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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诸城从来不知道,原来在舒雪玉的心底,竟然将他看得这样高,垂眸良久,才徐徐道:“雪玉,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也不过是一名莽夫,被人骂疯子,性格乖张暴戾,每年在皇上那里,弹劾我的奏章堆积如山。你脾气不好,我脾气又何尝好了?难道你忘了,第二次封爵,是我自己追着砍御史砍丢的。我说过了,我会撑起裴府,如果说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保护,那我算什么男人?这些都是该的,你……。”斟酌许久,依然是那句老话,“你真的想太多了。”
是啊,想太多了……。舒雪玉有些恍惚地想着,如果在十七年前,她问出这句话,听到这样的答案,会不会就不那么惶恐不安?当章芸出现,她也不会那么惊慌失措到难以控制。如果能够冷静一点,妥善地处理章芸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到后来那种境地?
而明锦,明锦和她,就像是相反的人。
明锦漂亮,聪明,温和安静,也许是行医遍行天下,总透着那么一股自信从容的味道,似乎有着天生的贵气,却又温和近人,她能够耐心地听她所有的抱怨,然后再劝说她,温和的话语里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人不自觉地喜欢跟她说话,听她说话,就算后来明锦嫁入裴府,她嫉妒得发疯,但有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相信她的话,比如裴元华的事情……
舒雪玉慢慢地闭上眼睛。
“之前我来同泽院,我不是来找事的,我只是在铺子里听说,这些年来,你一直在看顾我的嫁妆铺子,我只是想要来跟你道谢而已。可是到了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舒雪玉低着头,声音有些嘶哑,“我脾气很坏,是不是?来道谢的,结果到最后也能吵起来。”
裴诸城没想到,那天舒雪玉过来,居然是为了铺子的事情跟他道谢?这让他觉得很不习惯,再想想之前的事情,也有些愧疚:“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来是有要紧的事情,我问你,你却又不肯说。我也是脾气不好,本来就有很多烦心事,一时急上来,就……。说起来我也有错!”
没想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裴诸城还会跟自己道歉,舒雪玉更觉得心头不是滋味,想了想,问道:“不是的,还是我脾气不好,遮遮掩掩的,我的确不经常到同泽院来,也难怪你会误会。有什么事情很烦心?是朝堂上的事情吗?不如找元歌来商量试试?”察觉到,一旦有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让元歌来帮忙,不禁有些赧然,道,“府务我还能处理,但外面的事情,我就逊色多了,元歌虽然年纪小,但却比我这个大人都强。之前铺子里出事,也是她出面处理。”
“哦?”裴诸城来了兴趣,“出了什么事情?她又是怎么处理的?”
舒雪玉遂将简宁斋的事情娓娓道来,裴诸城不禁笑道:“这个丫头倒是行事有度,很能分得清主次,说起来恐怕比我都强!之前玉之彦和温阁老的事情,虽然也是依仗她,不过以为只是些歪主意罢了,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有见识的……”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以前歌儿处理府事井井有条,他还没放在心上,后来接连在玉之彦和温阁老的事情上出主意,也只以为是她天生聪慧,但是这次简宁斋的事情上,就不只是天生聪慧四个字能够解释的,更多的是对人情世故的了解。
这孩子以前足不出户,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晃而过,随即因为裴元歌想到了她方才的话,又想到了柳姨娘的身死,顿时沉吟下来,犹豫了下,问道:“今天你跟柳姨娘在花园里相见,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动起手来?”
舒雪玉心中一沉,随即又是淡淡的欣慰,至少,现在他肯问她,将经过说了一遍。
他和舒雪玉难得这样平心静气地说话,裴诸城觉得,这时候舒雪玉应该不会说谎,但如果照她所说,柳姨娘的确是在三番两次地挑衅舒雪玉,似乎故意要激怒她,让她动手,难道她真的打的是苦肉计的办法?那又怎么会因此失了性命?还是说,真的如歌儿所言,问题出在柳姨娘离开花园到身死这段时间,有人在这个时候动手,杀了柳姨娘,嫁祸舒雪玉?
虽然说柳姨娘身上没有其它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但是,在刑部这些天,裴诸城也了解了不少刑狱上的事情,如果凶手是用硬物敲打在柳姨娘原本的伤口上,因此致死的话,因为柳姨娘之前跌在假山上,谁也不会想到,此事另外有凶手。
凶手的心思很细密。
“石砚,吩咐下去,把飞霜院围起来,当时在场的人都看管起来,不许通消息。”裴诸城想着,霍然起身,对舒雪玉道,“我再去看看柳姨娘的尸体,看有没有什么问题。那里血淋淋的,你就别去了,今日的事情,你也受了委屈和惊吓,先回蒹葭院歇着吧!”
说着,大踏步地出了房门。
没走多远,就遇到迎面而来的石砚,低声禀告道:“老爷,奴才刚才去找赵统领,结果没找到人,打听了下,才知道就在老爷刚离开飞霜院后,四小姐就吩咐赵统领率人把飞霜院围了起来,里面的人分别看管着。”
歌儿?也是,这孩子既然觉得这件事的问题可能出在柳姨娘离开花园到身死这段时间,觉得飞霜院可能是问题所在也很正常…。只是,能当机立断,立刻吩咐赵统领围院,看人,这份决断力实在让他有些惊讶。
“那你去把刑部的石仵作请来,记住,不要声张。”
刚到飞霜院,裴诸城迎面就撞上也过来的裴元歌,顿时板起了脸,道:“小孩子家的,来这凶杀之地做什么?满屋子血淋淋的很好看吗?还不出去?”
裴元歌原本出了书房就往飞霜院来,但半路遇到张副总管,因为柳姨娘身死,舒雪玉有嫌疑,自然无心处理府务,因此积下许多事情来,有些是必须要主子决断的。于是耽误了些时间才过,听到裴诸城的呵斥,忙上前去挽着他的手臂,央求道:“父亲,您可是刑部尚书,我是您的女儿,要是见到血和尸体就吓得走不动路,那不是丢您的脸吗?您就带我一起进去,我想看看父亲怎么断案的?”
看裴诸城的神色,她就知道,父亲和母亲谈得还不错,父亲开始相信母亲是冤枉的,不然也不会匆匆过来。
这个孩子,真是胆大得没边了!裴诸城瞪着她想,但他毕竟是武将,女儿有胆量也颇为喜欢,想了想就道:“好吧,那就跟我一起进去吧!待会儿要是被吓到了,晚上做噩梦,不许找我哭诉!”
“是,父亲!”裴元歌巧笑嫣然,挽着他的手臂,一起进去。
如果说柳姨娘是被人另外谋害的,那么,从她离开后花园,到身死这段时间,一定会有孤身一人的时候,不然凶手行凶早就被人看到了。因此,裴诸城将柳姨娘的身边的丫鬟叫来,分别询问,慢慢地蹙起了眉头。
这些丫鬟显然被柳姨娘的死吓坏了,说话颠三倒四,但从中还是拼凑出经过原委来。
据她们所说,在舒雪玉离开后,柳姨娘就一直叫着头疼,说要死了,额头不住地有鲜血流过,一群人闹嚷着回到飞霜院。柳姨娘额头流血,然后了衣裳的模样自然把众人都吓坏了,吵吵嚷嚷的,连隔壁院子的肖姨娘也跟着过来,众人拥簇着柳姨娘回到寝房歇着。
柳姨娘在床上躺着,不住地喊疼,又说头晕,众人慌乱不知所措,还是肖姨娘先平静下来,指派众人烧热水的烧热水,取毛巾的去毛巾,找伤药的找伤药,请大夫的请大夫,还有要去禀告府内的主子们的……。忙乱不堪。忽然间,肖姨娘惊叫出声,然后众人纷纷涌了进来,就发现柳姨娘已经断了气,流了满床的血。
当裴诸城问到柳姨娘是否有孤身一人的时候时,众人答说,她们被柳姨娘的伤势吓得脑子都乱了,没有留心其他的人,但都很肯定肖姨娘一直是陪着柳姨娘的,在不住地安慰着她,还帮她擦拭头上不住滴落的鲜血。
听了这些,裴元歌心里已经有了底,这件事十有**是肖姨娘干的。
说不定柳姨娘之所以挑衅母亲,百般纠缠,激得母亲动手,来耍苦肉计,都是肖姨娘教唆的,让柳姨娘以为可以借苦肉计算计母亲,引起父亲的歉疚,却没想到,自己的性命才是肖姨娘谋算的筹码,这才叫狗咬狗,一嘴毛呢!
最后叫来的是肖姨娘,她的说辞跟先前也差不多,就是说自己在院子里听到喧哗声,然后过来查看,发现柳姨娘受了伤,就帮忙照看,结果最后柳姨娘死了,她也吓坏了之类的。
裴诸城问道:“那你是不是一直都陪在柳姨娘的身边呢?”
肖姨娘正要答“是”,忽然间心头闪过一念,难道说老爷察觉到异样,开始怀疑柳姨娘的死了?之前她也被看管起来,虽然不知知道老爷为何又来飞霜院,但还是听到了之前一个个丫鬟被叫出去的动静,显然是在详细询问。对,老爷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或者说,不是老爷,而是……
肖姨娘将目光移到裴元歌微嫌稚嫩却依然清丽绝俗的脸上,正好迎上裴元歌幽黑沉静的眼眸,嘴角似乎还带着些微笑意。但不知为何,被这样的眼光一看,她就出了一身的汗,好像自己已经被这位才十三岁的小姑娘看透了一样,心头更是沉了下来。
在裴府,她最忌惮的就是章芸,而章芸却是被这位四小姐扳倒的,谁更厉害,可想而知。
所以,这整件事,她都是挑四小姐不在的时候,才撺掇柳姨娘去做,以免被四小姐撞破,察觉端倪,进而引火烧身。原本进行得很顺利,等到柳姨娘身死,老爷已经怀疑夫人时,四小姐才回来,应该不会出现问题的啊!但现在,老爷重新询问,显然是警钟,说明老爷心有怀疑。
那么,这个之前没问的问题,就很要紧了。
只是转瞬,肖姨娘的脑海中就闪过无数的念头,回答道:“回老爷和四小姐的话,因为柳姐姐的伤势看起来很严重,所以婢妾心中焦虑,曾经离开了窗前,到门口去看大夫来了没有。结果回来后就发现柳姐姐气息奄奄,没一会儿就断了气。”
这肖姨娘反应好快,立刻察觉到不对,就想圆谎。
裴元歌冷笑,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可惜,她再怎么圆谎,有个破绽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
就在这时,石砚进来,说石仵作到了。
根据石仵作的检验,柳姨娘的致命伤正是右额鬓角处的那个伤口,伤口极深,血肉模糊的,但是却只有一处伤。不过这也不奇怪,如果后花园那出是苦肉计的话,柳姨娘原本的伤口应该不算大,而凶手用的力道极大,制造出的伤口更大更深,覆盖了原来的伤口的话,那也的确只能看到一处伤口。
而伤口则是被硬物大力击打所致。
但具体什么能是凶器,石仵作也不能仓促断定,只说应该是有棱角的硬物。
有棱角的硬物,裴元歌环视四周,陷入了沉思。离开书房后,她本就在反复思索这件事,之前听丫鬟们的回答时,更是飞快地整理着整件事的头绪,最后发现,事情的关键,在凶器上。
若是如她所料,凶手的确是肖姨娘的话,那她只有可能在房间里,趁着指挥丫鬟们都离开的时候下毒手,随后柳姨娘身死,众人慌乱,父亲接到消息就急忙赶来,这中间并没有过去很长时间,而肖姨娘一直在飞霜院,那么,凶器一定就还在飞霜院。而且,刚才丫鬟们都说了,肖姨娘甚至连这个房间都没有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