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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要下山?”火堆旁席地而坐的是个很魁梧的刀疤汉子,一头乱发松散地披着,现出几分不羁来。
“是,师父。”他的对面坐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肤白性冷,整个人仿佛冰雪雕成。
“我说花戮,你觉着,是时候去报仇了?”刀疤汉子嗤一声,“你的《梵天诀》还没有功行圆满吧。我可跟你说明了,花绝地满身是毒,加上他那个徒弟和那些奇奇怪怪的毒物,没有深厚的内力护身,你别想动他们一根毫毛。”
“我知道。”花戮平静答道,“我《梵天诀》已经修习到第十一层,在冲破十二层大关之时,凶险将是之前数倍,若是我有不测,所有苦功尽皆白费。”
“你想在冲关之前先报仇?”花绝天明白了,“我说你最近怎么吐血这么频繁,原来是又要进阶了啊。”
“是的,若我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花戮说着,仿佛在印证刀疤汉子话似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来。花戮伸手拭去,面色一动不动,“我时间不多,所以需得尽快下山。”
“行了行了,你先喝掉这个。”花绝天从旁边拿过个瓷碗递给少年,里面是雪参熬的汤,专门补血润肺调理之用,花戮功行第九层以上吐血次数倍增,就由这花绝天每次下山带回雪参给他吊命,这些年下来,也不知花费了多少银子。
花戮也不推辞,接过径自喝掉:“大概还能撑个半年左右。”
“后悔么?”花绝天盯着花戮毫无表情的脸,眯起眼问道,“《梵天诀》这些年来,没少给你苦头吃吧?这一回,说不准你就只剩下半年的命了。”
“不悔。”花戮毫不迟疑,“这门功法进境最快威力最强,我要报仇,学这个最好。至于所谓瑕疵,并不看在我的眼内。”
咧嘴大笑几声,花绝天从怀里摸出一个册子扔过去:“喏,给你的,里面有花绝地的过往,去看看罢。”他说着将腰间缠着的锦囊拿出来把玩着,抬眼又道,“我查到消息,三月后,花绝地会在卞阳出没。”
“多谢师父。”花戮一颔首,“我明日下山。”
花绝天也没再说话,他摆摆手就地躺下,闭上眼翻个身睡了。
花戮站起身,直直地朝隔壁屋子走了过去。
一日复一日,花绝地看花残眼神越发露骨压抑,花残也越发乖巧顺服,一举一动形似其母,而望向花绝地时尽是憧憬依恋,为花绝地做起事来也更加用心细致起来。
这一晚,花绝地与花残、顾澄晚三人一齐用饭,几个人各自动筷,默默无声。
桌上都是些素食,偶有荤腥,也是毒蛇毒虫之类,色彩斑斓,极是好看。
花绝地坐在花残身侧,这些年毒物侵蚀,他的身子比之从前更加枯瘦,面颊上更是看不出肉来,他将碗里的白饭吃完,一抬眼,正被花残身上一抹亮色引住目光,哑声问道:“残儿,那是什么?”
花残一怔,随着花绝地视线看过去,见着的是自己一头垂地长发上系着的青色绸带,于是柔顺答道:“是母亲当年亲手缝制的腰带,如今母亲不在了,我将它拿来挽住头发,也是留个念想。”
花绝地眸光闪了闪,没说什么,只是推桌站起,转身离去,临走扔下一句:“饭后到我房里来,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好的,师父。”花残也站起来,点点头,“师父慢走。”然后一低头,正对上顾澄晚的眼,花残勾起唇角,“等一下你好好在房里呆着,等我回来。”
“是。”顾澄晚敛眸答应。
酉时正,花残端了个托盘,上面搁着两个茶杯一个茶壶,来到花绝地的房门外,屈指轻轻叩了几下门扉。
“师父,我来了。”他的声音在这将笼未笼的夜色中,显得有些朦胧。
“进来罢。”花绝地的嗓音一贯的沙哑。
花残推开门走进去,里面花绝地正坐在油灯前面,在翻看一本封皮老旧的书。花残走过去,把茶杯分别放在花绝地和自己面前,茶壶则放在了桌子中间。
花绝地抬头见着花残来了,就把书关上放到桌边,用手虚空按了按:“你坐罢。”
“师父,徒儿先给您倒茶。”花残轻声笑着,走到花绝地身侧,轻轻拿起茶壶,将一股细细的冒着热气的茶水倾倒在花绝地身前的茶杯上。
花绝地看着花残的脸,目光有一些恍惚,跟着,就是极浓重的异样欲望,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嗯……好。”
花残仿佛没察觉到这目光一般,只是慢慢地走回花绝地对面,从容坐下,然后冲他一笑,笑容温柔。他端起茶杯遥遥虚敬,接着送到唇边浅浅地喝了一口。
茶水在茶杯中冒着氤氲热气,花残的面容在白色的雾气中更显朦胧。
花绝地不自觉也将茶杯举起喝一口,声音也温和许多:“残儿,你今年多大了?”
花残垂目:“回师父的话,再过三月,徒儿就满十六了。”
“十六了啊……你该出谷去了。”花绝地缓缓说道,“毒术你都学得差不多,我之前出去打探过消息,三月之后,花绝天会到卞阳去,正是你报仇的时机。”
“真的?”花残先是露出些喜悦的表情来,随即神色一黯,“徒儿力量薄弱,也不知能不能报仇。”
“无碍,花绝天内力深厚,可对毒物一窍不通,你小心些行事便可。”花绝地面上的蜈蚣疤痕颤了颤,“他那个徒弟跟花绝天一样,剑术内力承袭花绝天,也无需过多在意。”
“是,师父。”花残温顺地答应着,“那徒儿何时出发?”
“明日。”花绝地皱一下眉,“我与你一起,花绝天交给我,你对付他那个徒弟。”说着沉吟一下,“你这副容貌太打眼,我箱子里有几张人皮面具,待会拿给你用。”
“多谢师父。”花残一直低着头,这时声音更柔了些,“只是师父年纪大了,徒儿实在不忍您车马劳顿,还是请您就在谷中休息的好。而且既然徒儿该学的已经学到了,师父去了也没有多大用处啊。”
“胡说!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花绝地直觉叱道,“你听我的就好!”
“师父的心意徒儿明白,不过师父,徒儿实在不愿您跟着,只好让您安分一点了。”花残不骄不躁,语气十分平和。
花绝地这才听出不对,拍一下桌子就要站起来,突然脑中抽痛,耳旁轰鸣不断,他急抬头朝花残看过去,却发现那宛若女子般柔美的少年像是被分作好几个,在他面前飘来晃去。
这下子,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是遭了暗算了。
“你……你!”花绝地捂住心口向后倒去,手里不停地想要抓住桌沿稳住身体,可手指却是无法使力,整个人踉踉跄跄打翻了好多东西,才落在了地面上,全身僵硬,再也动不了分毫。
他双目圆睁瞪着自己面前这个向来柔顺的徒儿,满眼皆是不可置信之色。
“师父不用怀疑,是我做的。”花残一手支颊,懒懒地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另一手将茶杯拈起,轻轻地打了个转儿,“因为我要为母报仇啊,师父不是让我发过誓么,‘不报母仇,誓不为人;轮回无路,万劫加身’,我可是谨遵师命啊。”说着他有些轻佻地笑了声,“师父在面对与母亲相像的我时,戒备果然少了很多,真不枉我对师父这么配合……师父,你不教我内力和其他武功,又给我泡离合草的叶子扼住我的身形,就是想再做一个‘琴抱蔓’出来罢?”
他站起身转一圈,柔柔一笑,出口女声温婉:“花绝地,你看我像不像?”
“你装……装……”花绝地猛然明白过来,咬牙切齿,“你弑……弑师!茶……没……”
“师父很奇怪,是吧?”花残站在花绝地躺倒的身子旁边,缓声说道,“徒儿在茶里没有下毒,师父这么厉害,徒儿怎么敢做出班门弄斧的蠢事呢?”说着声音更加柔和,“徒儿不过是用了蛊罢了,那些肉眼见不到的蛊虫。”
“啊,对了!”他的语气倏然变得很欢快,“说起来也真是巧合,这蛊虫是徒儿四大护身蛊之一,名为‘花蚕’,是不是与师父你给徒儿的名字很相近?所以徒儿以后便叫做‘花蚕’,再也不忘记师父了好不好?”
花绝地的怨毒视线刻在花残身上,像是要将他看出个洞来,阴森至极。
花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花绝地,他轻轻一笑,眼角微微上挑,眸光流转间沾染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如妖似魅。
与他平日里的乖巧听话简直判若两人,语气依旧柔和温雅,可声线却是少年的清澈纯净,哪里还和他的母亲琴抱蔓有半分相似?
花绝地眼里迸发出浓烈的恨意与不甘,喉咙里咔咔作响,手指奋力弯成钩状,牙齿挫动,似要则人而噬!他这一激动,身上也似乎有了些力气,居然被他弓起半边身子来!
花残冷冷一笑,弹了个响指,他便身子急顿,又只能朝后栽倒。
跟着花残一脚踏上花绝地的胸口,渐渐发力——他雪白的裸足一寸一寸陷进花绝地的身体,慢慢地,踩到他那颗仍在突突跳动的心脏上……然后猛下脚,将它踩作粉碎!
“师父,你还是趁早死了的好。”
鲜血侵染,花绝地浑身一阵抽搐,便再也没有动静。
行路
夕阳初下之时,天色逐渐黯淡,平坦的官道上,缓缓移上来两个长长的人影,及至走得近了,才勉强能看清楚。
前面那个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白衣,身子很纤细,手里还拄着一根木棍,标准的旅人打扮,因为大概走了很远的路,所以下摆上沾了好些灰尘。跟在他后面的青年也是刚过了弱冠的模样,穿着件蓝衫背着个不起眼的灰布包袱,手里还拎着个木制的箱子,看起来像是前面少年的侍从。
再走一段,天幕已然全黑,两个人到了个荒僻的小镇,总共也没有多少人家,加上正过了戌时,在外劳作的都归了家,路上的行人就更少了。
“等一等。这时候,少年停下脚步,抬手止住后面青年的步子。
“主人?”青年有些疑惑。
“有人来了。”少年的声音很柔和,在朦胧的夜色中,有一点惑人的感觉。
青年闻言向前走一步,挡在少年身前:“我先去看看。”
“阿澄可要小心些。”少年侧身站到路边,轻声说道。
“是。”青年应一声,把手里的木箱搁在少年脚边,自己则朝前走去。
这天地间此时虽然没什么光线,可还是能见着个模糊的影子远远地走来,摇摇晃晃的,脚下趔趄着,好像走不稳似的。
青年迎了过去,不多时回来,臂弯里已经掺了个满身狼狈的颀长男人。他停在少年身前,恭声说道:“属下刚过去,就看到这个人扑倒在地上,似乎受伤很重。”
“带他一起罢,运气好的话,阿澄,以后就有人替你分担了。”少年微微一笑,“很晚了,我们也该找个地方投宿。”
这个镇子虽小,但大抵因着正在路边的缘故,走不几步就有个干净齐整的客店。就算已然很晚了,门还是虚掩着的,里面透出几线光亮,晕着昏