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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
“只我一个人来,还是要另一位金太太也一齐来呢?”
秘书答:
“罗律师只请你一位来。”
于是我依约到罗本堂律师楼,见罗律师。
对方一脸凝重神色,用手推一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对我说:
“金太太,我们律师楼接到李余汤律师楼的信,他们代表金旭晖先生,提出要正式获得金耀晖的监护权。”
“什么?”我大惑不解。
“金太太,这件事可大可小,故此我请你来,看你有什么主意?”
我想我定是答得傻瓜兮兮的:
“罗律师,我会有什么主意呢?我根本还未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罗本堂又作了那个把眼镜托高的手势,然后说:
“金耀晖还未成年,他当然需要监护人,这监护人一般由他的近亲担任。换言之,在他未成年之前,监护人除了照顾他起居饮食之外,还有权对他的产业支配,代策代行。”
罗律师的解释,已经一语中的了。
我立即惊呼:
“金旭晖不是想照顾他弟弟,他只是想拥有支配财产的权益。”
罗律师没有答话。身为律师,他不可能胡乱附和客人的推断,只可以按道理向我分析。
“金太太,你一向提携着你的小叔子,如今金旭晖先生提出了这个要求,如果你不反对,就势在必行了。”
“我当然反对,耀晖一向跟在我身边。事实上、自他父母双亡之后,照顾他的就只我一人。为什么金旭晖不在未有遗产可领的时候,去照顾他小弟?候到今时今日,才来争着照应,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金太太,请冷静一点。”
罗本堂律师的确有理由这么说我,无疑我是越说越激动了。
实实在在是始料不及的一回事。
我不禁吁了长长的一口气,倚在椅背,很有点欲哭无泪,茫然无措。
我不明白,金旭晖对才仅仅是个成年人,怎么可能在脑海里有那么多鬼主意?
小至把房屋顶手费拿掉,取走所有现金,教我们这班孤儿寡妇差一点点就无家可归。
大至如今利用血缘关系,去进行他控制金家产业的阴谋。
显而易见,如果金旭晖能同时掌管金耀晖的产业,那么三分之二的财权在他手上,就很可以控制永隆行及其他地产的发展了。
我并不知道有些人的天才很可以发展在不正当不正常的歪行上来。
“金太太,请听我向你解释。你如果要跟金旭晖争夺金耀晖的抚养监护权,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的。最低限度,金耀晖一直跟在你身边,由你打理。”
我慌忙插嘴,道:
“还有,我相信耀晖一定反对。”
“他还未到成年,个人意愿不能起作用,总得要看法庭如何判决。”
“罗律师,那么说,我们是要为耀晖的监护权,而对簿公堂了。”
“这并不是稀奇的事,除非你们其中一方肯让步。事实上,金旭晖是兄长,你是大嫂,两房都有关系,没有任何一方是胜券在握。不过,金旭晖先生是决定回港来与你硬拼了。”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争夺这个监护权。”
当晚回到家去,忍个住把这个消息对耀晖诉说。
他一听,先是一呆,随即默然。
“耀晖,你不会愿意跟你二哥吧?”
耀晖忽然老成地答:
“我怕力不从心!”
“什么意思?”
“二哥有很多人支持。”
耀晖这句话提醒了我。
不消说,我的那两个妹子,既然站在我的敌方,就等于跟金旭晖连成一线。
此念一生,遍体生寒。
方健如在金信晖亡故之后,她打算发展的霸业就是在永隆行。
如果依照遗产的分配,我们一房只占三之一,这三分之一,方健如只能占其中一半的又三分之一。
那另外的一半,我有三个孩子,当然又比她占便宜、算个总数,她在金家的产业调动与主管上,很快就会失控。
金耀晖未成年,他若跟在我身边,我就有近三分之二的控制大权了。
为此,小小的耀晖忽然由无人理会,变成炙手可热的人物,非要把他争夺过来不可。
亲情,原来在功利情势之下变得如此的可怖。
如此推想,方健如必定会站在我敌对的一面,偏帮金旭晖无疑。
说不定,金旭晖已经跟方健如协议好了,要联手来对付我。
方健如之外,方惜如也跟她二姊同一个鼻孔出气。
换言之,我将腹背受敌了。
我和耀晖叔嫂二人,无辞以对。
已经是肉在砧板上的问题,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无他法。
我只好把争夺监护权一事交给罗本堂律师代办。
天下间也不尽是头头沾着黑的,在这宗不愉快的意外之后,倒有件值得兴奋的事发生。
我在永隆行收到了伟特药厂的一封回信,内容很简单,他们说其中一位董事在过些日子要来香港,故此,准备与我面谈总代理的事。
这无疑是兴奋的。
我原本已经做出心理准备,会是石沉大海了,如今能与当事人会面,总是一线生机。
我欢天喜地对李元德相告,没想到,他又来泼我一头的冷水。
他说:
“大嫂,我们凭什么去跟人家相见?”
我莫名其妙,瞪大眼睛看他。
“你是什么意思?”我终于问出口来。
“信可以写得天花乱坠,把永隆行的规模在纸上扩大十倍,他们也不知不晓。如果押中了,他们肯与我们谈条件,那还有交易的一线希望,如今对方来了,一脚踏入我们永隆行,就知道不过是间成立不久的中型出入口公司,对方是名满天下的药厂,怎可能寻求我们这种合作对象?”
分析得太对了。跟盲婚哑嫁时代的情况相同,单凭媒人的一张嘴,可以瞒天过海。到了洞房之夜,发觉不对劲,已等于米已成炊,也就得将就成其好事了。
一旦新时代流行要见面相处,就原形毕露,只好怪自己条件不比人强。
听李元德这样一讲,我就气馁了。
人更是几天没有睡好,越发无精打采的样子。
跟我的两个妹子是有着显著的分别了。
健如素来活泼,近日更朝气勃勃,把永隆行的业务打理得益发头头是道。
奇怪的是恰如,好象忽然间整个人光彩明亮许多。
我想不通她会有什么喜事,但的确发现她精神爽利,眉目生辉。
真是难以解释这些现象了。
当我这天黄昏回到家去时,吃惊地见到客厅上坐了一个人。
我冲口而出,叫:
“三姨奶奶!”
三姨奶奶缓缓地站起来跟我握手。
“怎么你从广州出来了?”我问。
“多亏你们健心和惜如姑娘多方奔走,才把我接出来呢。”三姨奶奶这样说。
我微微吃了一惊。
怎么我身边的这两个妹子,总在做些神出鬼没、不让我知晓的怪事。
把三姨奶奶申请出来,当然是好事,但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我知道从大陆来香港定居有极大的困难,若如是,健如和惜如出尽九牛二虎之力地把三姨奶奶弄到香港来,为的又是什么缘故呢?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这是人之常情。
严格来说,三姨奶奶跟她们非亲非故。
她只不过是金旭晖的亲生母亲。
对了,就是为了这重关系。
我的两个妹子已经归到金旭晖的一边去任事了。
一念至此,刚才骤见三姨奶奶的兴奋就冷却了。
“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三姨奶奶说这话时,眼中竟然有泪光。
我见状,且硬压下心头慌乱,安慰她说:
“能出来团聚就好!旭晖一定会非常高兴。”
“也就是他请你两位妹妹帮的忙,奔走了好些门路,才把我放出来呢!”
我轻叹一句,说:
“健如和惜如呢?”
“她俩到机场去接飞机。”
“什么?”
“旭晖回港来了。”三姨奶奶说。
真是太热闹了。
金旭晖赶回香港,他的亲生母亲从广州来团聚,表面上都是值得高兴的事,然而,这些亲属的汇合里头,其实是一场金家的骨肉争霸战。
金家老爷的产业在香港说多不多,但在当时的环境而言,也是说少不少的。
几多人赤手空拳,身无分文就从大陆跑到香港来闯天下。
比起这些同胞,我们金家是太幸运,太富有,太具备翻身的条件了。
要控制金家的生意和产业,金家三兄弟之中必须有二人联手。
金旭晖就算把我那妹子方健如拉拢在一起,他们仍没有我和耀晖联盟强劲,稳操控制权。
这并不需要很多商业知识就能了解其中的关键。
可以猜度,金旭晖此次回来,是很志在必得的。
三姨奶奶在这场内战之中,究竟起到什么作用,到目前仍是未知之数。
事实上,阔别这一段日子的三姨奶奶,整个人都变了。
她从前的精明,好象一股脑儿遗传给了金旭晖,了无余剩。跟她聚旧谈了半天,她是木讷愚钝得稍稍令我吃惊。
往昔眉宇之间的一份风骚,固然销声匿迹,就是那一脸的矜贵,也褪色得无影无踪,活脱脱一个已微有老态的乡下女人。
尤其是眼神所流露的凄惶,令人望之而有不忍。
是为了家庭、社会、国家遭逢意料不及的巨变,以至于过分错愕、受惊、无所适从所致吧!
这些都应该是心照不宣,不言而喻了。
反而目下的三姨奶奶,跟我的沟通与交流比从前更畅顺,更无阻。
对她的好感,无疑是比以前大了。
我一一问起金家的亲属来。
三姨奶奶轻叹:
“总的一句话,树倒猢狲散,留在身边照应我们的只得九老爷一人。不过,他年事也差不多了,算是有个男丁在家里头,凡事替我们出点主意,有一日是一日地熬着过。”
“九老爷是个对金家尽忠的。”我这么说。
“对。从前只觉他愚钝有余,智虑不足,并不晓得讨人欢喜。到如今时移世易,今非昔比,才发觉他不是那种为求私利而落井下石的人。”
我没有答话,怕三姨奶奶是有感而发。
“大少奶你……”
“三姨奶奶,不用客气了,就叫我一声大嫂吧!等会你见到健如,怕她也会喜欢你喊她一声细嫂。”
“好的。大嫂,你是个心地澄明的人,以往多少人跟在我身边任事,争功争宠拿好处,一旦有难,金家再没有能力照顾他们时,就如我们广东俗语一句话:反转猪肚就是屎。
你还记得从前跟在我身边的丫环吧,唉,还是不要再提起了,提起来只有伤心,对忘恩负义、翻脸无情者再痛骂,都补偿不了自己吃的亏了。”
我拍拍她的手,道:
“别去想这些就是了。反正已一家团聚,以后的日子会比从前好。”
“好与坏都不是我这把年纪与如今我这身分的人能控制的了。是你们年轻一代的世界了,我呢,老来从子。大嫂,”三姨奶奶紧握着我的手,道,“从前我纵使有种种的不是,倒也真正做对了一宗事。”
“什么事?”
“老早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