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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来就自由去,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养活阿玛、奶奶,也养活你。”海蕖说的满有信心。
“那敢情好,我等着呢。”董嬷嬷看着海蕖脸上堆出笑容。
第五章 大毛皮袄当得值
五、大毛皮袄当得值
老习惯都说虚岁。海蕖十岁整生日,实际上是她来到人世整整九年的那一天。
自从放暑假,海蕖的作息时间就完全没了定准儿,早晨睡到*点,董嬷嬷也不管她。可是今天不到七点钟嬷嬷就把她叫了起来,摁在椅子上,精益求精地给她梳头。平日,海蕖梳的是两根大辫子,今天,董嬷嬷把她的头发分成前后各一半,先在头顶上盘上绾鬏,再把留在脑后那一把头发扎上寸把长的大红辫根,可不编辫花,就那么散着。
“又梳‘倒打锣’呀。”
“好不好?梅兰芳唱‘天女散花’还是学的这个样呢。”
这个“倒打锣”董嬷嬷梳了足有十五分钟,左端详,右端详,直到她自己认为满意了,才从花儿匣子里拣出一支叼着长穗的丝绒孔雀和一支红绒小“寿”字儿,给她俏俏式式地斜插在抓鬏上。董嬷嬷又拿起另外一面镜子,站在海蕖背后,让她“打闪”。海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得意,嘻嘻地笑着问:
“咦,嘻嘻……嬷嬷,您瞧我象不象个仙女?”
“象!象!比佛库伦还好看呢。”董嬷嬷笑得两个眼角都起了鱼皮褶,仿佛她真见过传说中爱新觉罗的祖先,仙女佛库伦,也仿佛这个眼前的小仙女就是她一手打造出来的
“瞧,大姑娘把个头发剪成了鸡毛掸子,什么样!”
大姑娘海蓉剪掉大辫子,在燕宅无异是闹了一场革命。可是,连二太太都没管,董嬷嬷也更只能叹气了。
“哪天,我也剪了它,上学的时候,栊几下就成,多省事!”
“哟,一个姑娘家连梳头都怕费事,可干什么呢?你要是也剪成那样,就甭理我了,唉!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什么呀!”
董嬷嬷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身崭新的印度绸短褂,长裤。短褂齐腰,圆底襟,喇叭袖口,长裤上窄下肥,直拖脚面,一迈腿飘飘洒洒,能走小旦台步儿。穿戴整齐,董嬷嬷给她端来一碗粳米粥,俩“驴打滚儿”,直到看着她斯斯文文的吃完饽饽,才拉着她去给二老爷、二太太请安,海蕖的整生日正式拉开帷幕。
给二老爷、二太太请过安,海蕖又跟着董嬷嬷到后罩房给四位哥哥鞠躬。海蓉听见声音也从里屋跑出来,海蕖也忙给她请了个安。
海蓉一边儿忙不迭地下蹲还礼,嘴上却又一边儿说:“咱们都是学生,以后别闹这套虚礼好不好?”
“哟,这怎么是虚礼儿呢?总得有个规矩啊!”海蕖不自觉地重复了董嬷嬷常说的话: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呀!”
“那老八板的规矩就不兴改?”海蓉还是不服这个理儿。
“大姐是维新派。”海林只说了这么一句,谁也弄不清他这话是褒是贬。
“大妹说的对,咱们都在学校上学,都应该维新,在学校怎么学来着!”海桐插话了。
“得了,要我看啊咱们家除了‘礼’多点儿,也够维新的了。你们说咱们这些亲友里头,谁象咱们家似的又有钢琴又有风琴?”海林说。
“那有有什么用!还不是聋子的耳朵——配伴儿?爹爹婶妈就不说请位老师教教咱们!”海蓉标榜维新,可是对于叔叔,叔母也还沿用旗人的习惯,称之为“爹爹、婶妈”。
“钢琴是摆设,风琴是瞎按,没一点正经的!”海英冒出一句来。
“哼,咱们阿玛倒是维新,可是把咱们甩了。”海桐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听见这话,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海桐也立刻理会到这句话说的不是时候,又讪讪地说:“走,咱们该到上房请安去了,”说着和海蓉、海林一起走了出去。
“瞧,说了半天维新,大姐不还是得去请安?”海森看着他们的背影挤咕眼。
海蕖对哥哥姐姐们的话似懂非懂,也不明白大哥大姐哪儿来的那么大怨气,大家伙在一块儿有玩儿有乐的有什么不好,就说:
“管他们呢,六哥,你说咱们干什么玩儿啊?”
“请格格发令!”
“真闷的慌,”海蕖噘起咀。“表妹他们还不来!”
“哪能这会儿就来?嘿!”海森想起一件事来:
“奶奶昨天又买了一条‘大粉包’,咱们那套‘杨家将’洋画儿,不是还缺一位‘佘太君‘吗?你敢不敢去拆那条烟?”
海蕖说:“你有胆子你去,我可不找着挨说。奶奶还没开封呢。”
海森当然更没这个胆子,想了想说:“走,磕泥饽饽去,咱们捏它一个佘太君!”
海蕖想不出什么新招,只好跟着六哥往外走,他们才转出垂花门,就听大门外一声吆喝:“听话匣子喽!”
门房老卓正在外头扫院,看见他们走出来就说:“三姑娘寿喜呀!听回洋人大笑怎么样?我的请儿。”老卓是一位象老太太的老头儿,他本是一个底层太监,宣统大婚那年出的宫,在燕宅当个“门房儿”,孩子们都叫他卓二妈。
“太好啦,”海蕖高兴地跳起来。
“卓二妈请,听洋人大笑喽!”海森一听这话,拔腿就往里院跑,一边跑,一边嚷。
“您瞧,我阿玛,奶奶买那么多话匣片子,就不买这张。”海蕖跟老卓抱怨。
“那是,老爷爱听余叔岩,陈德霖,太太爱听刘宝全,容剑臣,这张洋人大笑是哄孩子的。三姑娘,今儿你过生日,得了喜封儿,我给你买一张去。”说着,他把那个吆喝“听话匣子”的人领进院子,海桐、海蓉、海英和海林、也都跟着跑出来了,大伙儿一块儿进了账房王先生的屋子。
见兄妹几个进来,王先生赶紧起身让坐,这会儿那人也把大喇叭在话匣子上安好了,接着开始摇动轴把儿,上足了弦,把针头往片子上一放,“洋大人大笑”便开始了。
这张片子没一句唱词,没一句说白,只是一群洋人在洋音乐声中用各种洋腔,此起彼伏地大笑而特笑。笑是一种传染剂,大家立刻跟着大笑起来。海桐坐在一把旧摇椅里,轻轻地摇轻轻地笑。海蓉、海英倚着桌子弯着腰“呵呵”地笑。海林扶着门框,学着洋人的腔调,怪声怪气地笑。海森蹲在地上指点着那个大喇叭,上气不接下气地笑,海蕖一边嚷“肚子疼”一边擦着眼泪地笑。王先生把花镜架在脑门子上,手还按在算盘珠上,不出声地笑。老卓举着个已经不冒烟的烟袋锅子,嘿嘿地笑。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笑,谁也都一直在笑,一屋子人就这样陪着洋人大笑了三分钟。
说着话就到了正午,董嬷嬷把海蕖领进堂屋,刘妈把二老爷、二太太和六位姑娘哥儿也请了进来,二老爷、二太太在太师椅上落坐,董嬷嬷在当地铺下了大红拜毯。
海蕖的笑意还没完全过去,却不得不勉强按纳住,规规矩矩地站好,说:“给阿玛、奶奶叩头,”说着就要跪下去。
二老爷、二太太赶紧把手一伸,齐声说:“姑娘,请安吧!”
旗人家里一喊姑娘就说明妞儿长大了,从此日此时起,上上下下就都尊称海蕖为姑娘了。“姑娘”二字,在燕宅这样的大宅门里已经成了候补姑奶奶、姑太太的代名词,不再给父母叩头,遇事只是请安。二老爷、二太太这么一说,海蕖就站在拜毯上,挺直腰板请了两个十分稳重的双腿安。
“姑娘长命百岁儿!”二太太说着,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个小红纸包,递给站在傍边儿的董嬷嬷,董嬷嬷再过去递给海蕖。海蕖接过红纸包再请安,说“谢阿玛、奶奶赏!”
跟着,海蕖先给大姐请安,海蓉只好还个单腿安,无精打彩地说了声:“给三妹道寿喜!”
“也给我们请安呀!”海森嚷。
“谁给你们请安,美的你!”海蕖对哥哥们只是深搭一躬,海森只好也学着三位哥哥的样子,抱拳还礼。
因为起得早,又忙乎了一上午,海蕖觉得有点儿累了。午饭后,一上床就闭上眼马上进入了梦乡,等董嬷嬷叫醒她的时侯已经睡了一个多钟头。
“姑娘,醒醒,别睡了,一会儿客人就到了!”
海蕖睡眼朦胧的睁开眼,一咕噜跳下床就往外跑,董嬷嬷说:“先洗脸,梳头,你忙什么呀!”
董嬷嬷站在一边,洗脸水已经打好,梳头匣子已经打开,镜子左边放着一盒子五颜六色的绢花,右边放着一小碗碧绿的荷叶粥;粉盒儿,胭脂盒和桂花油整整齐齐摆在镜子面前,此外还有用铁丝穿好的两朵玉兰花和用铜丝穿好的两半茉莉,它们都泡在小水碟里。海蕖只好坐下喝着才从冰箱子里拿出来的凉粥,一口下去,一股清香凉意顿时沁入肺腑,睡意全消,海蕖立刻精神百倍。
董嬷嬷再次给她理妆。
这是海蕖头一次开始按姑娘打扮,头一回扑粉,涂红嘴唇,满脸不自在。跟着,董嬷嬷用一跟红骨头分簪,把她的头发从正中匀称地分做两绺,在额角上把它们编成两跟大辫子,辫花一编到底,然后把它们圆圆地盘成两个“螺狮转儿”,用卡针别好。董嬷嬷接着从水碟里拿起茉莉串儿,给她圈在这两个螺狮转儿上,在右边的螺狮转上,又插上那枝“寿”字儿,又素雅又清香。跟着,董嬷嬷带上老花镜,找准海蕖的耳朵眼,给她戴上一付琥珀耳环。海蕖对着镜子,自己也觉得象个大姑娘了,虽然两个耳垂蹩得胀疼。董嬷嬷站在她背后,从镜子里把她的这件“工艺品“端详了好一阵,不住点头,这才说:“换衣裳吧!”
董嬷嬷从床上拿起一件白底红花的印度绸旗袍,给海蕖穿上。这件旗袍是二太太特为她过生日做的。衣长几乎拖到脚面,衣领又高又硬;接着,又给她穿上一双白缎大红金鱼绣花鞋。
“今儿个,侗五老爷、铨大老爷、那宅三姑太太都来,你可得端着点儿,别象大姑娘那么没规矩”!说着,把那两朵玉兰系在海蕖的大襟绊儿上,又递给她一块熨的平平整整的小手绢。
这会儿海蓉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半新的绸旗袍,也没戴花。看见海蕖这身打扮,直摇头,淡淡地说:“这可一点也没有新女性的样儿!”
听见这话,海蕖忽然自惭形秽起来,才要说什么,嬷嬷已经开口了:
“咱们宅里的姑娘,当什么新女性,哪能象大姑娘这么开通啊!”
海蓉的脸一下子红了,董嬷嬷对她公然嘲讽,已经不是头一回,海蓉无法批评她,更不能用尖刻的话回敬她,她几乎是二太太的“替身”,燕宅上上下下谁也得让她三分。这时,海森忽然喊着跑进来:
“三妹、大姐,他们都跟着大人们来了,快到上房去!”
海蕖立刻精神大振,顾不得再计较姐姐的话,站起来就往外跑,董嬷嬷赶紧说:“你倒是稳重着点啊!”
海蕖拉着海蓉到了上房,这里已经是宾客满堂。姊妹逐一见过礼,海蕖得了几个喜封儿,人在下首侧身而坐,心却急着想往外跑。
“姑娘,跟你的小兄弟姊妹到后罩房玩去吧!”二太太终于发了话。
“大哥子在这儿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