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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咖啡;谁知到头来自己还是趴在小餐桌上睡着了!以前是吃完麦当劳以后到公园里去休息,后来觉得公园里的安全性不如快餐店里,没想到快餐店里也出问题!……民警只能先安慰这位母亲,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每星期六上午是带孩子去补习英语、下午去补习电脑,每到〃双休日〃她是比上班还累,为的还不是这孩子的前途?没想到这孩子竟越来越难管教,根本不懂得作母亲的一片苦心!而社会又是如此险恶,拐子竟拐到快餐店里去了!……
她的宝贝儿子究竟哪儿去了?原来,他和妈妈在麦当劳里坐在靠大玻璃窗的座位上,妈妈打盹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那回在公园里遇见的老爷爷,正从窗外走过,他犹豫了一下,就溜了出去,尾随着那老人,原来那老爷爷就住在附近的居民楼里,他一直跟着老爷爷进了那楼,眼看他开锁进了自家的单元门。孩子在那门外歪头想了想,就踮起脚尖去按门铃。门开了,老爷爷看见他大吃一惊,他大声提出要求:〃我想听您讲没用的故事!〃……
正在派出所里一筹莫展的那位母亲,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不久就在派出所里呈现了大团圆的场面。当天晚上,那孩子把他记得的那些没用的故事讲给母亲听。母亲惊异万分。为什么这些故事孩子会记得那么清楚?孩子睡熟后,母亲还在枕上琢磨,一时也理不清头绪,但那些故事里的那些小鸟、云朵、伸长缩短的树影、飘落在湖心的鹅毛、抱着毛栗的松鼠、只露出半个脸蛋的狸猫……却分明粘在她的意识上,让她疲惫的心,感受到一种意外的温柔与熨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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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 宝(1)
这对夫妻在炎夏来临时,相互间的感情都降到了冰点以下,从赌气沉默、恶声拌嘴,发展到摔砸东西、肢体揪撞,那天雷雨将至时,竟至于在詈骂后相继冲出了家门。
丈夫在雷声里拿IC 卡给妻子指认为情妇的那位打电话,话筒取下放回再取下,磁卡插入拔出再插入,倒腾好多回,就是没人接,于是把话筒一扔,青着一张脸冲进了那边一家饭馆,还没坐下就让上整瓶的白酒……
妻子淋着雨茫然疾行,头脑里一片空白。有个在街头推销简易雨衣的小贩先在她身旁叫,再跟在她身后追着喊,最后甚至跑到她身前请她买,她两眼直直地没有任何反应,小贩只好跺下脚,叨唠着〃精神病精神病〃,另去招徕顾客……半小时后,饭馆里那位丈夫独占的餐桌上面,菜只一盘,啤酒瓶却已空了半打,而一大瓶白酒也只剩了个底儿,值班经理在收银台那边小声嘱咐服务小姐:〃他再要酒,你就含含糊糊应付吧,这人就是扛着金元宝来的,咱们也别赚他的了……〃三刻钟后,疾行的妻子全身湿透,终于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她鼻子前是一面灰皮剥落的老墙,上头还有围着大白圈的一个〃拆〃字。她是走到一条死胡同的尽头了。她愣愣地瞪着鼻子前面裸露的旧砖,费力地问自己:这是哪儿?我找什么?……
他们居然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存在……米宝。
米宝是他们的儿子。马上要十岁了。他们相互詈骂时,米宝正在自己那间小屋里做作业。他们相继冲出去时,都把单元门摔得仿佛地雷爆炸。前些时,他们夫妻冲突还是尽量地避着米宝;一般是在他们那间卧室里开战,把门关得紧紧的。后来,战场渐渐扩大到厨房,但争斗中他们中的一方,也还会在瞥到惊怕发呆的米宝后,火力稍减,转身把米宝轰进他的小屋,嘴里连珠炮似地命令〃去去去去做你的功课去〃,接着就把小屋的门重重地拉上。再后来则会在厅里爆发激战,甚至一家三口已经坐在饭桌周围,不知怎么就忽然战火纷飞,比如这天,先是言语冲撞,米宝还没听懂那些古怪的争吵,父亲站起来就把一碗热面猛地扣到地板上,母亲随即暴跳起来,冲过去要跟父亲拼命……米宝钻到饭桌底下,想哭,没哭出来,父亲母亲就都在地雷般爆炸的摔门声中相继消失掉了。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母亲想到了米宝。她的心头蓦地浮现出米宝惊恐的面容时,也就仿佛自己扎了自己心口一刀。她往家里小跑。跑了一段路,恍然大悟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以后,司机侧目,心存疑惑,到了她家楼下,她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钱包,司机立刻表示免费,她也没道谢,下车以后就直奔自己家。到了单元门前,才又发现她也没带门钥匙,立刻按门铃、敲门板,居然不见米宝来开门,她觉得自己的心爆裂开并且堵住了喉头……
父亲竟然一直没有想起米宝。他招呼饭馆服务小姐埋单,但小姐走拢后他也发现自己并没有带钱包,值班经理马上过去表示不要紧不要紧,把他扶到门口,他用臂肘把经理推开,理理衣领,郑重其事地宣布:〃我没有醉!我明天会把钱送过来!〃夫妻二人在楼门口迎面相撞。都没有想到会这样地相撞。丈夫是本能地大步流星往自己家里去,妻子是叫不开屋门绝望地往楼外跑,脑子里的念头是去找公用电话打110。这一撞把俩人都吓了一跳。妻子认出冤家,攥紧拳头大叫:〃米宝没啦!〃丈夫意识里立刻仿佛有滴浓墨洒入,顷刻洇润开来,凸现出一个米宝,不由得也大叫:〃怎么啦?米宝在哪儿?妻子歇斯底里地嚷:〃他死家里啦!〃丈夫立即冲进楼里,跳跃着经过楼梯,来到他们家单元门前,他带着门钥匙,立刻打开门,旋风般来到米宝房间,开灯一看,啊,米宝合衣睡在床上呢!一口气还没落下,妻子从他身后扑到了儿子床边,跪在地板上,搂着儿子失声痛哭……夫妻那晚再没说过话。妻子去卧室睡,丈夫在厅里沙发上睡。米宝在他们回来后一度醒来,但似乎不是清醒而是迷迷糊糊地,只能算是半醒。母亲给他脱衣、盖被,发现他右手里捏着张报纸,费大劲才把那张报纸拉离他的手指。把报纸扔到一边,也没大在意。
妻子一夜没睡好。天从黑变灰时就起来了。本能地去厨房坐壶开水。眼睛觉得有灶台柜有点生。愣了愣,发现菜刀没有了。奇怪。
丈夫半夜还打了呼噜,但天从灰变粉时坐起来,只觉得自己浑身疲惫。跟妻子对了个眼,马上扭头,讪讪的。明知水开了,也不去冲热饮。打开冰箱取出一纸盒牛奶一只面包一罐果酱,打算就着冰奶吃面包片,习惯性地到饭桌的盘子里取西餐刀,咦,哪儿去了?
妻子紧接着发现了更奇怪的事情……还没睡醒的米宝,右手里又紧紧捏着那张报纸。一定是他半夜醒过来以后,重新抓回去的。这是为个什么?
天从粉变白以后,儿子彻底醒过来了。分别问儿子,儿子并不能用完整的话语把心事讲清楚。那张报纸他们分别看了,促使儿子紧紧抓在手里的是那篇占据半版的社会新闻……夫妻之间的冲突发展到动了刀子,酿成血案,家庭毁灭,无法挽回。儿子仰面对他们说:〃你们别……〃那双眼睛像谁的?都像都不像,更像天使……
于是,都明白,是儿子把菜刀和餐刀藏起来了。明白以后,两个人眼睛对视的时间稍长些了,眼里的怨恨凶戾衰减,胸臆里有些温柔的东西涌了出来。都跟儿子说:〃怎么会呢?……别胡思乱想!……〃都问:〃你藏哪儿了?过日子还要用啊……〃儿子开始不愿意说。一再地保证,一再地问,这才说:〃你们给我取的什么名儿啊?〃米宝!那是还把他怀在肚子里的时候,夫妻俩人逛商场,发现有一种用无毒也无任何副作用的合成材料制作的,水桶般的储存大米的容器,叫米宝,立刻买回了家,很喜欢,并且决定孩子出生后就叫这样一个很朴素很有生命内涵也很有趣并且不容易与别人重复的名字……丈夫走到家里那米宝跟前,揭开盖子,眼里全是莹白的大米,拨开面上的大米,露出了那两把刀。刀子露出后,夫妻对望,这回眼光仿佛被粘住了,充满了和解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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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 宝(2)
儿子米宝仰望着他们,问:〃妈,爸,今天早点咱们吃什么?〃
秋色老梧桐(1)
鳏居三年多,这天他有了到远处去寻觅的冲动。
他锁上单元门。门厅茶几上还摊放着陈旧的私人照相簿。老伴去世的头一年里,他翻看的全是跟老伴和儿孙有关的,从黑白渐进到彩色的那些相片;第二年里,常翻看父母留下不多的,以及自己小时侯还不算少的,那些多半已经发黄的相片;到最近,他把长期忽略的几本照相簿拿来翻看,那里面杂七杂八什么图像都有,这几天,若干中学时代的相片不知怎么的,从他心底牵出了丝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
他坐上公共汽车以后,那静静平摊在门厅茶几上的照相簿,显露出一张颇大的毕业合影,合影上的那些莘莘学子,清一色的淳朴表情,还有几位全都成了仙的,位置在正当中的老师,表情或严肃或慈蔼,但相片里谁能知道,他此刻坐那公共汽车,是要往何处去?去寻何人?就是几十年前,拍那毕业照的他,又怎能想到,现在的他,竟会有这样的一次寻觅?
他转了两次车。最后一段路,他坐在一位年轻人给他让出的座位上,望着窗外掠过的那些眼生的新楼新店,心里暗哼着两首歌。不是从头哼到尾,是片片断断地哼,而且还交错着哼。一首是《哎哟,妈妈》,当年他们中学生都会唱,他就抱着吉他,坐在教室的窗台上大声地唱出过那些歌词:〃河里水蛭,从哪里来?是从那水田,向河里游来;甜蜜的爱情,从哪里来?是从那眼睛里到心怀……〃后来社会形势走向〃反修防修〃乃至〃大破四旧〃,这歌不能张口唱了,但心里还是常哼:〃哎哟,妈妈!你可不要生气,年轻人就是这样相爱!〃其实中学时代他何尝懂得爱情……唉,儿子却刚上大学就似乎很懂得了,唱什么《同桌的你》, 他听来听去,竟也大体上能哼哼,离家时最后再端详了一番那毕业照上的奥尔迦,心里除了那首印尼民歌,居然也混杂进了《同桌的你》里面的旋律:〃…… 你也是无意中说起,喜欢和我在一起……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奥尔迦是他给她取的绰号。她那时左手腕上戴了块小坤表,据说是瑞士名牌欧米迦,她父亲是个著名的老字号的掌柜,她跟他同班的时候,正赶上公私合营的高潮,她父亲是那行业里带头接受社会主义改造的头面人物,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她才有条件而且也敢于戴那样一块手表来上学。一些不大友善的男生就要把她叫成欧米加,是他,把那音转化为了奥尔迦,那时候一些爱好文学的高中生都会读俄罗斯大诗人普希金的长诗《叶甫盖尼· 奥涅金》,那长诗里有个美丽的姑娘,是女主人公的妹妹,叫奥尔迦,他带头那么一叫,大家一随,就没叫成手表牌子了。但那块手表给奥尔迦带来的只是噩运。不管她多么积极,就是入不了团。她后来不戴那块表,甚至还和犯了政治错误的父亲划清了界限,尽管她学习成绩优秀,高考也没失常,但她没有被大学录取。那所中学当时的升学率非常高,连他那样吊儿郎当的都考上了。他承认,很多年完全忘记了她。直到二十年前,去参加中学的校庆活动,见到不少当年的同窗,听到有人提起她,才倏地想起这位〃同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