步紧逼,抢回了上风。
“……姐姐,我很想你……”
这似是一句咒语般,女人浑身一震,蓦地停住身形,丝毫不理会身后已来不及变招的男人掌风将至,于间不容发之际转过头来。
“砰——”一声,女人“蹬蹬”退后几步,嘴角溢出鲜血,男人只来得及将拍向她心脉的掌力稍移,却还是震伤了她的内腑。
她垂首抬手擦了下唇畔,片刻后,抬起头来,目中凶狠噬人的红光已渐渐消退,只是目光似无限哀伤地看了眼见她回复理智,猜测危险警报已经解除而从少年坟后缓缓站直身体的邹衍。
但这一眼就好像是邹衍的错觉,因为下一秒,女人立刻又恢复成那天半夜时分冷漠如千年玄冰的样子,尽管衣衫发式狼狈万分,却无一人敢嘲笑分毫。
“走。”女人最后扫一眼少年小小的坟茔,出声召唤犹疑着要不要给邹衍一剑的男人。
男人立刻放下了放在腰间的手,听话地跟随在女人身后。
“哎,等等。”邹衍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便开了口,见女人真的暂止了步伐,半侧了一张冷脸等她说话,倒又有些胆怯起来,支吾了半天只吐出几个字,“……冯家的人是不是你……”
女人不经意的视线似是轻扫,但在邹衍看来,更像是以眼神询问身旁的男人,果然,男人微不可察地轻点了个头,女人冷眉微蹙,寒声回道:“猪狗不如的畜生,简直污了我的剑!”言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她这话乍一听好像承认了是自己所为,但邹衍却觉得这该是表明她绝对不屑以剑来杀冯家人,也许冯家人落到她手里,处境和命运会比一门死绝还要凄惨百倍,但现在事实是,邹衍猜错了,她并没有杀他们。
想起男人刚刚面无表情、浑不在意点的那下头,一阵冷风吹过,邹衍打了个寒战,该不会……该不会是他下的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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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永远不缺新鲜的八卦与话题,冯家惨案被人说道了几天后,终于渐渐消失在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中。四边城门依然在戒严,宵禁时间也更为提前,但原本笼罩在城镇上空那种人人自危的紧张气氛却是冲淡了许多。
自那日上坟后,那两人再也没有出现在过邹衍的眼前。这使她大大松了口气,也终于能把精力完全放在搬家上。
破家值万贯。邹衍以前从不知道就自己那家徒四壁、屋顶漏雨、墙角漏风的破屋里居然零零杂杂塞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破破烂烂的东西。散页发黄的线装古籍,这个心素要留着;一只瘸腿的“吱嘎”竹凳,据说是当年娘亲手做的,这个爹要留着;一包碎布头、一只缺口的茶杯……连她想扔一些废弃的竹竿,都被爹说可以留着搭个晾衣服的架子。
——天!谁来救救她!
幸好有大姐、秦姨、小杉,甚至连严明都跑来帮忙,直装了满满两辆骡车,才勉强把东西都放上去。
邹老爹神情复杂、目光留恋地看着空空的屋子、肮脏杂乱的庭院……
“爹,我们走吧。”邹衍在一旁站了一会儿,轻声提醒道。
“嗯。”老爹低应着,眼底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烁,“你啊,以前总不爱回家!这空荡荡的屋子只有我一个男人家,晚上睡觉都不踏实,连院子也不敢扫,生怕打扫干净齐整些便招来些不知内情的小毛贼……你看,到今天还是这么脏……”
邹衍展臂环住邹老爹的肩头,安慰道:“爹,你受苦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这日子啊,只会越过越好。走吧,外面骡车还等着呢。”
四十九 。。。
乔迁之喜,邹衍请上一群亲朋去如意楼庆祝。
刘掌柜很给面子地接受邀请,列席参加,边大啖美食,边评价楼里某大厨的手艺有所精进,某道菜火候尚不够,梨花白应配以何种下酒菜,虚火旺盛的人该吃什么较好……吃完饭,一抹嘴,居然比邹衍这个掏钱请客的还先一步离席。
下得楼来,同行诸人无语地看着正施施然站在柜台后,一脸笑眯眯等着收邹衍饭钱的刘老太,连严明这个下属都偏过脸狠狠囧了一把。
邹衍面色无异地朝掌柜的走过去,一手偷捂住荷包,压低嗓门凑至近前,悄声打着商量:“哪,师傅,今天徒儿刚搬家,也算喜事一件,咱就……唔,不收学费了吧?”
“都记住了?”老狐狸手指轻敲桌面,微斜眉眼笑睨她。
“哪呀。”邹衍挠头,一脸讨好谄媚,“师傅一下说太多,徒儿可没您老那么好的记性!”
“你个小崽子,又来消遣我!”刘掌柜低声笑骂,一掌拍向她的额头,“快点!饭钱拿来!一个子儿也不许少!”
“是。”知道自己的荷包又躲过一劫,邹衍两眼一弯,乐了。
站在人堆里的李然显然听到了二人的低语,冷峻的嘴角轻提,摇摇头勾起一缕好笑的弧度,满眼笑意中夹带着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怜悯与幸灾乐祸:师傅吗?呵,她这三妹啊,又把好好一人给祸害了!”
几日后,没等刚把新家整理完的邹老爹缓口气,女儿的结义大姐提着礼物上了门。话说他对这闺女的印象还不错,样子冷硬,却是个热心肠的主,对自家女儿更是仗义得没话说,比起女儿之前扎堆的那伙子狐朋狗友好得不知到哪儿去了。
于是邹老爹很是热情地招待了李然。
好一通寒暄过后,李然逐渐讲到了正题。
话说,她有一个远房侄子,今年刚满四岁,身世却甚为凄凉,两岁多时便没了亲娘,不久后,爹爹也与其失散,身边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奶公,一老一小两人相依为命,但前不久,她收到别人带来的讯息,说是那位奶公也将不久于俗世,还托了可靠的人把孩子带来,请求她收留抚养。她与男孩的母亲虽相处时间不长,却是情同姐妹,亲若手足,养育自己妹妹的孩子自是义不容辞的事。可先不提她是个单身女子,平日里粗手大脚,完全没有教养小孩的经验,只说,近一两日她就要出一趟远门,少则十日,多则一两个月,如此,那孩子的安置就成了个大问题……
说到这里,邹老爹算是明白过来了。他就觉得,这闺女平日从不多话,怎么今天会闲到陪他老人家在这里唠嗑,敢情这是有事相求来着。
想到要替别人养孩子,邹 老爹第一反应便是不太乐意,但碍于女儿的面子,以及李然对自己家的诸多帮助,这拒绝的话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正在两难间,自家女儿从屋外踱进来,也不知她到底听了多少,就爽快地一口应承下来:“这有什么!大姐,你把他带到我们家来好了。我爹可是抚养孩子的行家里手,等你从外地回来,保证还你个白白胖胖、毫发无损的小侄子。是吧,爹?”
邹老爹欲哭无泪,顾不得狠狠瞪一眼这口没遮拦的祖宗,面上强笑道:“哪……哪有这么厉害……”
“爹,这你就别谦虚了!瞧我,被您养得多结实!”无视邹老爹的脸色,邹衍继续游说,“况且,我们家是得添些孩子的欢笑声了,那样才显得生气勃勃不是?”
女儿最后一句话传入耳中,邹老爹心底的抗拒蓦然一缓,视线不由落到默默跟在邹衍身后进屋的刑心素身上……
——这成亲都快一年了,男人的肚皮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衍儿又怎么也不肯再纳小的……或许,真如女儿说的,家里有个孩子会带来些喜气和生机也说不定?
邹老爹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再加上两姐妹这一来二去几顶高帽子一戴,他又觉得这事儿还非得他老人家出马不可,不就替人带一两个月小孩吗,这事啊,老爹他——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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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去万安寺,喜叔似乎早已预料到邹衍他们的来意,将麟儿的衣物、玩具、生活用品一一收拾,打包交给两人。
麟儿死死抿着唇,眼眶红红的,却是既不哭也不闹,只紧紧抱住喜叔的脖子不肯撒手。
邹衍看着任麟儿抱住、轻拍其后背无声安抚的喜叔,长者的眼中虽有不舍与怜惜在闪烁,宁静的目光却是包容坚定、不可动摇的……她摇头叹息一声,轻搂住身旁一直绞紧了手指、孺慕依恋之情不比麟儿少上一分的心素。
——若今日来之前,心素还抱有一丝喜叔会跟他们一起回家的侥幸的话,那看到如今喜叔的表情,也该明白,这样的他,除了心底感激与深深祝福外,其他任何话语都是多余。
心素脸色苍白地侧头看一眼及时靠过来的妻主,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悲伤与茫然,就像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下意识寻求温暖。
邹衍忍不住收紧手臂用力环住男人,等他情绪稍微平复,松开手鼓励地握了握他仍显瘦削的肩膀。
刑心素垂首,静默了一会儿后,点了个头,上前轻哄麟儿。
“爹……奶公是不是……唔,不要麟儿了?麟儿是不是……哪里不乖,惹奶公生气了?爹……”麟儿终于开始抽抽噎噎地哭起来,稚嫩的嗓音里满是伤心委屈,大滴大滴的泪珠如涌泉般沿着白玉般的小脸蛋颗颗滚落,打湿了喜叔的脖颈,也逼得强忍了许久的心素心下酸楚、眼睛发胀,他抚了抚儿子的发顶,伸出手掌在他腋下托了一把,麟儿乖巧地松开手,一头扎进心素怀里,将小脑袋紧紧埋在爹爹胸前,另一只小手却仍牢牢攥着喜叔的衣角不肯放手。
邹衍脸朝长者,面色坦然,淡笑着掀袍屈腿,落膝下跪。这一动作不仅使心素大吃一惊,更把喜叔震得连退两步,却是不敢上前搀扶,直避让着请她赶快起来。女儿膝下有黄金,更别说名义上喜叔只是区区一个下仆,这一幕在此世间的任何人看来都是惊世骇俗与绝难想象的,邹衍却做得自然至极,坦坦荡荡。
她朝心素伸手,眸光澄澈温柔,如一泓秋水,波光潋滟里满满只有心中所念之人。
刑心素抱着麟儿一步步走来,抑了许久的泪终是夺眶而出,沿着脸颊幸福流淌,嘴角忍不住地扬起最美的弧度。
两人并肩跪下。
怀里的麟儿渐渐止住抽泣,红红的大眼睛上蒙了一层晶亮的水光,不解地眨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