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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八说:“不知道宫里会送什么礼物过来呢。”
我一想到我那个弟弟云二可能送的礼物,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我俩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将对方当做人生道路中最大的一坨屎已经不可考了,我猜大概是我俩都很小的时候,我曾在戏水时抓住他的老二以为是个不好的肿包而试图割下来的时候开始的。从那时候起云二就将我视作了差点夺去他做一个男人的资格的阶级敌人来对待。
而后每年我生辰,他便开始打击报复。小时候他的段位很低,干得最出格的事就是把我日常吃饭的那碗偷去,放在床下往里撒尿,那碗一直在他床底下藏了半年,等发现时白瓷已被熏成了黄瓷,难怪那大半年我总觉得他有一种既隐秘又可怜的自欺欺人的满足感。
后来他长大了,段位越发的高。去年他送我的生辰礼物是一碗玉米粉做的长寿面,黄不拉几的盘成了一坨屎的形状,顶上还特意弄了一个很**的屎尖尖,最后被我一盆子糊上了他那张俊秀的脸。
啊!这些往事回忆起来,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回忆结束,我想起前天商陆说的那番话,有些心痒难耐,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商陆会送我什么呢?”
丑八很嫌弃地看我:“你急什么,也许商公子正在沐浴。”
对,沐浴完以后,口里绑个布条,眼睛上蒙块黑纱,衣服也不要穿了。哦!想想就带感!
那天我本来打算把自己打扮得婉约一点,然后到白玉京城郊外约好的地方等着商陆给我献上爱的臣服,这时候门忽然被撞开了。
我和丑八一同看向来人,是几个下人打扮的男人,面貌并不认识。丑八呵斥:“你们是什么人!未经通报也敢闯入公主宅邸,不要命了!”
其中的一个并不理她,只是朝我拱手:“请公主随我等换个地方。”言语间虽然还客气,可是几个人早围了上来,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丑八还想说什么,被我摇头阻止了。我不是傻子,有了隐隐约约的一种直觉:父皇出事了。
大概因为我很配合,所以他们也没怎么为难我们,我与丑八一路走来,看到商府空空荡荡,空气中都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我很想能看到商陆或者商清珏,甚至宋子远也好,好问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直到我和丑八被送到废弃的院子里,都没有看到除我们之外的一个活人。
我看着那些送我们过来的人又沉默地退出,忽然灵犀一闪,那些人的装扮,分明是宫中御廷尉的模样!这下子我确定了自己心里那个不祥的猜想,提前给丑八做心理建设:“丑八,无论等会儿发生什么事,你先逃吧,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为难你的。”
丑八张大了嘴,愣了好一会儿:“不行,公主,你这些日子吃的夜宵都是我的私房钱,你还没还我呢。”
我对丑八在关键时刻的诡异思维一直非常膜拜,但是此时此刻显然不是她耍宝的好时机,我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塞到她手里,怒道:“拿着拿着拿着!现在不欠你了吧!到时候来抓人,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别扑上来碍事!”
我从小到大没有这样对丑八发过火,她很可怜地攥着那支金簪,一个人默默缩到角落里,我怀疑她一定在心里诅咒我。
于是我们俩就这么干坐着,枯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猜测他们一定在外头讨论怎么处置我。丑八鬼鬼祟祟地贴到门边去偷听,也不知道听出些什么门道来。
我还在发呆,丑八忽然从门边回来,一把扯起我的袖子把我拉起来,我莫名其妙地看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忽然蹲下|身将我扛了起来,我是知道她天赋异禀,在女子中天生力怪的。小时她不懂事,总不知分寸捏痛别人的手或在玩耍时无意伤人,所以宫中不少人嫌弃她。我把她要来后,也没少被她弄痛过,后来她总算是慢慢地懂得控制力道,变得与常人无异了。
我正在诧异如今她怎么忽然发力,就听她猛地吸一口气,巍巍颤颤地将我举了起来。
我在一刹那间明白了她的意图。我们被关的屋子很巧妙,只有一扇窗,既高又小,一个人是决计爬不上去的。
她把我顶到窗户边,艰难地开口:“公、主……快爬啊!”
与此同时,门边响起脚步声。丑八急了,她又用力将我往上顶了一顶,我一头撞出窗户,手脚并用地挤过那个狭小的窗口,一头栽到了地上。
幸好窗外是柔软的一片草地,我摔下来也并没有什么事,我挣扎着站起来,听到窗户里面的那个屋子里,响起打斗声与丑八的惊叫。
一墙之隔。
我想这大概会成为我永远的梦靥。
我开始没命地往前跑,流了一脸的鼻涕和眼泪,被风一吹,干巴巴地糊在脸上,很像某种东西的透明脆壳。
商府很大,我还未跑到一半,就听到后面嘈杂的脚步声,我不敢回头看,我把脖子上一串珍珠扯下来往后面抛,随着叮叮咚咚的几声,有一个人摔跤的声音,伴随着短促而沉闷的一声“哎”。
我一边跑一边觉得这声音尤其的耳熟,忍不住回头一看,趴在地上捂鼻子的不是宋子远是谁?
我一刹那间有些犹豫,因为不知宋子远是敌是友。他固然是我父皇派来的,然而在朝廷动荡时,谁又知道他温文尔雅的脸皮后藏着的是怎样一颗心呢。
我犹豫间,他却已经捂着鼻子站起来了,指缝间都是血,看样子是摔倒时撞着鼻子了。他慌张地过来拉我的袖子:“公主!这边走!我安排好了,外头有人接应!”
我不知该不该信他,可眼下的光景,不信他肯定是死路一条,信他却还能赌一把人心,所以我二话不说,跟着宋子远跑。
我觉得他跌倒时的姿势实在是太不凑巧了,那个脆弱的鼻子一路滴滴答答滴下血珠,滴出一条十分明显的逃跑路线来,我又开始后悔跟着他跑了。
宋子远边跑边言简意赅地和我解释:“公主,宫变了,陛下被软禁,殿下他……现在正在找你,等会儿接应的人会带你出去,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忘了自己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他一路说,一路已经到了商府的后面,他拉开门闩,把我往外一推:“走吧!”
我回头一看,那些追杀的人已经近在咫尺了,宋子远转身,从袖子里抽出一本书,大吼:“止步于此!”
那个画面其实很滑稽,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鼻子还流着血,抽出一本线书面对一群御廷尉的人,可我笑不出来。
我不敢再看下去,跳上门口等着的马车,车夫一甩鞭子,马车便磷磷地带着我驶离了商府。那粉墙绿瓦的府邸慢慢在我视线中淡去,如同宋子远和丑八一样。
我忽然有些茫然,好像一切都做了一个梦一般。马车外的白玉京分明如同往常那般热闹和繁华,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的天地被颠覆。
马车继续往白玉京外走,我看着眼前景色变幻,慢慢由繁华转为荒凉。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对车夫说:“在这儿停一下。”
那个车夫食君之禄忠人之事,显然不大愿意在这逃命的紧要关头停下来。
我捶他的后背:“停下来!”
那车夫心不甘情不愿,说:“只能停一刻钟,后面可能还有追兵。”
我说:“你放我下来,不用管我了,先走吧。”
他用一种看绿怪物的眼神看我,心里一定觉得我脑子里堆满了狗屎,我自己都觉得我脑子里堆满了狗屎,可我还是摘下手腕上的手链递给他:“多谢了。送我到这里就够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赶着马车慢慢走了。于是在这空旷的白玉京郊外,只剩下了我一人。
这一天很热,我像一条吐出舌头的狗一般趴在阳光下,从上午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
我自己也异常奇怪,我这十五年来,什么生辰礼物没见过,什么奇珍异宝没玩过,却偏偏纠结于商陆一个没有兑现的礼物。
可我想,他大概还是会来的吧。也许等一刻钟,再等一刻钟,他就来了呢。
我就这么怀着可怜的自欺的一点幻想,看着日头一点一点倾斜,不敢去撒尿,不敢离开约定地点的一寸远。
这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次等待。
我后来经常做噩梦,梦见我在荒芜人际的旷野里焦急地等着什么人,不知道等的是谁,不知道等到几时,只听到漏刻滴答滴答滴水的声音,催得人心发慌。
我当时以为我大概会这样一直等下去,直到时间与空间的尽头,然而很快有人打马而来,不是商陆,是御廷尉的人。他们把我团团围起来,然后说了一句话:“这出云公主不是傻了吧?”
正文 十三
御廷尉他们其实口下留德了,只是说我傻,毕竟傻这个字,在特殊场合下甚至可以用作昵称和娇嗔,并不是那么恶毒。如果是丑八,我猜她大概会内涵地告诉我这一群人的平均智力都被我拉低了。
想到丑八,我呵呵笑起来。丑八与宋子远抛却了自己的生死不顾,只是想给我争取一个逃命的机会,我却脑残地守着商陆的一个承诺不走,就是御廷尉不抓我,我都想自己把自己扇死。
那个时候我十五岁,以为爱情是这天下凌驾了一切的珍贵情感,以为我终会遇到一个人为之生为之死,他亦反过来细心爱护珍藏,免我惊免我苦。后来才知道,这一年我两手空空,赌光了亲情乃至于友情,而爱情,它其实不过是一场浮光掠影。
我只有一个人,御廷尉不急不缓,从容不迫地朝我包围。我捂住脸,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蠢到这种程度,只能心如死灰地等着这样或那样的结局。
这时有一个声音自远而近慢慢变响,是一个人在哼曲儿,词听不真切,但调子很欢快很奔腾。
然后一个人影慢慢浮现。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劲装,嘴里叼了个烟斗,斗里没有烟草,他只是装模作样地砸吧着烟斗嘴儿。
在这样四面残杀的暮色里,这个人的出现就好比一出悲壮的戏本里忽然跳出一个旁白调皮娇俏地道“预知后事如何,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一般滑稽而匪夷所思。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即使是不小心经过的无辜路人,却天生自带抢风头的万丈光芒。
御廷尉们互相看看,慢慢朝他围上去。我知道他们的手段,可以让这个人连一根头发都不剩下。白玉京每天这么多的人,消失一个不会引起任何的波澜。
年轻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把烟斗从嘴里取出,拿袖子擦了擦那晶莹亮泽的口水,然后只见到他和他的烟斗在御廷尉间穿梭,好像他只是吸了一斗烟草的功夫,周围的御廷尉们便趴下了。
我这一天经历的挫折太波荡起伏,以致于我都已经产生不了讶异之情了。我眼睁睁看着年轻人乐呵呵地扒开御廷尉的衣裳拿走所有值钱的物件,弄成一个包裹挑在肩上,好像站在田里欣慰地看着玉米丰收的老农。
然后他看也不看我,几个起落便离得很远了,只留给我一个惊鸿一瞥的背影和一个烟斗的反光。
我愣了很久,猛然意识到当前得救的光景,拔腿便跑。
离白玉京外十里,又是一个城郭。人不少,商铺也不少,大约是沾着白玉京的光,也是一个繁华的城镇。
我一路茫然无目的地流亡到这里,又累又渴又饿,身上大约还有些值钱的首饰,可我不敢去当铺。
我摘下首饰,脱掉华丽的外衫,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埋了起来。
然后开始沿着墙根慢慢走。我不知道你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