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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知道我来了。
“信晖,你讲话吧,我在听着,心如在听着。”我下意识地试试谣撼他的手,帮他清醒过来。
“信晖,请听着,心如是你的妻,是你结发的,你有什么话要给我说的,你尽管说啊!我承受得起刺激,我肯接受命运挑战。如果是既成的事实,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想知道真相,你必须坦白地告诉我,在这个时刻,再隐瞒是对我更大更切的侮辱。信晖,你听见我的说话吗?”
我看到了,千真万确的有两行泪水自信晖的眼角渗出来,向脸颊滑落。
信晖有知觉,他听得见,因此他流泪。
“信晖,告诉我,健如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是不是你同时在使我们姊妹俩怀有你金家的血脉?是不是?你必须向我坦白,金信晖,你说,你说,我要你说,立即对我说。”
我开始没有了理性地拼命摇撼他,把这些日子来心上的忧戚与恐惧都一股脑儿倾泄出来,不再忍耐、不再沉默、不再容纳、不再猜测。
我要找寻答案。
在这个我意识到可能是最后的机会里寻找我一直以来需要知道而又不敢碰触的答案。
今时不同往日。
当另一个女人怀了自己丈夫的血脉时,是一种对我极难忍受的打击和侮辱。
我从来没有过心理准备,在我的婚姻上要承认第三者。
对于一个可以同时令两个女人怀孕的男人,我不会爱,只会鄙夷,只会仇恨,只会轻蔑。
金信晖要在这次车祸中丧生的话,随天意吧!
可是,他必须在离开人间前向我坦白。
不必求我宽恕,因为我不会。
不能解释为什么刹那间我的强横自尊非常有效地、誓不低头地控制了我。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在每事上都忍让,都无所谓,但在情爱上头竟如此的执着,顽固的执着。
士可杀不可辱。
丈夫的背叛对我就是至大的侮辱。
把我放在广州去承担家累、寂寞、劳苦,他在灯红酒绿、繁花盛草的香江,享受他的齐人之福。
他甚至助纣为虐,站到我亲妹子的一边去与她合作撕我的脸皮。
这种黄皮树了哥,专挑身旁的亲友下毒手,尤其可恨。
我并不晓得原来积压下来的愁与怨,可以是一盆干柴,一下子就燃烧起来,发出熊熊的火光。
我并不打算妥协。
我拼命摇撼信晖,狂喊:
“你坦白告诉我,健如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金信晖的喉咙在上下蠕动,像竭尽他身上最后的一分力量,企图回答我,他的确在说话。
但声音太细小了,我听不到,只好把耳附到他唇边去。
信晖在说:
“洒金……洒……金……”
“什么?信晖,我不明白。”
“洒金……纸上……给弟弟……的信……”
老天,我急道:
“信晖,你答非所问。我在问你,你是否爱健如有甚于我?你跟她有关系吗?是不是你使她怀孕了?你说,你说啊,不要再瞒我。”
我歇斯底里地啼哭叫喊。
然而,我没有得到答案。
一番凌厉的呼喊与摇撼之后,金信晖人那轻微的喉咙抖动都停止了。我握着他的双臂,活象是两枝没有了生命的木棍。
天!我忽然急急退后几步。
没有了生命了!
这个意念骤然闯进我激动的脑海里,混淆着其他的思虑翻腾。
我害怕地尖叫了一声,房门就打开了。
冲进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围拢到病床前去。
我呆立着。
直至看到其中一位医护人员拉了那条白色的被羊盖过了金信晖的头。
医院的护理人员让我在另一间病房内休息了一个晚上,说是给我注射了镇静剂,让我好好地睡上一觉。
翌晨,阳光一洒进病房来,我就醒了。
除了那些一眠不起的人,所有人都必须在太阳升起来时面对世界。
我并没有金信晖的福气,搅出了一个烂摊子,撒手不管就远去。
由着我这未亡人去收拾残局。
第一件事想起惜如、耀晖与咏琴,匆匆下了床,要求护士告诉我他们的去向。
“放心!他门跟了另一位亲戚走了。”护士这样答“亲戚?谁?”
我们金家还有亲戚在香港吗?
“是我,大嫂。”
回头一望,只见旭晖带领着惜如等几人走进病房里来。
对啊,还有他。我急问:
“旭晖,我们联络不上你,以为你到美国去了。”
“是要去的,几个星期后吧!”
没有见旭晖一段日子,他是骤然长高了、成熟了,成长后的男孩子是会刹那间脱离稚气的。
“昨天晚上,我听到消息,赶来医院,他们说你需要镇静,最好留院一个晚上,于是我把惜如他们一并带回我的住所去。”
我点头,没有回话。
一时间,我都不知道下一分钟应该怎样应付局面。
“大嫂,你节哀顺变。”旭晖这样说。
重新提点了我的新身分,让我重新环顾自己的新责任。
金信晖原来是个如此不负责任的家伙。
有很多事,他可能解决不了,于是撒手不管就算。
“你见过健如没有?”旭晖问。
我摇头。
“医生没有把她的情况给你说?”
“没有。她现今也在医院?”
“对。健如没有大碍,她原本只是轻伤,只不过惊痛过度晕倒了,才误传了是昏迷不醒。我带惜如去看望过她。”
我把眼光调过来,望住惜如。
这妹子怯怯地说:
“二姐说,她希望见你。”
“嗯,我是会去看她的。”我咬咬下唇,“现在就去吧!”
不是丑妇终须见家翁,而是鹬蚌相争,获利的渔人己渺,我们是不是还要斗下去,抑或有重新的安排?都必须面对。
今日是方氏姊妹的重新开始。
健如住的病房离我住的不远,我先办了出院手续,就由着一行人陪我去访健如。
健如分明是在极度哀伤约情绪之中跟我们相见的。
她那姣好的脸老早变得扭曲而浮肿,一定是狂哭不止,苦苦挣扎于创痛之后的结果。
原本像两盏火力充足的探射灯似的眼睛,疲累无神至差不多眯成一线。
见了我们一干人等,竟又不能自控地重新哭起来。
惜如跟上前去,紧紧地拥抱着她二姊。
我只木然地站在床边,对于一个为自己丈夫死去而比自己表现得更伤心的妹子,我的感觉难以形容。
过了好一会,健如稍稍控制了自己,我才对各人说:
“你们到外头去坐一会,我有话要跟健如讲。”
惜如问:
“连我都得出去?”
我点头,说:
“只一会就讲完了,等我。”
当病房内只剩下键如和我时,气氛比刚才更苍凉。
健如一开口,就如发一枝直贯我心田的利箭,她问:
“金信晖临终,给你说过了什么话没有?”
她的这句话,与她的口气等于肆无忌惮地对我坦承了她的新身分,默认了她与信晖的关系。
该怎么回答?该怎么应付她?
金信晖临终时根本没有给我说上半句话,可是,把真相坦白告诉健如,对我有利吗?
我稍稍有着疑虑。
个,不能不捏一些武器在自己手上。
分明的,金信晖跟我说过什么话,都可以加强我的威势与凭借。
我是绝对绝对的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我淡淡然地答:
“有,说了很多话。”
“他说了很多话,对你说了很多话?”健如的语气充满疑窦。
于是我继续若无其事地答:
“怕是回光返照的表现,我赶去看他时,他出乎意料之外的清醒。这也好,总可以向我交代很多要紧事。”
“他向你交代了什么要紧事?”健如迫切地问。
我忽尔在心内冷笑,道:
“健如,都是些关于金家的事。”
言下之意,跟不是金家的人就无关了。
健如听我这么一说,立即煞白了脸。
然后,又由白转红,她才鼓着双腮说:
“大姐,信晖应该告诉你,我也算是金家的人。”
我并不打算示弱,于是回应:
“当然,是我的妹子,也算是金家的亲人。”
“不,大姐,信晖应该给你交代我和他的情事。”
“你们的什么情事?”我故作惊骇。
事必要从今日起,就跟她肉帛相见了。
怕是在这些年这方健如耍的把戏也是够多的了,该轮到我一显身手的时候了吧!
本是同根而生,相煎何太急。
老实说,彼此都是方家女儿,潜质不会偏离太大,都是半斤八两吧!
我并不相信我会输给她。
最低限度,从今日开始,我不会。
健如无疑立即在我跟前矮了一截,她心目中的理想怕是金信晖在临终时,还恋恋不舍地惦记着她,忧虑这段婚外恋情,恐怕健如的身分不被承认,争取她肚子里的孩子在我跟前合法化。
然后,金信晖最后的一个愿望就是要我把健如和她的孩子承认下来,甚至承担下来:
简直做她的春秋大梦。
我并不会愚昧到让健如得偿所愿。
这个妹子,在我心目中是万死不足以蔽其污,千毙不足以洗其罪。
就算把她碎尸万段,也不能抵消了她这些日子来处心积虑地把她的姐夫诱惑到手的凶狠。
我可以接纳一千一万一亿个金信晖的女人,也不可能接受她。
从小到大,我如何的对弟妹们呵护备至,如何的善待手足之情,如何的敦品从善做好我的本分。别人与我毫无关系、毫无认识、毫无恩义,事必要强抢我的所有,也不算是太在情理之外。谁在大太阳下不是想尽办法获得自己喜爱的一切。
但不择手段总没有不分亲疏来得恐怖。
广东人的一句俗话说得再坦率不过了:
“找食也应该走远一点。”
世界之大,男人之多,她方健如要偷人,有什么必要非偷姐姐的丈夫不可?一刀把我戳得鲜血如泉般涌出来,她却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得意地哈哈大笑吗?没这么容易永远让她占不该占的便宜。
健如无疑是在极端悲痛之中,有可能金信晖的死,带给她的哀伤有甚于我。
对于一个证实对自己不忠的丈夫,我有另外的一番看法与感受。
或者我要感谢金信晖,他以一个牺牲自己声望尊重的方式,挽救了我为他离去可能牵起的悲恸。
如果他没有健如,怕我今天根本就伤心而软弱得再站不牢了。
对的,我承认,仇恨令我变得顽强。
在以后的日子里,为了不要输给意图把我欺凌侮辱的人,我一直越战越勇,直至雄霸天下。
是慈禧太后说过的一句话:
“我不杀人不是不可以,只怕他们就来杀我了。”
健如听到我反问她的话,犹如被我重重地掌掴一下。
她的脸涨得紫红,说:
“大姐,金信晖应该向你坦白说出我们的关系,我肚里的孩子是他的亲骨肉。”
“健如!”我喝止道,“说话不可以乱讲,这对你、对死去的金信晖的名声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